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8章 烽火相見

類別:女生頻道 作者:姒錦字數:4408更新時間:24/07/24 09:31:57
    新京一別,已是數月未見。

    馮蘊今日特地換了男裝,將頭髮利落地挽起,身披一件煙青色的裘氅,看上去簡樸而雅緻,就好像是哪個富貴人家的貴公子……

    裴獗看了許久。

    四目相對,馮蘊脣角難掩笑意,喚了聲。

    “陛下?”

    裴獗躍下馬,將繮繩交到侍衛手上,一言不發地走過來,撩開簾子。

    馮蘊這才發現他眼底是紅的。

    疲憊盡顯。

    小滿低着頭,不敢看裴獗的臉,識趣地行個禮,彎腰下了馬車。

    左仲是得到消息,跟裴獗一塊來的。

    此刻,他就在騎馬候在外面。

    二人對視一眼,小滿朝他笑了笑,轉身想坐到車轅上,左仲突然對她伸出手。

    小滿一愣,走過去,將手放到他掌心。

    溫厚的大手用力一握,她就被拽緊過去,呼吸也隨之一緊。

    左仲下腰托住她,用力將人提到馬背。

    “坐好。”

    小滿一顆心怦怦亂跳。

    成婚這麼多年,左仲是那種謹守禮節的人,在房裏才會跟她熱絡一些,只要穿上衣服出了門,便是一板一眼、循規蹈矩,從來沒有卿卿我我的時候。

    儘管這也不算有多親暱……

    可小滿坐在他懷裏,感覺到他的溫度,這一刻竟是無比滿足。

    這是她的男人呢。

    待她是好的。

    -

    馬車裏安安靜靜的。

    有好片刻,都沒有聲音。

    只聽得見馬車行走在漫漫夜色裏的風聲呼嘯。

    烽火狼煙夾雜在風中,輕拂過來,簾帷輕搖慢蕩……

    馮蘊的視線,落在裴獗的臉上。

    裴獗也在靜靜地打量她。

    眼神很是熾熱,彷彿要把她挾裹其中,燒爲灰燼。

    她眨個眼,小手覆住他的眼睛。

    又慢慢鬆開,從指縫裏瞧他。

    “在生氣嗎?”

    來之前,她沒有告訴裴獗。

    因爲她知道,他一定會阻止。

    這種先斬後奏的行爲,發生在小姑娘的身上,最多說她嬌憨任性,但她不是小姑娘了,是一個七歲孩子的娘,是一國的皇后……

    她猜裴獗是覺得鬧心,這才不說話。

    不料,聽到的是一聲無奈的喟嘆。

    裴獗伸出雙臂,把她攬入懷裏,在後背上撫了撫,便將人摟入滾燙的胸膛裏。

    夫妻多年,馮蘊熟知裴獗的情緒。

    這一聲嘆息入耳,她就知道危機解除了。

    “怎麼不說話?”

    裴獗:“此番前來,蘊娘辛苦。”

    馮蘊眉開眼笑,將臉揉入他的懷裏,嗅了嗅那熟悉的味道。

    “見到夫君,也算安心了。”

    裴獗低頭看她一眼,黑眸深深,身軀更是柔軟了些,“你啊。”

    沒有別的話。

    只是無奈。

    他拿她,總是無奈。

    馮蘊輕輕一笑,漫不經心地替他整理領口……

    “看着蕭三在大雍邊地上躥下跳,我在新京就像吃了蒼蠅一般,度日如年。苦等捷報,倒不如過來,跟陛下並肩作戰。”

    裴獗脣角微勾,“不是想我才來的?”

    黑眸靜寂,視線相對。

    馮蘊用力戳他,“想啊。這不是想得沒有法子了,巴巴地跟了過來……你要是不喜歡,那我明日回去就是。或是去丹郡城裏,找平原和大兄也罷。”

    裴獗哼聲,氣定神閒地看她作怪。

    馮蘊嘖地一笑,“怎麼,不相信我?”

    裴獗掌心落在她後腦勺,用力一揉。

    “你那些小心思,別以爲我不知道。”

    “我一個純善之人,能有什麼小心思呢?”

    “蕭三。”

    “嗯?”馮蘊揚了揚眉,“是爲了他。我見不得他得意……”

    裴獗淺淺眯眼,注視着她也不說話,眼裏似有浮光掠影,片刻,突然不管不顧,低下頭去咬她的脣兒。

    馮蘊避不開,低低發笑。

    “裴妄之!”

    見面就咬,當真不是屬狗的嗎?

    裴獗悶頭不語,直到親到得了趣兒,這才饒她,眼裏盡顯欲色,看她滿臉紅潮,“你是捨不得蕭三死,還是怕我會敗?”

    “我捨不得他死得太痛快。”

    馮蘊的手指循着他的脖子攀上去,用力勾住,慢慢穿入他的領口,掐在男人精瘦的後背,聽到他喘息,這才笑開。

    “上輩子的恩怨,也到結算的時候了。你說呢?”

    裴獗抱緊她,說不出來,也不必說出來,將頭埋入她的頸窩,便是瘋狂親吻。

    馮蘊莞爾,柔軟地貼在他身上。

    他胸膛很硬,有一種令人安心的力量。

    一路的疲憊好似都在這一刻洗去了。

    她勾着他的腰身,整個放鬆下來,“別鬧了,我有些犯困,這一路,幾乎沒閤眼,我先睡一會兒,到了大營,你再叫我。”

    裴獗掌中滑膩一片,很不想停下來。

    聽她哈欠,這才輕嗯出聲,挪了挪位置,讓她躺得更舒服一些,馮蘊順勢將頭埋在他的臂彎,閉上眼睛。

    裴獗扯過風氅,將她裹入懷裏,抱緊。

    天地間便安靜下來。

    馬車在漆黑的夜空下行走,侍從們手上的火把,將漫天飛舞的雪花照出點點晶亮。

    雪越下越大,在空中翩翩起舞,輕盈地落在馬車頂上,又悄然融化,路面愈發溼滑,車輪碾壓出一道帶着水漬的溼痕,滾過路面時,聲音黏粘糊糊,彷彿冬日樂章裏低沉而悠長的音符……

    “到了。”裴獗輕道一聲,馮蘊便睜開了眼睛。

    馬車緩下來的時候,她就已經醒了。

    只是有那麼片刻,她有點貪戀被呵護的感覺,沒有動彈。

    “好。”馮蘊伸了個懶腰。

    是裴獗把她扶下馬車的。

    已經這個點了,大營裏居然燈火通明,沒有半分入睡的跡象。

    一羣人圍在一起,火把大熾。

    營房外,陸續有人頂着風雪,牽馬進來。

    馮蘊定睛看過去,就見一輛沒有頂子的平板車,吱呀吱呀地響着,碾過積雪,一直拉到那燈火明亮處停下。

    她這才看清……

    板車上是戰死的士兵。

    那火光裏,已經停放了好幾具屍體。

    馮蘊微微一怔。

    來的第一天,就見到了戰爭最殘酷的一面。

    重逢的喜悅被死亡沖刷,一直到走入營帳,她臉上都沒有露出笑意。

    裴獗讓人去備水,看她一眼。

    “怕了?”

    “怎麼會?”馮蘊笑,“你的女人,要是怕死,不是給你丟人嗎?”

    裴獗低了低身。

    他個子高,這樣彎腰才能平視她的眼睛。

    不見半分畏懼,坦蕩蕩,清澈如水。

    他輕笑,撩她頭髮,“是我女人。”

    馮蘊瞪他一眼,不是沒有見過死人,也不是不知道戰爭最原始的模樣,方纔的情緒,只是因爲剛從繁華的新京來到戰區,生出的一些時空錯位。

    她脫下裘氅,發現帳子裏已經生好了火爐,朝裴獗感激地一笑。

    然後道:“都說蕭三爲人謹小慎微,其實他十分敢於涉險。”

    裴獗看她一眼。

    這是出征以來他聽到的,對蕭呈最中肯的評價。

    二人交手多次,蕭呈一次次刷新了裴獗對他的認知。

    他可以當機立斷,棄車保帥,任人嘲笑他膽小怕死,但得了機會便會死咬不放,力戰不休,哪怕消耗到彼此兩敗俱傷……

    他就像一隻餓了許久的狼,已經等了許久,盯着獵物就不會再放開,但不急不躁,能忍常人所不能忍,只等一個時機,咬斷獵物的脖子……

    跟這種人打仗,其實十分難受。

    不能有一絲半點的鬆懈。

    入冬以來,這種感覺尤爲明顯。

    與其說他阻擋了蕭呈進攻的步伐,不如說齊軍也把他拖死在了這裏……

    兩軍對峙,誰也沒有辦法後退一步。

    前面的鎖鑰嶺是防線,也是這場角逐的戰場。

    那個可以掌控戰局的男人,才是真正的天子。

    裴獗和蕭呈,都想證明這個人,是自己。

    硬拼是最簡單的打法。

    也最拼人力,物力,國力……

    而這場戰局裏,裴獗的壓力是大於蕭呈的。

    他是戰神。

    是大雍的傳奇……

    是令敵人聞風喪膽的信念。

    在勝負的天平上,人們對裴獗的期待遠高於蕭呈。

    他不能出半點錯。

    但蕭呈可以。

    “去忙吧,別太辛苦。”馮蘊看着他堅毅的雙眼,心中不禁涌起一股複雜的情感,有心疼,有擔心,微微一笑。

    “我來,不是給你添麻煩的。”

    裴獗知道她在車上沒有睡好,撫了撫她的臉。

    “我去安排一下,你好好歇一宿,明日再說。”

    馮蘊點點頭,腦子裏醞釀着要如何破局,簡單的洗漱一下,就裹入了被窩。

    行軍在外,住宿條件極是“將就”。

    哪怕裴獗當了皇帝,他還是保持着過去的傳統,吃住都在營裏,跟以前沒有什麼差別……

    馮蘊入鄉隨俗,自然也不會讓自己搞特殊。

    -

    次日,馮蘊從裹得蠶蛹般的被窩裏鑽出來,看一眼透亮的營帳,打個哈欠問小滿。

    “陛下呢?”

    小滿剛打簾子進來,帶了一身的冷氣。

    “娘娘醒了?”

    昨夜夫妻團聚,她眉間眼裏全是掩飾不住的笑意。

    “陛下在跟將軍們議事。叮囑我,等娘娘醒來,先用些吃的,可在營裏行走,但萬萬不可出營。”

    馮蘊笑了起來。

    “那我來做甚,還不如新京自在。”

    小滿撅一下嘴巴,輕飄飄掃她一眼。

    “陛下可沒有讓娘娘來呢。不是娘娘自己要來的嗎?”

    這小蹄子。

    馮蘊忍不住笑起來。

    “昨夜左將軍給你灌迷魂湯了?一個晚上,你就變了心,想換個主子?”

    小滿的臉騰地紅起來。

    “娘娘不正經。”

    馮蘊愣了愣,忍俊不禁,掀被子坐起來。

    “備水洗漱吧。我不出去,就在營裏走走。”

    -

    雪後初霽,寒風過境。

    休戰期間的大營裏也沒有真正的懈怠,將士們有的掃雪,有的正在操練。

    與其說休戰,不如說是避免了大規模的戰爭,邊地上的摩擦並未減少。

    昨夜便是如此。

    雙方在鎖鑰嶺遭遇,二話不說便輪起傢伙互砍,最後以各自死傷十餘兵卒結束。

    眼下,蕭呈的大軍就在鎖鑰嶺以南。

    雙方摩拳擦掌,火花四濺,這麼搞下去,也許不等春戰,大戰便要爆發了……

    馮蘊看一眼飛雪,帶着小滿,慢慢走到營地的最高處。

    這裏有一個瞭望哨,哨崗上的士兵看到馮蘊過來,低低喚一聲。

    “娘娘止步。”

    馮蘊仰頭看他,微微一笑。

    “我不上來,就在這裏,看看地形。”

    士兵應聲,退回去默默佇立。

    馮蘊輕拂袍角,走到路邊的一塊巨石背後,望向遠處的鎖鑰嶺山脈。

    大雪覆蓋了蜿蜒起伏的山巒,寧靜的雪景之下,彷彿醞釀着一場不爲人知的風暴……

    馮蘊約莫站了一刻鍾,正準備掉頭離開,就看到裴獗過來。

    她索性停下腳步。

    裴獗拾級而上,脫下風氅披在她的肩膀。

    “這麼冷的天,來這裏做什麼?”

    馮蘊努了努嘴,“你看。”

    裴獗看過去,一眼掃到鎖鑰嶺。

    “蕭三在那頭。”

    馮蘊側目望他,有點好笑。

    “你眼裏只有蕭三了?”

    裴獗沒什麼表情,眉梢揚了一下,審視着她。

    馮蘊默默攏緊風氅,牽着他的手走到方纔的巨石邊,極目遠眺。

    “你看,鎖鑰嶺山谷,像不像一個天然的蛇形口袋?”

    “口袋?”裴獗低聲,蹙眉看過來。

    馮蘊微微一笑,“若是把蕭三引入那個蛇形入口,借兩翼之勢,是否有絕對的勝率?”

    裴獗遠眺一眼遠方的風景。

    “蕭三爲何會犯傻,進入蛇口?”

    馮蘊道:“以餌誘之。”

    裴獗:“餌在何處?”

    馮蘊:“我啊!”

    裴獗臉色一沉,“我豈會如此卑劣?”

    拿自己的女人做餌,就算勝了,這輩子也得被人戳脊梁骨,這樣的事情,裴獗是做不出來的。

    馮蘊莞爾,扳過他的臉。

    四目相對片刻,她才指了指自己。

    “我是說……餌在我的腦子裏!你想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