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6. 誰的七夕，又是誰的七年

    維也納時間，下午14:23。

    九區Lilac公寓。

    這座距離維也納音樂與表演藝術大學不到二十分鍾路程的公寓每年都會住進數以百計的各國留學生。

    是一座名副其實的留學生公寓。

    107室是一個單間，進門低矮的玄關給人以壓抑，右手是一間狹小的衛生間，左手是一張緊嵌在牆角內的複式單人木牀。

    牀板下一組敞着門的衣櫃裏面已經空無一物。

    一旁兩個平躺的大行李箱佔據了室內的一半空間。

    窗前的白色書桌上擺着一盞純白的檯燈，坐在寫字檯前望可以穿過檯燈眺望到窗外的多瑙河。

    這就是林幽幽留學三年生活過的地方。

    “小是小了點，不過基本生活足夠了,  住在這裏很方便。”

    林幽幽親切的爲身後的蘇省女孩介紹說，“房東是個熱心的本地人，爲人也和善，你剛來不熟悉這裏，有什麼生活上的問題找她，她會給你提供幫助。”

    “其他問題我們在電話裏聊過很多次了，這裏的情況基本就是這樣。”

    見女孩面露猶豫,  她微笑着寬聲道：“不必着急,  回去好好考慮考慮,  有什麼顧慮再告訴我就好。”

    此刻眼前的女孩像極了三年前的她。

    孤身一人爲了夢想不遠萬里來到這座被歷史稱之爲古典音樂之都的城市。

    一個小女孩獨自在異國他鄉，身邊舉目無親，難免會有各種對未知的擔憂。

    大概是被林幽幽親切的笑容所感染，女孩心裏敞亮了許多，不過她還是得回去再和家裏商量商量才能做決定。

    “謝謝姐姐，我再考慮考慮。”

    兩人回至公寓門口。

    林幽幽再次提醒：“出門不用每時每刻都帶着護照，這裏的酒店很安全，擔心檢查就隨身帶着復印件或手機拍照就行，在這弄丟護照是很麻煩的。”

    女孩點頭間有些不好意思，來之前她在網上做留學攻略的時候看別人說一定要保管好護照，她就覺得只有放在身上才是最安全的。

    “姐姐再見。”

    “再見。”

    回到房間，林幽幽繼續收拾行李。

    兩個小時後她收到了蘇省女孩的肯定答覆。

    有人來便有人走。

    七天後她將告別這裏，回國前的最後一件事便是把這個房間轉租掉。

    現在她又省下了一筆錢。

    原本她預計回國得到年底,  只是沒想到畢業音樂會和答辯會格外順利。

    臨近傍晚，她將最後一個行李箱填滿整理完畢。

    接下來就是等待最後的飛機起飛時間,  她將帶着她的教授一起返回她的家鄉。

    如果現在問她最想吃什麼。

    不一定是火鍋。

    有可能是蓉城音樂學院西門口的那家烤肉。

    她記得很清楚，大一剛入學軍訓結束,  他們14級魏家班四人便在那裏聚了他們的第一餐。

    現在想想都好笑。

    某人明明不能喝酒，非要逞能，結果最後走路都站不穩了，下樓的時候栽了一跟頭，成爲了蓉城音樂學院歷史上第一個入學便住院的新生。

    睡覺前她再次拿出手機，翻到了那句話。

    ‘我已經報名了。’

    老實說她挺意外的。

    在她的記憶裏，李安是個舞臺心裏素質很差的人。

    別說參加比賽，每次期末考試都要想方設法和人調換順序，最後才上臺。

    不是爲了壓軸，是到了最後臺下除了打分老師意外，其他人都已經走光了。

    隨手點開李安的微信頭像。

    半年前李安更換了一個微信名，八萬一是什麼意思她始終不得其解。

    作爲一個生活無趣的人，這個解密遊戲讓她玩了有一段時間。

    直到李安的朋友圈出現了兩張照片。

    兩張很浪漫的照片，並且她一眼就看出那不是李安拍的。

    很顯然，和她本科四年經歷中看到的差不多，李安又換女朋友了。

    這次她一點也不意外，就像她得知李安這幾年一直悄悄隱匿在蓉城某處一樣。

    是他能幹出來的事情。

    只是又換了女朋友而已，無所謂。

    在林幽幽心底，他覺得李安總有玩夠的那一天。

    她一直在等那天,  等到了那天她就問李安願不願意娶她。

    如果那天之前她自己想通了,  那就不問了，當所有的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但在那之前，至少目前她有兩個問題想不通。

    第一個問題：她到底喜歡李安什麼？

    第二個問題：她還要喜歡李安多久?

    暗戀的滋味她早已嘗夠，她只想要一個結果。

    哪怕到時李安回覆她的是，你有病吧。

    四年隱伏，三年未見，如今她想也是時候該有面對了。

    什麼結果，她都能接受。

    關掉李安的微信頭像，林幽幽放下手機沒一會就睡去。

    這個動作她已重複了兩千四百三十一天。

    -

    週六上午李安端着茶杯走到西側教學區樓道，遠遠的就看到他的教室半開着門。

    行。

    小劉今天來的早。

    因爲輔導班的上課時間發生了變動，劉豐瑞爸爸昨天上午給李安打電話問孩子上課時間能否調整到週六早上八點。

    這是小北的時間。

    那怎麼辦，人家家長開口了。

    於是李安就問小北媽媽，說了下情況，小北媽媽表示理解，但是小北週六除了早晨八點到九點半這個時間之外，也得上輔導班，小北媽媽就問李安能不能調到周天。

    調到周天就調到周天吧，不然怎麼辦，兩個孩子時間衝突。

    既然周天上午已經佔了一節課了，索性他就決定把這個時間沾滿。

    七個孩子分兩組上課，週六周天兩天上午搞定，這樣他這兩天下午還是可以用來做自己。

    最後分別和幾個孩子家長溝通過後，李安把三個準備比賽的孩子調到了周天上午。

    “上課。”

    “上課。”

    四號教室門前，鋼琴老師和長笛老師彼此間送上一個要挺住的表情。

    李安走進四號教室的一瞬，聞到了一股銷魂的包子味。

    還特麼是菜的。

    他認爲自己應該在教室門上貼上幾個大字，攜帶包子等違禁物品進教室者，先彈一百二十遍降D大調音階。

    打開窗戶散散味。

    劉豐瑞回來了，“老師早，我去上了個廁所。”

    李安警戒的看了看對方的手，有水珠。

    嗯——

    “上課。”

    -

    因爲李安前三節課的大發心善，答應了小劉只用練好六首599就教對方學習孤勇者。

    起初的想法是，孩子作業那麼多，平時也沒那麼多時間練琴，所以當時心一軟就答應了。

    再加上那六首599也並不好彈。

    可誰料到這小崽子一副趁你病要你命的架勢，連續三週每週都練了七個小時的鋼琴。

    這什麼概念。

    平均每天一小時。

    這說明劉豐瑞是能擠出時間練琴的。

    李安覺得自己當時心軟的太早。

    不過話已經答應孩子了，他總不能和孩子食言。

    況且人這六首599彈的還真不錯。

    隨着鋼琴前的琴聲落下，劉豐瑞很滿意這遍演奏。

    扭頭之後果然看到了一張笑臉，心道妥了。

    “老師~”

    李安放下茶杯起身走到鋼琴前，從一摞譜子裏抽出了一個嶄新的小譜夾交給了劉豐瑞。

    “練吧。”

    劉豐瑞興致勃勃打開，結果傻眼了。

    這什麼？他心裏詫異，先看調號，四個升號，再看前幾小節，全是節奏型和絃，而且對位不齊，再看譜子頁面上面連曲名都沒有。

    “你在等什麼？等莫扎特還是巴赫上身？”

    這時身後傳來可惡的戲謔聲。

    小劉很憤恨，覺得自己被欺騙了。

    “老師這不是孤勇者啊。”

    【劉豐瑞的師生指數降至71】

    他委屈！

    他想問李安知不知道，他爲了能來學習孤勇者這三週來是怎麼擠時間練琴的麼！

    李安嘖嘖搖頭：“你也和我學了半年多了，連譜都不識嗎？”

    小劉不管，但又不敢表露不悅的情緒，只能小聲嘀咕：“老師，我想彈我那份孤勇者的譜子。”

    哎。

    又是個不識貨的。

    李安無奈坐到教師鋼琴前，改編這份譜子外加在制譜軟件上把這份譜子製作出來可花了他一點時間的。

    掀開琴蓋，雙手一齊下。

    李安懶得彈前奏了，直接從副歌旋律進。

    哐哐哐三個膨脹到炸的和絃一瞬衝出門框涌向西側教學區的每一個正在上課的教室。

    目瞪口呆的小劉一瞬變覺得他那份孤勇者譜子就是狗屎。

    然後心裏涌動起來。

    隔壁林鵬飛的學生呆呆的看着牆，無敵的孤勇者就是從這面琴傳來的！

    “老師，我也想彈孤勇者。”

    學生期待的轉頭問他的林老師。

    林鵬飛黑着臉，嫌棄的回覆道：“先把自己整明白了再說。”

    學生聞言回過頭聳聳肩，繼續彈起眼前的練習曲。

    林鵬飛接着品味起李安的孤勇者，心裏滿是羨慕。

    這譜給他彈，他也能彈出這個效果。

    可問題是，沒有譜的話，他彈不出這樣的編配效果。

    他沒有李安的核心能力，編配。

    哎。

    不愧是我僅次於之的人。

    -

    李安收手，得意的看向小劉。

    小劉諂笑着搓着小手：“老師咱們別浪費時間了吧。”

    李安樂：“明白了？”

    小劉點頭：“瞭解，瞭解。”

    【劉豐瑞的師生指數提升至73】

    “自己練。”

    -

    這回小劉也不覺得難了，一點點摸着，發現確實沒看起來那麼難。

    一想到老師剛纔彈得燃到爆的那一段，他就渾身充滿力量。

    難又如何，他可是孤勇者。

    回到椅子上的李安重新端起茶杯看着小劉練習。

    看着孩子的練習勁頭，他心裏滿是欣慰，不枉他一片苦心。

    根據劉豐瑞目前的能力，他在編配上加入了一些針對方和弦音練習的片段，想來小劉如果能把他編寫的這版孤勇者練好，和絃彈奏的技術能進步不少。

    當然了，他也耍了點小心思。

    剛纔給小劉示範的時候他把中一段原本爲單音的旋律進行改成了八度進行，加上他的演奏技術，將旋律烘托出了一種極爲燃情的聽覺感受。

    這不也是爲了增強吸引力嘛。

    一節課過去，小劉練的滿頭大汗，頗爲過癮。

    臨走前李安讓他把汗擦乾再走，“天冷了，別出去凍感冒了。”

    電梯門口劉豐瑞問他，“老師，我是不是可以練完整版的青鳥了。”

    何處此問？李安不解，你還遠遠不行。

    劉豐瑞卻這樣認爲，他認真說道：“剛纔我看老師彈的時候，譜子裏有很多八度音，你既然讓我練這個譜子，就說明我能彈這種八度了，對吧？”

    這。

    “哎電梯來了，你先走吧，這個回頭再說。”

    “回家讓你爸給給我發個信息。”

    “再見。”

    不等電梯門關上，李安轉身就走。

    現在的孩子都要成精了嗎。

    -

    三個小時一晃而過。

    十二點小木子下課了。

    “木子不錯，左手越來越會用力了。”

    李安一邊鼓勵一邊幫眼前的小東西收拾譜子。

    才半輪課不到，小木子馬上就該更換教材了。

    門口等待的宋晟見李安出來忙湊了上來，“今天這小子怎麼樣?”

    李安：“很好，下節課木子就該換教材了。”

    宋晟不懂，但聽到要換教材他開心，換教材不就是孩子要往下一步進發了嘛，“換什麼教材你給我說，我這就買。”

    李安：“不用，我這現成的。”

    他這別的沒有，教材一堆，可以隨便拿，雖然宋晟自己買也花不了幾個錢。

    順水人情只是一方面，最主要的是那次在藍鯨，宋晟是把面給他給的足足的。

    見狀宋晟也不客氣，李安這種做法讓他還很舒服，雖然一本書不值錢，但人態度在這放着呢。

    那可是他兒子的師父。

    “走抽一根去？”

    宋晟正問着，陳璇教室的門被推開。

    宋晟對着陳璇笑着點點頭，陳璇也回以微笑。

    “行你忙。”

    宋晟拉過木子，半彎腰對木子要求道：“快，和你師父還有這位陳老師說再見。”

    木子和李安已經熟了，奶聲奶氣道：“師父再見。”

    接着看向陳璇，他有點害怕。

    李安見孩子爲難便要上前解圍，哪知宋晟不行，“木子，怎麼教育你的，來說。”

    搞得陳璇都有點不好意思。

    最終抵不過父親的恐嚇眼神，木子小聲：“陳老師再見。”

    哎，這就對了嘛。

    宋晟揮別二人，李安本要送，對方擺手拒絕。

    帶着兒子上了電梯，宋晟拍着兒子頭的說：“傻小子，那是你未來的師孃，名牌音樂大學畢業，你好好努力，到時候讓你師孃給你介紹到燕京去上大學。”

    木子迷茫的點點頭，他現在只想吃漢堡包。

    -

    這邊兩人回到辦公室，辦公室沒人，李安拿出手機，見羣裏三人組隊去沙縣小吃了。

    “那晚你是不是已經提前安排好了？”

    陳璇忽然問。

    李安無奈笑了笑，接着解釋道：

    “沒有沒有，我也沒有想到，咱們從城南巷出來的時候我不是想着得吃正餐啊，第一次和咱們陳老師正式約會，總不能連頓正餐都不吃吧，當時不也是沒地方去了嘛，我就給他發了個信息，問他還有沒有地方。”

    陳璇笑：“這我哪知道，你那麼會騙人。”

    二人說笑間，不自覺的又都想起那晚。

    陳璇：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七夕晚餐

    李安：宋哥你放心，兄弟的心意在下沒齒難忘，孩子你就放心交給我吧。

    -

    午飯結束後李安開始今日份練琴。

    扭正心態之後，根據秦勇的提示，通過前兩天的練習驗證，他從速度着手再次發現了這首作品的玄妙之處。

    除了k466的前兩個樂章外，他中斷了幾天的移調車爾尼299重新走上日程。

    下午練琴結束時，他的新299已完成到第24條。

    “明天下午該摸摸告別了。”

    林幽幽在羣裏的信息他看到了。

    不出意外十天之後他就可以上奧拓的大師課了。

    小林幹得漂亮。

    期待。

    -

    次日一早，本是車琳的第一節課，李安走到昱東樓下發現了王小虎的身影。

    “我說，你記錯時間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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