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7章 長久夙願

類別:女生頻道 作者:姒錦字數:3697更新時間:24/07/24 09:31:57
    第588章 長久夙願

    敖七是冒着大雪來的。

    站在殿中,一身戰甲,挺拔修長。

    晨曦清透的微光透過窗牗照在他身上,肩上還披着幾朵沒有化開的雪點,越發顯得英武俊朗。

    “娘娘。”他躬身行禮。

    馮蘊微微一笑,“來了。坐下說話吧。”

    敖七擡頭看她,眼神如炬,眉心微微蹙起。

    “微臣……站着就好。娘娘有事儘管吩咐。”

    馮蘊聞聲腳下一滯,回頭看來。

    “站着怎麼喝茶?坐!”

    她拿出長輩的威儀。

    敖七腳下一凝,規規矩矩地在她的下首跪坐下來,肩背筆直,恭順有餘。

    馮蘊忍不住笑。

    這是三十歲的敖將軍。

    不是當年那個動不動就耳朵發紅的少年郎。

    馮蘊上輩子其實沒有見過敖七長成大人的模樣。

    更不知他從北雍軍侍衛,成長爲一個可以獨立領兵殺伐決斷的年輕將軍,需要走多長的路,殺多少敵人,立下多少汗馬功勞。

    但這一世她清楚的。

    清清楚楚。

    赤甲軍光復鄴城那一戰,敖七功勞很大。

    這幾年來,大雍朝所有對外的戰爭,從小打小鬧到流血衝突,細心的人都不難發現,這裏面有一個人的名字——敖期。

    他的那些裙帶關係,使得他必須付出比別人更多的努力,才能讓世人看到,他不只是裴獗的外甥,還是一個錚錚鐵骨的男兒。

    馮蘊記得他從死人堆裏爬出來,渾身浴血的揮動戰旗,領着二千人的輕騎軍,將鄴城兩個大營殺得全軍覆沒的那一仗。

    也記得當年裴獗在蒼巖山失蹤,是他不顧生命安危,決然前往黑背峽谷的壯舉……

    他是舅舅的崇拜者。

    也是執行者。

    這次與齊軍開戰,敖七也是第一個請戰的。

    但裴獗拒絕了。

    一聲令下,他只能留在京中戍守。

    因爲去年底,阿米爾懷孕了——

    敖七和阿米爾度過了打打鬧鬧的幾年。

    邁入而立之年,人穩重了,心性成熟了。

    也終於要當爹了。

    馮蘊眉眼不由露出幾分笑意。

    “阿米爾近來如何?我成日忙着,早說去瞧瞧她,也沒有抽出空閒,我這個舅母,失職了……”

    敖七愣了一下。

    今晨得知馮蘊召見,以爲馮蘊要派他前往丹郡,冷不丁聽到這個,一時沒反應過來。

    “娘娘言重。”敖七連忙拱手,潤潤嘴脣,“她身爲晚輩,本該時常來給娘娘請安。只是近來受妊娠之苦,精神不濟……”

    馮蘊問:“可有找太醫看看?”

    “看過了,多謝娘娘記掛。”敖七眼梢微微挑起,又平靜地收回目光,端起馮蘊沏好的茶。

    上好的花溪香茗,潤澤脣齒,茶韻悠長,帶了些微微的苦澀,細品回味,又如絲如縷的甘甜,纏綿心間。

    記憶裏的味道,與眼前的人影交疊。

    敖七心念一動。

    說不清的情緒便那麼無聲無息地穿透漫漫光陰,涌入心裏。

    敖七胸膛裏微微直跳,甚至想起那個遙遠的黃昏,他酒後失德,抱着她流淚痛哭的樣子……

    已到而立之年,他如今其實很難想象,少年時的自己是有多麼的輕狂,才敢悖逆人倫,做出那些事,說出那些話……

    正是他的阿舅,和眼前這個比他大一歲,胸懷卻無比寬容的女子,一次次地原諒他,包容他,理解他,引領他,才讓他沒有背德而行,越走越遠……

    “茶不好嗎?”馮蘊看着他的表情,也端起來飲了一口,眉頭微蹙,看過來。

    四目交匯的剎那,敖七察覺到自己的失神,連忙低頭。

    “不知娘娘叫臣來,所爲何事?”

    馮蘊放下茶盞,目光嚴肅了幾分。

    “實不相瞞,我想將太子託付給你。”

    敖七吃了一驚,微微詫然。

    馮蘊道:“前方戰事膠着,我在新京終日惶惶,想前往丹郡,又放心不下京中之事,尤其瑞寶還年幼,正是需要人照料的時候……”

    稍作停頓,她又微微笑開。

    “正如你阿舅出征,將戍守新京的重任交給你一樣,我也想不出除了你,還有誰能託付瑞寶的安危。”

    兵權在誰的手上。

    江山,就在誰的手上。

    敖七心裏那根弦,慢慢鬆開。

    難怪她會好茶好食,好言款待。

    他笑了笑,俊朗的臉上,雙眼如寒潭深寂。

    “娘娘。臣以爲,此事不可行。”

    三十歲的敖七,褪去青澀,早已不再輕狂。

    他有自己的決斷。

    “戰場上風雲變幻,娘娘貿然前往,非但難有建樹,反讓陛下分心……尤其眼下天寒地凍,大軍正該休戰養息,娘娘去了又有何作爲?”

    “有。”馮蘊微微一笑,“至少可以陪伴陛下。”

    敖七啞然。

    半晌淡淡笑開,英挺的劍眉一挑。

    “娘娘,冷靜一點。”

    馮蘊搖搖頭,認真道:“其實我年前便有這個打算。但瑞寶生辰,又逢年關,這才拖到現在。”

    敖七望着她不出聲。

    馮蘊慢慢擡袖爲他斟茶,表情突然就冷了下來,

    “親手打敗蕭呈,是我長久以來的夙願,這機會也着實難得……”

    外面大雪紛飛,一隻寒鴉衝上屋檐,抖得雪團撲簌簌地掉落下來。

    她的目光有些冷。

    寒涼刺骨。

    不是平常的溫和端莊,而是敖七從來沒有在她眼裏看到過的,堅定、冷漠,好似奔赴的不是戰場,而是一個有着血海深仇的復仇之所。

    他說不出拒絕的話。

    從來,他就拒絕不了她。

    敖七一嘆。

    久久他才擡袖,低頭行禮。

    “娘娘有令,微臣不敢不從。但微臣還是要奉勸娘娘,勿要以身涉險,爲了陛下,爲了太子,三思而後行。”

    馮蘊微微蹙眉,“這裏不是娘娘,是舅母。我託付的,也不是朝臣,而是瑞寶的大哥。小七,今日你如此生分,是爲何故?”

    敖七喉頭一緊,“沒有。”

    馮蘊不說話。

    她就坐在那裏,面色蒼白冰冷,雪天微光下,整個人好似變成了一抹淡淡的剪影,投射在敖七的眼裏。

    背景,是一片荒蕪的顏色。

    敖七漸漸有些招架不住。

    父親每日裏耳提面命,君臣有別。

    從阿舅登基那天起,他便不敢再輕易造次。

    “你說實話,可是舅母哪裏得罪了你?”馮蘊審視着他,眉目輪廓滿是冷肅。

    敖七一時心驚肉跳,每一個毛孔都在恐慌。

    眼前就算有千軍萬馬,他也能眼都不眨一下。

    可少年時屈服於她……

    這輩子,便定格了。

    他終是起身,朝馮蘊抱拳一揖。

    “微臣定不負娘娘所託。臣在,太子就在,新京就在。”

    馮蘊要聽的,正是這句話。

    她笑着喚來小滿,將她們爲阿米爾和未出生的孩子準備的東西,都拎了出來,有衣裳,鞋襪,尿布,還有一些孩子用的小玩意。

    “此去丹郡,我也不知何時才能回京,只怕要錯過阿米爾臨盆,這些物什,是我的心意,早早給你們賀喜也好。”

    馮蘊說得親切,敖七略顯尷尬。

    其實事過多年,情愫都淡了。

    不會羞澀,也不再熾烈。

    但當年在心裏重重劃過的少年心事,是他這輩子最爲濃墨重彩的一筆,也烙上了最深刻的記憶。

    這一生一世,都不可能忘掉。

    那是第一個闖入他心裏的女人。

    他一次次請纓出戰,甚至殺出赫赫軍功,當年也是爲了得到她……

    從某種角度來說,是馮蘊成就了他——

    從士兵到將軍。

    所以就算是天打雷劈,他也不能騙自己,真的能把她當長輩,當舅母。

    只是他從來沒有想過,當年的非她不娶,會變成這些孩子的尿布……

    敖七暗自嘆笑。

    “多謝娘娘。”

    -

    新年剛至,街頭一片空曠靜寂。

    天還沒有大亮,馮蘊輕裝簡從出宮,沒有驚動任何人。

    城門,敖七騎在馬上,一身披滿了飛雪,不知等了多久。

    隨馮蘊去丹郡的人馬是敖七選的。

    負責的校尉正是葉闖。

    二人多年兄弟,最懂彼此。

    葉闖笑着拱手行禮,“敖將軍。”

    敖七瞥他一眼。

    “路上小心。”

    葉闖給敖七一個瞭然的眼神,“明白。”

    敖七用力瞪他一眼,走近馬車。

    “娘娘,保重。”

    馮蘊撩起半副簾子,笑着看他。

    “瑞寶就交給你了。”

    敖七輕輕嗯聲,勒住馬繮慢慢讓到一側。

    馬車徐徐過去。

    簾子合攏了。

    只有葉闖回頭朝他揮手。

    敖七沒有動。

    他騎在馬上,久久仰頭看漫天的飛雪裏,一隻蒼鷹盤旋……

    遠去的馬車漸漸不見。

    -

    到達丹郡那天,是一個寒冷的日子。

    來之前,葉闖就已經打聽清楚了駐軍大營所在的位置,馮蘊沒有在丹郡城停留,馬不停蹄地往營裏趕。

    不料在大營外的三裏,就被巡邏兵攔下了。

    烽火狼煙裏,百姓是很畏懼的,一入夜,路上早就沒有行人了。巡邏兵起初還以爲抓到了南齊奸細,將火把支得老高……

    乍一看馬車裏坐着的是當今皇后娘娘,差點沒嚇掉魂兒,一面行禮告罪,一面差人回營裏稟報。

    馮蘊並不想給他們添麻煩,看一眼外面黑漆漆的天空,淡淡道:

    “你們自去領差,無須勞煩通傳。”

    那巡邏校尉低垂着頭,頭上的紅櫻頂子被風吹得一陣亂顫,正如他此刻緊張的心情。

    “娘娘大駕光臨,要是不稟報陛下得知,那就是屬下失職……”

    馮蘊是爲戰事而來,不想影響營裏的公務,不拘小節才是最好。但她知道,在這些士兵的眼裏,她一介女流,來就是找男人的,指不定還得感慨一下嬌氣,於是笑了笑,隨他們去了。

    這個季節,一入夜,氣溫驟降,冷入肌骨。

    裴獗來得比馮蘊想象中的快。

    他騎着馬頂着寒風,帶着幾個侍從,帶着夜的寒冷,穿透黑夜疾馳而來——

    “馭!”

    馬車停下。

    馮蘊掀開簾子看過去。

    火把的光線裏,裴獗身着鎧甲,風氅獵獵,眼睛盯着她,銳利得彷彿刀子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