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久石讓與巴赫，新故事的開啓

    Summer鋼琴二重奏，巴赫二部創意曲第八號.F小調。

    ——

    ——

    晚上七點半，音樂會開始。

    後臺入口，兩名着裝正式的主持人正在對開場詞。

    彼此確認ok無誤，女前男後闊步穿過後臺大門。

    這時站在門口的工作人員鼓起掌。

    掌聲先二人一步傳到了前場，然後立馬引燃了前場的掌聲。

    “譁——————”

    觀衆席的熱情彷彿讓舞臺的燈光更加明媚，照的女主持掛在身上的長裙更加火紅。

    主持人,  燈光，觀衆，掌聲。

    當然還有靜立在舞臺上的鋼琴。

    一場鋼琴音樂會的開場要素齊活。

    “尊敬的各位領導、各位來賓、親愛的家長朋友們、優秀的孩子們——”

    “大家晚上好。”

    老掉牙的開場白讓現場瞬時安靜下來。

    而後臺仍舊熱鬧非凡。

    鏡頭下工作人員來回走來走去，老師們各自聚攏學生們做最後的登臺心理建設。

    昏暗的角落裏，李安靠坐在太師椅上，兩條大張腿無處安放。

    許久沒有穿過束身禮服的他，此刻身體略感拘束。

    劉豐瑞王小虎分坐兩邊，周圍散坐着八重奏成員。

    陳璇季洋二人正在給幾個孩子們補妝。

    孩子們相互看着彼此之間的妝容,  客氣的只是抿嘴，不客氣的都會放聲大笑

    王小虎覺得季洋一定是故意的，把他的臉畫的像猴屁股。

    “老師，我能去洗臉嗎？”

    王小虎小聲申請。

    李安把目光從陳璇的背影收回，側目望去。

    忍着笑意給出建議，“不必。”

    “今晚你將是全場最靚的仔。”

    看着李安誠摯的目光，王小虎自信了，都敢光明正大的看向車琳的方向了。

    接着他目光偷偷瞅向距離他只有不到三米的車琳。

    此時車琳手裏正捧着一會要演出的樂譜乖乖的看着。

    施以淡妝的小臉上，依舊掛着女童的青雉，但多了一些小小小成熟。

    王小虎覺得車琳實在太漂亮，比他們班的四大美女加起來還漂亮一百倍。

    -

    隨着第三個節目的落幕，三個小表演者在掌聲下鞠躬下臺。

    陳璇給黃如意補完腮紅直身叉腰緩了，總算忙完了。

    “陳老師，你的眼影盤。”

    已經搞清狀況的小季同學經過陳璇半個下午的教導,  成功從李安的粉絲升級成陳璇的迷妹。

    裸考華國音樂學院音樂表演專業，這種事她只在傳言裏聽過。

    所以他更佩服她的李老師了。

    她可不是小學生，下午雖說誤會一場,  但她能看出來兩個人至少正在談戀愛。

    還是賊拉熱乎那種。

    陳璇接過親切的笑了笑,  季洋應該是她來到蓉城收穫的第一枚小朋友,  挺可愛一個小姑娘，並且警報解除。

    然後她拎着化妝包來到李安面前，笑說：“你也畫一個吧。”

    口氣就像在對王小虎說。

    李安：？

    他還沒反應，劉豐瑞先起鬨。

    接着幾個孩子高呼要公平！

    王小虎聲音最大。

    -

    一陣歡鬧過後，化了妝的李老師和王小虎在衆人的加油助威下來到了後臺門口。

    此刻舞臺上林鵬飛和侯成的四手聯彈已經接近最後的尾聲。

    從這個節目開始時，李安的注意力就被吸引了過去。

    客觀評價，林鵬飛和侯成排合作的不錯。

    二人在協調配合過程中分工明確，音樂一進入低音聲部的旋律，高音聲部立馬把音量讓出來。

    而到了高音聲部準備接替時，低音聲部又會在第一時間用低音特有的震感逐漸的將音量由強到弱。

    整個過程中即完成了主題的交替，又讓高音聲部有一種徐徐出現的感覺。

    兩人之間的默契遠超一般的同事關係。

    歡快的節奏和明朗的音樂主題一直貫穿至樂譜上的最後一組和絃。

    二人同時“噹”的一聲同時擡手。

    “譁——————————”

    林鵬飛騷氣一抖身後的燕尾，從鋼琴前起身，與侯成二人一併來到舞臺前鞠躬。

    “譁——————————”

    兩位青年教師一曲高質量的莫扎特四手聯彈，將直接擡到了一個新高度，上半場音樂會進入白熱化階段。

    -

    林鵬飛二人退場，後臺大門被打開。

    一股帶着光的熱浪迎面而來。

    王小虎感覺自己的小腿肚子有點軟。

    馬上就要上臺，他只覺自己的口水開始瘋狂分泌。

    這時眼前一直大手伸了過來。

    他擡頭，李安正鼓勵的看着他。

    “該我們上場了。”

    王小虎擡手握住了李安的大手，那一剎那他又想起了他的爸爸。

    “別往臺下看。”

    “眼睛盯着鋼琴就行了。”

    “準備好了嗎？”

    王小虎點頭。

    下一秒,  一股力量帶着他的身體不由向前邁去。

    一瞬，他的眼前徹底亮了起來。

    “譁————————”

    他整個身體仿彷彿都被鋼琴包裹了起來。

    當他再反應過來的時候，整個人已經從後臺入口走到了舞臺中間的三角鋼琴前。

    “坐。”

    坐下之後王小虎感覺沒那麼緊張了。

    “起手。”

    “深呼吸。”

    王小虎照做。

    待到現場徹底安靜了下來，在感覺到王小虎的呼吸平穩了，李安輕輕勾起嘴角，給觀衆視角留下一個格外溫暖的側臉。

    “1。”

    “2。”

    “3。”

    前排觀衆能聽見這位男老師正有節奏的數着數，但對於這個畫面他們絲毫不覺得違和。

    “4。”

    這時，王小虎帶着一種儀式感按下了summer的第一個音。

    “噠！”

    略帶沉重又不顯笨拙的跳音在他左手小拇指綻放，和現場每一個聽到這聲琴響的人一樣，王小虎又按響下一個“噠”。

    “噠”

    “噠！”

    王小虎的手指像是從試探一點點大膽起來，手指不由自主的加重了力量。

    腦海中的樂譜逐漸清晰，下指愈發連貫。

    接着一個又一個的噠噠嘀嘀像是踏青的愉悅步伐，以舞臺爲中心，向臺下一圈圈盪漾而去。

    歡快的兩小節已過，至此臺下大多數觀衆不用看節目單也知道這首作品。

    Summer，更多的人喜歡稱這首作品爲菊次郎的夏天。

    作爲電影《菊次郎的夏天》的主題曲，久石讓的這首作品在亞洲範圍內廣爲流傳。

    電影大意是描述一個小男孩因爲思念媽媽而在一個夏天走上尋母之路。

    好心的阿姨讓他的丈夫、一個總愛使用暴力解決問題的無賴菊次郎陪伴保護他。

    故事本身沒有多少曲折，無非是旅途中的經歷。

    平淡的人，平淡的事，沒有絢爛的特技。

    但影片本身質樸的生活氣息和孩童般的幽默感能讓人深深感懷。

    與這樣清新雋永的故事相配的也應該是簡單但是溫暖的音樂。

    當李安帶着一股莽撞加入到王小虎的滴滴噠噠中，一大一小兩個身影彷彿用音樂編織出了一個四維空間。

    音樂一邊帶着頑童般的孩子氣，一邊帶着夏日的涼風的鄉間的芬芳。

    樂句時而或急促時而平穩，變幻不定。

    就像男孩尋目旅程中的小起伏。

    與之上一個節目，觀衆們似乎更容易被這樣的旋律帶入聆聽狀態。

    溫暖的樂符包圍下，彷彿整個世界都在一種寧靜平和中。

    聽着耳邊的音樂，徐麗久久的望着舞臺上的兩個身影，偶爾間她會產生一種錯覺。

    桃子沒有錯覺，即便帶着審視的目光和耳朵，他也不得不承認此刻舞臺上的這個節目不但設計的有層次，而且音樂改編的也很討巧。

    通常這種經典曲目不容易改動。

    刀子動的大了，原作的味道就變了。

    加的內容多了，整個音樂行進的織體又會變得臃腫。

    如何在小刀中加入適量的調味劑，使音樂煥發另一種色彩還不影響聽衆對該音樂的固有印象，李安此刻就給出了一個高分答案。

    在主題再次來到，王小虎奏主題旋律，他將伴奏的和聲打散，在高低音區兩個聲部同時王小虎保駕護航。

    當音樂的情緒需要推進時，他用左手爲王小虎墊彈低音八度，形成八度進行，

    當進入副部高潮，他的右手在又化作天使之鈴般，跳躍的手腕彷彿充滿了魔力，以連斷音的演奏引導着王小虎手中的旋律向前走。

    在音樂結束前，只聽王小虎一雙下手下的旋律越發奮進激昂，這時有心的人會留意到李安的手指動作越來越小。

    直到舞臺上的音樂還在前進，他已經微笑着把手從鋼琴上拿下。

    平放在雙腿上，側頭與現場所有的觀衆一起看向王小虎最後的演奏。

    音樂又回到了王小虎的獨奏，只是這一次他不再像開始那般膽怯，失去了來安的保駕護航，他依然大步向前。

    沒有人知道小虎此刻眼前是不是遼闊無垠的純藍海面，而音樂中那似是在輕輕涌動的浪花或許就是屬於他的這個夏天。

    討厭的老媽不回家，姥姥姥爺很難帶他到什麼地方玩，怕他走丟也不讓他單獨出門玩。

    寫完作業只能玩遊戲，其實遊戲沒那麼好玩，他只是想有人陪他。

    直到有一天，和他爸爸一樣高的李老師忽然說：

    “你老師我曾經人稱國服第七元歌。”

    那一刻，似乎註定了他這個夏天將變得不一樣。

    就如此刻，他怎麼也想不到原來坐在舞臺上表演的感覺是這麼奇特。

    輕輕按下最後一個音，王小虎輕輕出了口氣。

    擡手。

    靜。

    就在這時，舞臺上響起了第一個掌聲。

    他側目瞪着一雙大眼睛望去，數次在峽谷救他於畏難的李老師，正咧着嘴爲他鼓着掌。

    “老師。”

    “譁————————————————————————————”

    下一秒。

    臺下潮水般的掌聲涌來。

    後臺門口，大大小小的人影都在爲舞臺上的師生二人送上了掌聲。

    他們就看着李安拉起王小虎的手走到舞臺前。

    -

    鞠躬。

    下臺。

    -

    劉豐瑞已經顧不上激動，因爲下一個節目就是他的。

    上臺前他有模有樣的走到滿頭大汗的王小虎身邊，然後學着李安一樣伸出了拳頭。

    王小虎呲着牙一拳打了上去，稚嫩的聲音不缺乏力量感：“加油！”

    一旁已經鬆開襯衣最上方三顆釦子的李老師看着這一幕甚是欣慰。

    只是下一秒被陳老師一個瞪眼，他低頭一開，好像露的確實有點多。

    一邊系這釦子他一邊最後叮囑道：“錯了就錯了，接着往下彈就行。”

    劉豐瑞點點頭，轉身迎着掌聲走上了舞臺。

    “譁————————”

    陳璇知道李安要在這兒看着孫豐瑞彈完這首作品。

    她就安靜的陪站在對方身後，這兩天她的腰有點酸，一隻手扶着一旁的鐵架子。

    舞臺的光線穿過後臺大門打在李安的身上，影子落在了陳璇的胸口。

    季洋覺得此刻這張畫面很美，偷偷拿出手機。

    “嗒。”

    劉豐瑞按下了他人生舞臺體驗的第一個音。

    巴赫二部創意曲第九號，f小調。

    這一聲明顯刺激到了李安的耳朵，他炯炯的眼神盯着鋼琴前的背影。

    這個音的長度，他很滿意。

    -

    在鋼琴教材中，恐怕沒有哪一部像巴赫二三部創意曲這樣普及程度那麼大，做到完美卻又那麼難的曲目。

    巴赫音樂是打破時間和空間的存在。

    即便是優遊於高難度作品的比賽者，回過頭來彈創意曲，或許也會皺起眉頭。

    這種小曲無論如何也不會比複雜的貝多芬或李斯特更難，所以嚇退他們的不是技術，是另外一種東西。

    -

    “創意。”

    某天一個炎熱的下午，四號教室裏李安靠在窗邊輕吐出這兩個字。

    “創意或許暗示着一個想法以及它的各種有趣展開。”

    劉豐瑞蹲在空調下面思索什麼是有趣的展開。

    “它既不像前奏曲，也不像嚴謹龐大的賦格，與其他人單調枯燥的手指練習曲更加不能同日而語，其中的歌唱性完全走在了時代的前沿。”

    說着他看向迷茫的小劉同學，笑道：“你只用記住兩個詞就可以。”

    “分段與模仿。”

    這劉豐瑞明白。

    最近這一段時間每天老師都在與他強調這首作品的段落劃分和結構。

    但有時就會忽然變得神神叨叨說些他聽不懂的東西，就比如剛纔的創意。

    那一段李安也在總結巴赫創意曲的教學，在這個深入思考的過程中他的思緒飛偶爾會飛向無邊的天際。

    音樂表演和音樂教學有異曲同工之妙，都需要乍現的靈感從天降臨。

    其中都需要對音樂本身和演奏的雙重考驗。

    有時教甚至比彈還要困難。

    尤其是對於心智還未發育健全的孩子。

    他用簡單的分段，教劉豐瑞如何將這首作品演奏出活潑與生機。

    但實際卻動用了演奏標準賦格音樂的手法，在示範中格外強調了巴赫音樂的織體感，以及他的演奏創意。

    聽不懂沒關係。

    在建立起清晰的分段結構之後，去模仿就行了。

    這種偏向於理想化的教學示範方法就如創意曲本身那般富有創意。

    而舞臺是檢驗音樂教學效果的最佳場地。

    -

    李安靜靜的聆聽着舞臺上的表演，和所有現場觀衆一樣。

    不同於和王小虎的合作舞臺。

    對於劉豐瑞，李安有更多的期待。

    一個天賦優秀、從培訓機構開始學琴的孩子、經過他不到半年你的調教，究竟能在舞臺上把巴赫演奏到什麼程度。

    劉豐瑞交出這樣的答卷。

    他整篇的演奏速度不快，每個音卻都有紮實的落指。

    在動機素材並不複雜的第九號中，他看起來遊刃有餘。

    當音樂走進第十六小節時，他彈出了一個對位漂亮的裝飾音。

    整體的和聲輪廓是清晰的，並且手與臂的一招一式都隱約帶着絲絲李安的影子。

    人們自然不能指望一個孩子將巴赫演奏的活力四射，青紅朱粉相映的巴赫來連他的老師目前都做不到。

    我們只用看劉豐瑞演奏完最後一個音從鋼琴前站起來時，後臺來自各個老師看向李安的目光中就能察覺一二。

    或許他們有些後悔當時沒有在李安之前把劉豐瑞收入自己囊下，或許他們在想李安是如何做到的。

    都不重要了。

    如今李安已經在昱東牢牢站穩腳跟。

    尤其在接下來9月6號上午的會議上，當秦勇宣佈出本次昱東精品教師考覈第一名是李安的那一刻。

    註定了一個新的故事即將開始。

    ——

    至於從劉豐瑞舞臺表演結束到李安正式晉級藍天精品教師這檔子期間，還發生了好多事。

    多是好事。

    比如李安老師的客廳裏，鋼琴已就位。

    比如李安師弟讓賈明玉師姐從宋晟身上賺了兩千快錢，但回扣他一分沒拿。

    比如鋼琴音樂會的壓軸節目，我的祖國八重奏就像一個炸彈一樣，炸的臺下角落裏的田宇一愣一愣的。

    再比如管樂組音樂會結束第二天下午，4號教室裏陳璇她有點怯，她怯晚上的局兒。

    那晚的局可不是西側辦公室幾個人或是季洋李明浩這些人。

    是李安的師姐和師弟，尤其一想到要面對李安口中那個大學期間對李安照顧有佳的師姐，她就莫名的有點醜媳婦見公婆的感覺。

    說到這件事，就不得不再說一嘴管樂組音樂會上她和李安表演完春天來了之後。

    在休息間她差點送出了初吻。

    要說那場春天來了，確實精彩了得。

    不但音樂精彩，兩個年輕人通過音樂彼此還讓兩個身體更近了一步。

    之前他們不是在這首曲子理解上互不想讓嘛，說來也怪，音樂開始之後兩個樂器還針尖對麥芒的。

    可到了一半那鋼琴忽然在一個小動機輕輕伸手摸了一把長笛。

    就打那一小節之後，兩個樂器就像是滾在一張牀單上了。

    春天真來了。

    不然也不至於出現後臺休息間那一幕。

    至於陳璇的初吻爲什麼沒送出去。

    故事得容某人慢慢講。

    -

    話說就到了9月7號一早。

    機場大廳外。

    一個時間略長的擁抱過後，陳璇一步三回頭，極其不捨得的走進安檢。

    來蓉城也五個月多了。

    她是時候該回家一趟了。

    看看父母，和父母談談關於她深思熟慮過後的下一步打算。

    ——

    送走陳老師，我們昱東新晉精品鋼琴老師打車回到昱東寫字樓下。

    今天本是休息，秦勇卻約他上午辦公室見。

    李安知道。

    有些個問題，兩個人是該面對面的談一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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