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8.消失的筆，上頭的道理

    這。

    要說家長不管老師不管的孩子多了去了。

    可現在車琳也是他的學生，一個他格外看好的學生。

    李安看着車琳皺了皺眉。

    “小車同學，咱們學習不能靠別人管，得靠自己，就像你練琴一樣。”

    他的話還沒說完，車琳的目光就轉到電梯門口左側的廣告牌，一張小臉剛纔還有點情緒,  現在又變回呆呆的模樣。

    李安見孩子一副不在乎的模樣，語氣不由加重了一些：“一會回去趕緊寫作業，聽見了沒有。”

    車琳嗯了一聲走上了電梯，轉身和李安揮了揮手：“李老師再見。”

    “路上注意安全，到家讓你爸給我發條信息，還有作業。”

    電梯門合死。

    【車琳的師生指數降至71】

    這...

    李安苦笑。

    這孩子已經厭學到這種程度了嗎？

    他不過最後又叮囑一句作業而已。

    剛纔看車琳那東倒西歪的字他就感到有些詫異,  六年級的孩子不會寫琴鍵的鍵。

    從車琳學琴的效率來看,  孩子腦瓜絕對沒問題。

    李安尋思得找機會和她家裏說說。

    車琳這個年齡階段，這種學習態度已經很危險了。

    或許她的家裏已經放棄了，或許等等等的原因，可車琳叫他一聲老師。

    他覺得自己還沒有忙到那種說兩句話的功夫都沒有。

    或許能拉孩子一把呢。

    -

    半小時後，電梯再次回到九樓停下。

    陳璇揹着長笛款款而出。

    李安不陪她吃早飯沒關係，她現在有八萬了。

    沒回辦公室，她穿過大廳直接走向教室，一拐碰到了坐在西側教學區門口的徐麗。

    她對徐麗教訓王小虎的畫面記憶猶新。

    是一個明辨是非的媽媽。

    四目相對，徐麗優雅的合起手中的書，站起欠身露出一個微笑，衝着陳璇點可點頭。

    陳璇驚歎這位年輕媽媽的氣質，更感受到了對方目光傳來的致歉，回以微笑，像是在表達那件事已過去。

    接着聽到四號教室傳來的斷斷續續琴聲，推門走進了她自己的教室。

    徐麗捋順裙襬再次坐下,  今天再見這位小陳老師，滿面紅光，皮膚比上次更好了。

    作爲一個過來人，她怎麼能不懂。

    再聯想到自己,  只能幽幽嘆口氣。

    -

    四號教室。

    “怎麼回事啊今天？”

    李安聽不下去了，再次打斷王小虎，厲聲道：

    “第幾次了。”

    明明就那麼一個簡單的句子，“眼睛往哪看呢？”

    他忍不住再次拉高嗓門：“幾分音符！？”

    王小虎不是第一次見李安發火，但今天他有點害怕了，他能感覺到李安真生氣了。

    而且他知道自己連着犯了好幾個不該出錯的問題。

    王小虎小心道：“四分音符。”

    聽到二分，李安眼睛一翻無助的摸了一把額頭。

    冷靜冷靜冷靜——他心裏快速安慰自己。

    特麼這樣是他兒子，他真怕自己已經一巴掌上去了。

    強忍着心中的怒氣，李安一字一字平靜地問道：“看—清—楚，幾分？”

    王小虎一下反應過來，“哦哦，二分二分。”他剛纔要說二分來着，結果說錯了。

    怒氣值-1。

    李老師再問：“二分音符唱幾拍？”

    王小虎：“兩拍。”

    怒氣值再-1。

    李安繼續問：“你彈了幾拍？”

    王小虎額了一聲：“我..我忘了。”

    隨着李老師的嘆氣，鋼琴前的氣氛進入了一種多數學生都害怕的靜默。

    片刻。

    “自己練一會兒吧。”

    李安起身揉着眉心走到窗邊。

    鋼琴前的壓迫感一下消失，王小虎心裏鬆了一大口氣。

    不敢再開小差，收起心思目光回到剛纔的錯誤段落重新練了起來。

    要說王小虎今天這節課要是十一點半上，那必定能上的很好。

    因爲這個國慶，他是真的有用心在練琴，雖然其中有一部分是來自她媽的壓力。

    但練了就是練了。

    練了就能彈好，心裏不再想別的事，王小虎漸漸拿出了他國慶期間在家練琴的成績。

    這學期他的學習計劃就是599搭配哈農練指,  由於599前十條過於簡單，他前兩節課已經學完，11條和12條是他這個國慶假期的作業。

    幾小節過後，這條599的第11條就被他彈得越發流暢起來。

    聽到這裏李安已經轉過身。

    看着鋼琴前的雞毛頭哭笑不得。

    你說這不是屬驢的嗎？

    明明能彈好，就是不專心彈。

    挨頓批評立馬就能彈好。

    李安國慶前給他佈置這兩條的時候還有些擔心對方完成不了，可當他在後臺看到王小虎每天都有在練琴的時候，他就知道自己多慮了。

    有一說一，王小虎經歷音樂會之後，練琴效率明顯有提升。

    14個小時足夠對方搞定這兩首作品。

    現在聽來自己的判斷沒有錯。

    王小虎一邊彈完，轉頭求迴應。

    小表情無比淡定。

    李安對此能說什麼。

    “你啊。”

    說着坐會他剛纔的位置，：“剛纔錯哪了。”

    王小虎撓撓頭：“真忘了。”

    李安手指譜子第八小節最後一拍，“這麼大一個二分音符，你是怎麼做到只彈一拍半的？”

    “少那半拍被你吃了？”

    噗嗤，王小虎被逗樂了。

    李安也笑了，摸了摸王小虎的頭，和聲道：“行了，摸摸哈農第六條吧。”

    【王小虎的師生指數提升至73】

    眨眼的功夫，就到了下課的時間。

    -

    “注意把手指甩出去再收回來的感覺，再練會。”

    最後示範了一遍，李安離開教室。

    “敲門下課。”

    門外他和徐麗誇了誇王小虎這節課的表現，順便瞭解了一下王小虎最近在家是怎麼練琴的。

    徐麗笑：“我也不懂，就聽他一直在那練，也不怎麼休息，反正他每次練完都和我說，啊我今天練的可好了。”

    李安點點頭，跟着笑道：“希望他能保持。”

    “他多虧遇見了你。”

    徐麗感慨。

    “以前我想也不敢想他能自己主動坐到鋼琴前。”

    想想兒子這兩個月變化，徐麗心裏真的挺不是滋味的。

    不但手機玩的少了，也好溝通了，最重要的是生活狀態變得積極了。

    而這些變化，她這個當媽媽的並沒有參與多少。

    頓了頓，她看向李安鄭重說：“謝謝你，李老師。”

    李安擺手：“我和小虎這孩子也有緣，看到他能積極向上，我很開心。”

    兩人正說着，劉豐瑞出現在樓道。

    “老師好。”

    “阿姨好。”

    打完招呼小劉走進教室。

    -

    一進教室，劉豐瑞忙竄到王小虎旁邊，然後皺起眉，鼻翼一吸一吸的：“什麼味？”

    然後聞到王小虎衣領：“你噴你媽的香水了？”

    王小虎沒搭理，“老師在外面和我媽說啥呢？”

    劉豐瑞眯眼回想：“我聽老師說什麼積極很開心。”

    “積極很開心？”

    王小虎正琢磨啥意思，就聽劉豐瑞關切道：“老師今天情緒怎麼樣？”

    怎麼樣，王小虎眉頭一挑，見劉豐瑞一臉窘迫，他又想起被對方教唆喊師孃一案：“不怎麼好，我挨批了。”

    劉豐瑞：“淦。”

    生無可戀道，“我完了。”

    王小虎：“你沒練琴啊？”

    劉豐瑞哀嘆：“練個雞毛啊，哪有時間，我寫了一個假期的作業，到現在還差三張卷子一篇作文。”

    “你知道我們國慶佈置了多少作業嗎，光卷子就二十七張！”

    王小虎無語：“....你們實驗太可怕了。”

    他輕輕拍了拍劉豐瑞的肩膀，安慰道：“往好了想，只剩三張卷子了。”

    劉豐瑞：.....

    噹噹兩聲門響。

    王小虎起身收起書，最後給了小劉一個保重的眼神：“挺住。”

    說完摸了下褲兜裏的筆，在小劉複雜的矚目下離開了教室。

    -

    “老師，劉豐瑞國慶要寫二十七張卷子，別說我說的。”

    “明白。”

    -

    李安信，上次電話裏劉豐瑞爸爸就和他說了，孩子這學期升六年級之後，各科作業都比以往多了一倍。

    只是他沒想到一個小學生，一個國慶節要寫27張卷子。

    這麼一想，對方這段假期還能擠出三個小時來練琴，還能不請假來上課。

    李安有點欣慰。

    “來吧，彈我聽聽。”

    劉豐瑞翻開譜，開始了演奏。

    599第24條。

    聽完四小節，李安意外的感覺還不錯。

    可以喲。

    -

    24還是一條雙三度音的練習曲，右手有連有跳，力度變化較明顯。

    三度雙音是鋼琴演奏中的一種硬技術。

    需要演奏者的二指和四指同時擡起落下。

    通常人們1、2、3、5手指都可以擡的很高，但是四指卻無法擡的很高，因爲四指和三指共用同一根筋腱，四指非常的被動。

    所以將四指練到具備一定的獨立性之後，才能將這一技術初步掌握。

    關於這個技術的初步練習方法，前兩節課李安就已經交給了小劉。

    將雙手壓在桌上，整個手掌要和桌面緊貼，然後只擡起四指。

    擡起——落下。

    擡起——落下。

    反覆做這個動作，動作過程中要避免其他手指跟着擡起，尤其是三指。

    通過劉豐瑞此刻演奏中的2、4指雙音三都彈奏，李安聽到了其中的四指落鍵力度和準確度還算紮實。

    整曲聽完，除了不夠熟練，其他還真是不錯。

    當然，這個評價不排除他提前降低了預期這個因素。

    “不錯，四指有進步。”

    劉豐瑞見劇情有變，轉眼計上心頭：“老師，我做作業的時候都在按照那個方法練習四指。”

    說你胖，你還喘上了，李安笑笑沒拆穿，心道我明明誇的是你右手四指有進步，莫不是你拿左手寫作業？

    他坐到教室用琴前，快速慢速各示範了一遍。

    就整曲的技術問題他再次進行梳理總結了兩條告訴對方：

    “左手的柱式和絃伴奏要控制好音量。”

    “旋律要有自然的強弱變化。”

    -

    下課前李安留出了五分鐘的時間給小劉訴苦。

    “二十七張啊老師！”

    “整整二十七張啊！”

    此處省略500字。

    一通發泄完，小劉長出一口氣。

    “行了，加油吧。”

    李安給了點福利，“8條，599彈8條我就教你彈孤勇者。”

    劉豐瑞樂了，呲牙貧嘴說：“不對老師，15的一半是7.5，7.5條。”

    李安冷笑：“7.5四捨五入還是8，8四捨五入是10，10條。”

    “別別別，別老師，8條。”

    看着小劉笑都展不開的小臉，李安只能心裏嘆嘆氣。

    “算了，6條吧。”

    劉豐瑞一楞，和李安講條件他從沒贏過，今天...

    【劉豐瑞的師生指數提升至74】

    再看老師和藹的目光，他咧了咧嘴，今天的作文題目有了。

    《誰說我的鋼琴老師不講理》

    議論文，絕了。

    “老師你真好。”

    李安笑：“行了，快別賣你那騙湯了。”

    嘴上這麼說着，他心裏還是挺欣慰的。

    送走小劉，他回到空蕩蕩的教室，內心有些感嘆。

    同樣是六年級，小劉、小車、小王、小北四個孩子的小升初，真是各有各的故事。

    他忽然意識到。

    明年這個時候，這是四個初中生了吧？

    到那個時候。

    這四個小家夥會變成什麼模樣呢。

    李安又笑。

    這大概也是當老師的樂趣之一吧。

    翻開四人的成長檔案，看着這近半年來的點點滴滴，儘管車琳來的晚，但也是他的好學生。

    不知覺間，他發覺自己對這些孩子又多了幾分喜愛、幾分期待。

    隔壁陳璇還有半小時下課，李安決定利用這個時間先把今天的學生成長檔案跟進。

    結果教室了找了一圈。

    “我筆呢？”

    新買的啊。

    七塊錢啊！

    -

    半小時後。

    市南金茂府。

    27棟1302，臥室。

    王小虎趴在牀上，看着手裏的筆，發着呆。

    他後悔爲什麼車琳下課之後，自己沒有衝出去把筆還給對方。

    他看得清清楚楚，是老師把車琳手裏的筆拿走，然後寫完字放到了鋼琴上，結果導致車琳走的時候忘拿了。

    都怪老師。

    -

    【王小虎的師生指數降至72】

    李安咀嚼中的嘴忽然慢了下來。

    一旁陳璇問：“嗯？這個菜不好吃麼？”

    兩人正在嘗試一家新外賣，新店超便宜。

    片刻後李安搖搖頭，一口嚥下：“很菜，很下飯。”

    他話還沒說完。

    眼前再次飄起一行紅字。

    【車琳的師生指數降至70】

    這兩小崽子一起的吧？

    “陳老師，假設你小時候很不喜歡寫學校佈置的家庭作業，你的長笛老師讓你寫作業，你會嫌棄他嗎？”

    “當然。”

    “爲什麼呢？”

    “你不是說我不喜歡寫作業嘛。”

    “那你寫不寫？”

    “那得看我喜歡不喜歡這個老師了。”

    “你不是說你嫌棄他嗎？”

    “嫌棄也是一種喜歡啊，我那麼喜歡他，他還讓我寫作業。”

    嘶。

    這道理有點上頭啊。

    -

    昱東新都。

    33棟小高層。

    2703北向臥室。

    “琳琳，阿姨今天做了你愛吃的排骨，快過來先吃飯。”

    車琳爸爸站在臥室門口，再次用討好的口氣懇求道。

    寫字檯前，車琳拿着筆，還是那副世界與我無瓜的表情。

    “我要寫作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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