276.李安的局

    去年入秋辭職後，李安再沒有來過藍鯨。

    熟悉的石門橋到站提醒響起。

    “到了。”

    陳璇跟在李安身後下車，兩人挽手悠閒的穿過匆忙的馬路。

    “這邊。”

    兩人向西走去。

    看着街邊的熟悉的一景一幕，李安又回想去年那段和八萬相依爲命的奔波時光。

    路過一個小報停時，李安說馬上就到了。

    對於缺乏方向感的鋼琴老師，認路多半要靠一些地標建築。

    起初剛跑這邊那段時間，這個報停就是來李安的指南針。

    因爲報停上面畫有一個大大的箭頭，順着箭頭方向再走不到三十步，就能看到藍鯨的大門。

    “這麼誇張嗎？”

    陳璇知道李安的方向感差，但也不至於此吧。

    “好像也不是。”

    誇不誇張的，李安想想好像也確實沒那麼誇張。

    大概是每次看到這個報停的時候他就像是看到了200塊。

    走過箭頭就意味着他今天又能見到進賬了。

    久而久之，這個報停也就在他心裏變得特別了一些。

    陳璇聽完笑說：“那你猜今天有沒有進賬。”

    李安跟着笑道：“說不定呢。”

    二人說笑間已是停到了藍鯨門口。

    “安哥！”

    今天站在門口迎賓的服務生是李安熟悉的面孔，一個叫東子的運城人，當時和李安處的還挺親近。

    此刻還沒到藍鯨上人的時候，東子一眼就瞅見停在門前的李安。

    連忙兩步迎上，見李安二人手挽手，立馬挺直腰身板板正正的對着陳璇喊了一聲“嫂子好。”

    李安立馬幫陳璇解圍，“陳老師。”

    東子一愣，馬上明白過來李安的意思，改口道：“陳老師好。”

    陳璇像是沒聽到東子前面那聲嫂子，微笑着大方迴應了一聲“你好。”

    “怎麼你來門口迎賓了？”

    李安記憶裏東子不負責這個工作。

    “這不小紅和李斌兩人不幹了嗎，前兩天辭職回老家說是要結婚了，正趕上最近店裏忙，年前又不好招人，我們幾個跑堂的就臨時輪班過來頂一下。”

    原來如此，李安記得這對小情侶，他剛來藍鯨的時候兩個人還沒談對象，這就要結婚了，真快。

    “安哥今天這是閒了？”東子知道李安現在非常忙。

    李安笑着點點頭：“來轉轉辦點事，順便看看大家。”

    見東子拿起對講機李安擺手，“別了，本來缺人手，還怕我迷路啊。”

    東子一想也是，“那安哥你快進去吧，門口冷。”

    說着又看向陳璇做了一個標準的迎賓禮儀，嘴上笑道：“陳老師用餐愉快。”

    -

    “安哥來啦。”

    “安哥好久不見。”

    一路跟着李安走進店門，陳璇發現李安在這兒的人緣絲毫不比在辦公室裏差。

    大概是上次來的時候她沒太注意到。

    今天逢穿着餐廳制服的工作人員見到二人都會上前主動和李安打招呼。

    她能感覺出來，不像是那種純粹的表面客套。

    陳璇正走神，迎面一聲“您好”衝她而來。

    定睛望去，一個穿着深色制服的女人停到了他們面前。

    “安哥這邊請。”

    先女賓，後男賓，藍鯨的禮儀規範，麗子已經等候多時。

    作爲宋成的左膀右臂，宋成不在的時候，店裏麗子麗子最大。

    通常宋成要招呼什麼重要來賓的時候基本只用提前給麗子打聲招呼就不管了，可十分鐘前宋成又給麗子發了個信息問李老師來了沒有。

    在此之前宋成已經叮囑過麗子，說這個點李老師要帶女朋友過來，讓她務必留時刻留意。

    因爲家裏有急事，宋成下午帶木子上課的時候告訴李安晚上他不在來店裏，說等年後一定再請李安坐坐。

    當時李安說沒事，別這麼客氣。

    宋成確實太客氣了。

    知道自己沒辦法來不了，就讓麗子全程服務好。

    別的宋成也做不了什麼了，畢竟知道李安要來的時候，他就把位置定好了、

    麗子帶着李安二人來到整個餐廳最好的卡座。

    這個位置，通常客滿空着都不會輕易安排出去。

    坐在這裏用餐可以享受一些熟客看向這裏的崇敬目光，可以輕鬆的看到一樓舞臺上的每一個角落。

    其實李安對這些真的無所謂，不過宋成的心意他領了。

    坐下之後李安讓麗子先去忙，說人還沒到齊。

    “需要上餐的時候我叫你。”

    麗子知趣褪去。

    李安伸了個懶腰。

    上了一天課，下課又練了兩個小時的琴，練琴結束又匆忙的往藍鯨趕。

    此刻消停的坐在椅子上，愜意的打量着周圍的典雅環境，他感到片刻放鬆。

    如果再來點音樂就更棒了。

    李安望向舞臺上的鋼琴有點手癢。

    陳璇看出了他的小心思：“想彈就去唄。”

    李安樂道：“咱今天是來消費的好不好，再說季洋馬上也就來了。”

    “哎陳老師，你裝現金了沒有？”

    陳璇包裏還真有點現金，她估計在她包裏得放了有半年多了，打開包翻了一下，“五百夠不夠。”

    李安：“用不了那麼多，200就行了，我彈才200。”

    陳璇這才反應過來，從包裏抽出兩張要遞給李安。

    李安：“一會兒你給她就行了。”

    二人正說着，沒過五分鐘，季成光一家三口就到了。

    李安起身，“我下去安排一下。”

    -

    季成光和胡蓉來過一次這兒，季洋沒來過。

    小季進門之後就見一個白白淨淨的服務生走來禮貌的招待她們。

    季成光四下張望着正準備拿出手機，就見李安跟着走了過來。

    “小樑你去吧。”

    服務生小樑一見是李安的客人，頷首叫了聲安哥，然後彎腰離去。

    一旁小季看得心裏只喊哇塞，老師也太有派了。

    “李老師。”

    夫妻二人和李安打招呼，小季也不甘落後的叫了聲老師。

    儘管兩家人今晚是爲了季洋才湊了這麼一個局兒，但到底是主人，之前季成光每次請他吃飯的時候都有板有樣的。

    今天輪到他了，有些場面話他也少不了。

    三個大人客套了兩句，李安看向季洋，“還傻站着幹什麼，沒看着都開始上人了。”

    說着下巴努向不遠處舞臺，“去彈吧。”

    季洋“啊”的一聲，“不是老師，我現在直接就去彈嗎？”

    李安笑：“不然呢，還等你吃完？”

    季洋還真以爲先吃飯，“明白了！”她從包裏取出整理好的曲目單，然後將包交給了胡蓉，接着向舞臺走去。

    “等一下。”

    季洋回頭，“怎麼了老師？”

    李安：“真沒帶譜？”

    季洋：“額...帶了。”

    李安：“帶着譜上去，想不起來就看譜彈。”

    “還有，第一首選個慢點的。”

    季洋點頭，從包裏取出譜重新走向舞臺。

    這邊李安帶着季成光夫婦二人走上二樓。

    卡座外，陳璇像個女主人般站在那裏，三人上來時，她主動送上微笑。

    第一次正式和季成光夫婦二人見面，她得拿出點樣子。

    李安爲雙方介紹，四人說笑落座。

    這時麗子捧着一個醒酒器走來，身後跟着一個男服務員，男服務員雙手捧着一瓶紅酒。

    “安哥，現在開酒嗎？”

    李安點頭一瞬，餐廳裏響起了柔和的鋼琴聲。

    衆人向舞臺望去，小季同學開始了第一曲表演。

    理查德克來德曼的經典曲目，童年的回憶，也被叫做愛的紀念。

    一首節奏舒緩的作品。

    浪漫的旋律，悅目的表演，越來越多的目光落到季洋的身影上。

    老季望着舞臺上的小人兒，不由的跟着耳邊的音樂晃動着腦袋。

    頭上那幾捋頭髮也跟着一擺一擺的。

    鋼琴前，隨着雙手的舒展，季洋越彈越放鬆，幾小節後像是已經適應了這裏的環境，身體不由的跟着雙手的律動起起伏伏。

    不錯。

    李安看到了季洋經過一天休息後的狀態。

    事實證明前幾天的戶外訓練對於小季演奏鋼琴時的心態起到了成效。

    “預祝季洋後天一切順利。”

    李安提第一杯。

    “那就借李老師吉言。”

    老季忍不住激動地句舉起杯。

    胡蓉和陳璇也跟着此刻的氣氛端起胳膊，爲季洋送上祝福。

    “乾杯。”

    -

    在音樂中，充滿了一千種心靈的感受，比言語更能表達。

    想像一個沒有背景音樂環繞的西餐廳，那該是如何的無趣。

    恬適的環境、朦朧的燈光、精美的菜品，再配上少女傾情演奏的曼妙音樂。

    今晚來到藍鯨的食客註定會記住這樣一段美妙時光。

    季洋用一首英國民謠綠袖子作爲上半場的收場曲，此刻她腦海裏只有一個字。

    餓。

    來到中場休息，她狠狠的大吃了一頓。

    說是大吃一頓，一個盤子裏就那麼一點東西，還沒有快子，吃起來真費勁。

    “慢點慢點。”

    李安看了看錶，“還有五分鐘呢。”

    胡蓉忍不住道：“別吃了別吃了，趕緊擦擦你的嘴。”

    那麼大的孩子了，吃東西還能粘的滿嘴都是。

    季洋放下刀叉拿起手邊的餐巾在嘴上左一把，右一把，然後用力轉了一圈。

    這嘴不就擦乾淨了嗎。

    “哼。”

    小季不滿老媽的指責，接着又呲牙看向李安，“老師，您今天不彈一首嗎？”

    季洋已經知道老師在這工作過。

    李安：“我就算了吧，今天是你的主場。”

    “怎麼李老師今天還謙虛了。”

    陳璇的發言讓飯桌上的氣氛熱鬧了起來。

    季洋見狀，接着她陳姐姐話跟道，“老師你彈一首唄，陳姐姐也想聽。”

    見季成光夫婦二人也是滿眼期待，李安尋思了一下。

    片刻。

    “這樣吧季洋，我和你彈一首四手聯奏吧。”

    季洋瞪眼，她當然想和老師一起彈，可彈什麼啊，她什麼都沒有準備。

    “就克羅地亞狂想曲吧。”李安想了想接着笑道，“這曲子不是你之前彈得最好的曲子嗎。”

    李安面前季洋可不敢說最好，不過這首曲子她確實彈的很熟很熟，不然她也不會把這首曲目作爲下半場壓軸曲目。

    彈這首的話她還比較放心，只是這個曲子怎麼四手聯彈她不清楚，一般這種曲目四手聯彈不都是要把獨奏版本改成四隻手的版本嗎？

    李安知道季洋在想什麼，“一會兒你只管彈你自己的，不用管我。”

    有這話季洋就放心了，不由的也期待了起來。

    時間到，小季下樓接着幹活。

    飯桌上四個大人也早就吃飽了，一邊喝着酒一邊聽着音樂，一邊聊着天。

    拋開孩子，成年人的話題無外乎也就是家庭和工作。

    季成光夫婦畢竟是過來人，從白手起家到今天，也算是步入成功人士的行列，閱歷自然是兩個年輕人不能比的。

    時不時道出的一些生活感悟也讓李安陳璇二人受益匪淺。

    “季哥這話在理。”

    李安舉杯敬向老季。

    “害。”

    老季也沒啥得得意的，舉杯主動碰向李安，“啥理啊，等你們有家了就知道了，來來回回就這點事。”

    確實。

    李安陳璇二人點了點頭。

    “陳老師。”

    這時胡蓉也端起了杯子。

    “洋洋這段時間給你們舔了那麼多麻煩，還讓你們做飯帶給她，哎真是，我一直想找個機會好好請你們坐坐，但又怕耽誤你們的時間，本來今天這頓飯我和洋洋爸爸都說好了一定得讓我們來。”

    “結果我剛纔下去說已經結過了。”

    “馬上也過年了，我們也就不說了，年後回來你們一定要來家裏坐坐。”

    話趕到這兒了，李安再拒絕也沒有什麼意思，況且拋開季洋不談，對於老季這個人，他還是很有結交之心的。

    “那到時候就麻煩了”

    聽到李安的話，胡蓉笑的更開心了，再看向陳璇，陳璇也笑吟吟的舉着杯。

    “那我們就提前新年快樂唄。”

    老季補這一嗓子讓飯桌上的氣氛又變了。

    “新的一年，我們大家一起發財。”

    老季比劃着左手，幹勁十足的樣子。

    這話一點都不俗，再藉着點酒勁，李安甚至覺得沒有比這個更實在的新年願景了。

    “發財發財。”

    李安把杯子又舉高了一些。

    一旁陳璇端着酒杯安靜的看着李安，對方因爲喝了紅酒而上臉的模樣，還有捲起襯衣袖子露出的胳膊，以及手裏端着的酒杯。

    這一幕讓她有種錯覺，她像是看到了她爸以前在酒桌上和那些叔叔喝酒時的場面。

    那時她很不喜歡這樣的畫面。

    但是她此刻似乎明白了什麼。

    桌下的另一只手，不由的伸向李安放在桌下的另一支手。

    接着她的手被輕輕的反握住。

    李安：“乾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