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6章 情鎖江山

類別:女生頻道 作者:姒錦字數:3168更新時間:24/07/24 09:31:57
    裴獗領兵到達丹郡後,齊軍的勢頭便大不如前了。但蕭呈這幾年沒有白乾,齊軍的戰鬥力也再不是興和三年可比,他們兵甲強健,機械精良,是一支能攻城掠地,又能守土安邦的強勁之師。

    幾場仗打下來,竟是勝負各半,一時半會難分伯仲。

    雖然這與蕭呈先聲奪人,搶佔了先手有關,但也足以證明,蕭呈這個對手,真的已經養肥了。

    當然,馮蘊並不意外。

    他一貫如此。

    若再給他更多的時間,將天下收入囊中,也是遲早的事。

    侯準有句話是對的,既生喻,何生亮。

    上輩子若不是晉朝有裴獗,國祚如何能延續那麼久?

    只不知,裴獗去後,蕭呈可曾大舉渡過淮水,滅了李桑若父女的傀儡朝廷?

    因戰事的原故,這一年好似特別的漫長。

    從入夏到寒冬短短幾個月,彷彿經歷了幾度春秋。

    前方打仗,把年味都沖淡了,馮蘊甚至沒有什麼心思準備年貨,只差了阿樓去辦。

    至於朝堂上的事情,唐少恭的提醒,倒是讓她放在心上了。

    她不親自過問,但去裴府“請教”了裴老將軍。

    兒媳婦領着孫子親自上門,言辭懇切,裴衝次日便讓人推着輪椅上了朝——

    裴獗登基後,仍然在世的父親如何封賞,在朝堂上曾經引發過爭議。衆臣意見各不相同,認爲需要再三權衡,以免父子爭權。

    裴獗不甚在意那些議論,依循古禮,尊裴衝爲“太上皇”,過世的養母也封了太后,上了尊號,以盡人子之孝。

    然而,裴衝沒有入宮。

    一個皇城裏,不能有兩個“皇帝”,個中微妙裴衝十分明白,他不想讓裴獗爲難,更不想讓有心人找到半點影響父子關系的把柄。

    受了封賞以後,裴衝即以腿腳不便爲由,終年四季守在裴府裏,平素只有女兒裴媛在身邊,就算是朝中宴請、祭祀等要論尊卑的活動,也從不參與。

    裴獗和馮蘊回去請安,也算是享了天倫。

    誰能想到,足不出府的“太上皇”會突然駕到,並且直言宣佈:

    皇帝出征期間,由他攜太子裴雋監國。

    馮蘊不知道唐少恭上朝看到裴衝,是什麼樣的臉色,反正她心情好些了,當日便讓膳房備了些適合長輩口味的飯食,親自端到廣陽殿裏,帶瑞寶跟裴衝一道用了晚膳。

    從廣陽殿出來,瑞寶牽着她的手,有些沉默。

    馮蘊想到些什麼,側目問他,“在想什麼?”

    “想父皇。”

    瑞寶說罷又仰頭,“母后,你呢?”

    “也是。”馮蘊微笑。

    瑞寶學着大人模樣,嘆口氣。

    “坐上朝堂,兒臣方纔明白父皇的辛勞。”

    馮蘊輕笑一聲,下意識問:“瑞寶可喜歡?”

    她依舊記得當年元尚乙一遍一遍說,不要當皇帝,還說皇宮就是一個牢籠時,那張小臉上痛苦的模樣。

    她希望瑞寶開心。

    害怕他是另一個元尚乙。

    “嗯。”瑞寶淡淡應了一聲,又突然重重點下頭,“兒臣覺得很有意思。”

    “哦?有意思在哪裏?”

    “兒臣坐在那裏,看臣子們勾心鬥角,聽他們話裏有話,就像坐在棋盤之前,看黑子和白子一般,攪風雲之局,品暗藏機鋒。一字一句,皆是學問,一言一行,全是文章。朝堂上,才是智慧和權謀的巔峯之局啊,一旦洞察,就很是快活……”

    馮蘊看着他認真的小臉,在他手心捏了捏。

    “路還很長,慢慢學,慢慢走。”

    瑞寶也回握她,重重的,“兒臣明白,父皇都教過我了。要穩、當安如泰山。要勤,以國事爲重。要狠,不姑息縱容。要仁,需心懷萬民。要德,無愧天下蒼生。”

    馮蘊笑了起來。

    不知是不是夜風醉人。

    她覺得這一次,裴狗贏了她。

    在兒子心裏的地位,分明比她高了呢?

    “母后,仗什麼時候才能打完?”

    燈籠的光,照着青石板的路。

    馮蘊看着一大一小兩個人的腳,交替往前,鼻腔突然一酸。

    有一年的除夕,裴獗便是這樣帶着他和瑞寶,不坐肩輦,慢慢走回宮裏的。

    三個人的腳,走得更快,也更爲歡暢。

    她道:“等齊國退兵,父皇就回來了。”

    瑞寶問:“齊國退兵,仗就不打了嗎?”

    馮蘊低頭看他的小腦袋,嗯一聲。

    她原是想安撫孩子,不料瑞寶聽完卻皺着眉頭,擡起眼來看她。

    “齊國欺負咱們,豈能他們說休戰就休戰?”

    馮蘊心下一驚:“那依瑞寶之見?”

    “兒臣以爲,當乘勝追擊,打到臺城去,把齊國的狗皇帝拉下龍椅,當衆鞭打才過癮。”

    “啊?”馮蘊短促的低笑一聲。

    戰爭當然沒有這麼容易,但瑞寶說了,她覺得可以鼓勵一下。

    “我兒遠見卓絕,很有道理。”

    “兒臣還是太小了。”

    “你想長大嗎?”

    “嗯,兒臣要是再大些,便可上馬挽弓,替父皇征戰沙場……如此便可早些打敗狗皇帝,讓父皇回來,天天守着母親,這樣母親便快活了。”

    “……”馮蘊哭笑不得。

    隨行的宮人們,也忍俊不禁。

    笑聲從麒麟閣裏傳出來,飄入皇城上方。

    不止太子在等,整個新京的人們,都在等戰事結束。

    璟寧七年的除夕,便在這樣厚重的期待中悄然降臨。

    冬日嚴寒,大雪紛飛,瑞寶換上了冬衣,馮蘊也披上了厚厚的裘氅。

    皇城的內外,彷彿織就了一張無邊無際的白色紗帳,美輪美奐。

    在馮蘊的印象中,上次見到這樣的大雪,還是天壽二年的冬天。

    那年,發生過一場雪災。

    許是年節的氣氛影響了瑞寶,進入臘月,他便常常對馮蘊說起,對裴獗的思念。

    孩子的思念,是委婉的。

    比裴獗在新京的時候,更爲濃烈,但也剋制。

    “母后,你給父皇寫信吧。”

    “記得告訴他,要過年了啊。”

    “還要寫上,我們都相信他能打勝仗。”

    “大傅說,父皇以前是戰神。那蕭呈難道也是戰神嗎?爲何打得這樣久,還沒有把他趕出我們大雍的土地?”

    “母后,父皇要是能回來過年就好了。就像昨年一樣,我們三個睡一張牀……父皇就想哄我睡着,然後偷偷親你。”

    “母后,父皇回信了嗎?”

    “我要看,我要看。”

    父親不在身邊,太子的威儀便只在朝堂上。

    下了朝,孩子便會黏他,越來越依戀。

    而這一切在除夕夜,達到了極限。

    馮蘊不知該如何應付,那厚重又隱忍的、甚至帶了一些羞澀的……兒子對父親的愛。

    因爲前方戰事的消息,來得越發緩慢。

    上一封捷報,還是年前傳回來的。

    裴獗的信,也是。

    他說,“入冬後,兩軍都在休整。蘊娘捎來的肉食,都分給了將士們,不打仗、有肉吃,將士們很快活。我心卻有遺憾,難以回家過年,虧欠你和瑞寶。”

    又說:“你我糾糾纏纏,總是在虧欠。我算來算去,是我欠你多些。”

    又許諾:“但盼來日,帶你策馬四方。看月升滄海,星移斗轉,踏足遼闊山河,賞萬千景緻。”

    還有情話,“想說些什麼,不便訴諸紙上。你如此聰慧,一定是明白我的,嘴笨的夫君,哄不來我的妻,便總想給一些什麼,榮耀、成就……罷了,把我拿去吧,都予了你。”

    還生感慨,“雪下得大了。會不會讓你收到信的時間,慢上一天?皇帝也就這樣了,哄女人一笑,竟也不能阻止飛雪,讓我妻快些收信……”

    最後,只剩一句,“蘊娘,要安好。”

    這應當是認識裴獗以來,寫給她最長的信了吧?

    前世今生兩輩子,所有的字加起來,都沒這麼長。

    寫信時,他一定十分思念,才會這般纏綿?

    馮蘊看着看着就笑了。

    笑着笑着又哭了。

    誰虧欠誰,她和裴獗是扯不清楚的。

    這輩子扯不清楚,上輩子那些,更不扯不清。

    她在意的,當然不是誰更虧欠得多。

    而是……

    這仗不能這麼膠着下去。

    守歲到三更,馮蘊哄瑞寶睡下,回房拿着年前裴獗的信讀了一遍,夜裏就沒了睡意。

    好不容易熬到天明,她坐起來,便喚來小滿備水。

    地龍燒得很熱,可她心裏的寒氣,好像怎麼都消除不了,亟待泡個熱水澡,緩解一下情緒,再好好思考對策。

    小滿將浴桶注滿,又拎來兩桶滾水放在一側。

    “娘娘還須用水,便喚我。”

    馮蘊不喜歡沐浴的時候,有人在旁邊伺候。

    小滿便立到簾外。

    馮蘊嗯一聲,寬衣坐入浴桶,撩起水抹一把臉,又突地將腦袋沉入水底。

    小滿好片刻沒有聽到動靜,心裏突了一下,正想衝進去看看情況,就聽到一道破水聲,如同蛟龍出海,嘩地響起。

    “小滿。”馮蘊沉聲,雙手慢慢搭上桶沿,甩了甩頭髮。

    “你去傳敖將軍,說我有事相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