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1章 驟然變天

類別:女生頻道 作者:姒錦字數:5563更新時間:24/07/24 09:31:57
    葛廣一怔。

    花溪人已經許多年不提淳于焰了。

    約莫兩年前,淳于焰遺留下來的那座宅子裏,守宅的兩個下人在深夜裏卷包袱離開了。

    空宅裏長滿荒草,門扉斑駁,看着十分嚇人,花溪的孩子都不敢去玩耍。

    葛廣聽人說,有人試圖找到當年還是雲川世子的淳于焰,想買下那座宅子,被淳于焰惡狠狠打了一頓,從此便沒有人再提了。

    雲川世子怎麼會缺錢呢?

    更不會缺錢賣宅子。

    不過這些事情,娘娘是從來不關心的。

    怎麼就想到要送一條鞭子去呢?

    葛廣心裏揣了無數的疑惑,但一個字都不敢說,只輕輕拱了拱手。

    “屬下明白。”

    他行個禮,剛轉身,又被馮蘊叫住。

    葛廣看過去,娘娘微微蹙着眉頭,眼裏有一抹奇異的光,轉瞬即逝。

    “你親自送去。”

    葛廣再次拱手,“是,屬下即刻出發。”

    這些年跟着馮蘊的人,都各有各的際遇,葛廣和葛義卻始終跟在馮蘊的身邊。

    葛廣的兒子是瑞寶的陪讀,他知道這是娘娘的提拔。

    太子伴讀,將來前途不可限量,因此,葛廣從小便教育兒子,要忠心事主,他也始終以身作則。

    葛廣帶着秋瞳離開了。

    小滿看着馮蘊的目光,幽幽一嘆。

    “娘娘明明捨不得,爲何要讓葛大哥送回雲川?”

    馮蘊收回目光,望着她笑了一下。

    “捨不得的東西,未必都要擁有。”

    這話小滿隱約明白一點。

    當年世子和娘娘,雖說常常針鋒相對,相看兩厭,其實大多時候是極好的,他們很談得來,尤其說到經商之道,一兩個時辰也能喋喋不休。

    只是後來不知爲何,竟老死不相往來了……

    小滿想到這裏,莫名唏噓。

    “盼世子娶一個賢良的王妃,有一個好姻緣,也有善報吧。”

    馮蘊好笑地掃她一眼。

    淳于焰要是知道像他這樣的極惡之人,都有人誠心爲他求善報,怕是都不敢相信吧?

    “娘娘,僕還是不明。”小滿又咕嘟了一聲。

    “什麼?”馮蘊擡擡下巴,漫不經心地笑:“說說看。”

    “這鞭子放了這麼多年,娘娘都沒說歸還,怎麼今日突然想到還給世子了?”

    馮蘊勾了勾脣,看着那晨曦裏破霧而出的朝陽霞光,靜靜一笑。

    “爲他有個好姻緣,也得善報呀。”

    小滿這就有些聽不懂了。

    一條鞭子和好姻緣,得善報有什麼關係?

    馮蘊也不解釋。

    男人的野心和慾望,逐鹿天下的殘酷,還有這背後的犧牲和代價,不懂的人,是幸福的……

    -

    葛廣是立秋以後才回來的。

    回到新京,他就馬不停蹄地進宮,找馮蘊覆命。

    馮蘊問:“軟鞭送到了?”

    “送到了。”

    “見到雲川王了嗎?”

    “見到了。”

    “雲川王怎麼說?”

    葛廣擡頭,眉峯皺得緊緊。

    “雲川王沒有隻字片語。”

    一個字都不說?

    馮蘊勾了一下嘴角,“好。”

    葛廣從隨身的行囊裏面拿出一個巨大的竹筒,雙手捧到馮蘊面前放下。

    “屬下出城時,向公公騎馬追出來,把這個交給屬下,讓屬下帶回來交給娘娘……”

    馮蘊狐疑地看他一眼。

    “是什麼?”

    葛廣:“娘娘一看便知。”

    這麼說他已經看過了,沒有危險。

    馮蘊打開竹筒上的塞子,發現裏面全是焰火。

    與當年在塗家塢堡的煙蕪居,二人跑到山腰上的放的那些,如出一轍。

    “這人腦子不會真的壞了吧?”

    向公公給的,一定得了淳于焰的授意。

    那送焰火給她便是淳于焰的意思。

    可不過年,不過節的,他送一捆焰火做甚?

    馮蘊垂着眼眸將焰火放回去,無法復位了,這才發現裏面還有一個東西……

    是一支鐵製的鳴鏑,小棗的形狀,上面穿了孔,哨孔、哨腹、鏃和哨身,都打磨得十分光滑,用一條紅繩系着。

    馮蘊微微眯起眼。

    半晌握入掌心,示意葛廣把焰火帶走。

    “拿去花溪,放給孩子們看。”

    -

    這件事後,瑞寶不知從哪裏聽說,花溪的小夥伴看到了特別美的焰火,饞了許久。

    馮蘊見不得他受委屈,找叢文田從塗家塢堡捎了些過來,又領他去花溪看了一回,孩子這才滿意了,在她臉上吧唧了好多口……

    “娘好。娘最好。”

    馮蘊心窩裏都甜透了……

    入冬時,便有消息從雲川傳來。

    淳于焰繼位雲川王后,於臘月裏迎娶了雲川王妃。

    與王妃一同進門的,還有側妃兩個,如夫人十二個。

    雲城爲慶賀大喜,熱鬧了整整三天。

    關於雲川王妃,信裏除了說她是雲川國重臣夏侯石之女夏侯婉瑜以外,沒有再說別的事情。

    女子的事,往往是排在重大信息之後的。

    沒有人知道這位雲川王妃,是如何得了雲川王的青睞,但花溪那些與淳于焰相識的舊人,得知他大婚的事,繼當年他離開花溪以後,又掀起了一波熱議。

    大多人評他,性子古怪,不好接近,不是好人……

    可是他到底做了什麼惡事,又沒有人能舉出個一二三來。

    於是,笑笑,鬧鬧,三五天後,事情便煙消雲散了。

    許是王妃進門收斂了雲川王的戾氣,此後兩年裏,雲川一直安分守己。

    而大雍與南齊的國力競爭,也漸漸變成一種習慣,雙方都削尖了腦袋謀發展,只要不打仗,便天下太平。

    日子安靜得如一潭死水。

    要不是璟寧七年那一場突發的災難,人們大抵會在日益富足的和平歲月裏,忘記掙扎過的亂世是何等的艱辛,忘記這其實不是一個和平的世道,忘記那些烽火狼煙的歲月有過的猙獰……

    璟寧七年,歲在庚子,天象忽逢異變,大地震顫,山川失色。

    位於萬寧郡西南的金州三郡首當其衝,地動山搖間,城壁屋宇傾頹,街巷成墟,百姓哀嚎遍野,死傷之衆,難以計數。

    時值七月,盛夏酷暑的天氣,一些州郡烈日炎炎,天氣乾燥,一些州郡忽降暴雨,導致江河水位暴漲。

    洪水肆虐,江河決堤,洪流如猛獸一般吞噬着沿岸的村鎮城池,良田千頃化爲烏有,百姓流離失所,生計無着。

    裴獗急詔欽差前往災區,廣開倉廩,賑災救難,疏導洪水,安定民心。

    多事之秋。

    大雍朝迎來了自立國以後,最亂的一年。

    花溪背靠的長河,因近年修繕做了加固處理,沒有受到太大的影響。

    在災情發生的第二天,馮蘊便讓阿樓組織起了花溪和附近的村鎮,捐錢捐糧,救治災民。

    然而,前來投奔的災民,一波接一波。

    沒有受災的花溪,終於還是鬧得人心惶惶。

    馮蘊沒有想到,會再次見到孔雲峨和金戈。

    一家三口混在災民裏來到長門,孔雲娥的兒子衡陽,已然長成少年模樣。

    看到馮蘊,他有些羞澀,喚了一聲。

    “馮姨。”

    孔雲娥也是眼眶發酸。

    “蘊娘,我是帶衡陽來投奔你的。”

    馮蘊凝視着她,“你們不是去了雲川嗎?雲川可沒有受災。”

    孔雲娥看了金戈一眼,垂眸道:“我們的確沒有受災,混到災民裏,只是找一個由頭……”

    馮蘊看着她,一言不發。

    孔雲娥有些受不住這樣銳利的目光直視,雙手來回交握,看向金戈。

    “你來說。”

    金戈比她鎮定許多。

    “雲娘沒有說清楚,娘娘,我們是來報信的。”

    馮蘊心裏一緊。

    臉上卻不動聲色。

    “實不相瞞,長門每天收到的情報,多不勝數,不知你們要說的是什麼事?”

    金戈道:“雲川新王登基後,與南齊往來密切。”

    馮蘊一笑,“這不是祕密。有新鮮的嗎?”

    金戈面無表情地看着她,一字字仿若從齒縫裏迸出來的。

    “齊軍近日異動。憑我對齊帝的瞭解,只怕鳴泉那一紙盟約,已困不住他的野心。”

    馮蘊擡了擡眼,“你們跟南齊仍有來往?”

    金戈搖頭,“只見過任先生。”

    又停頓一下,似乎怕馮蘊不肯相信他的話,金戈只得老實交代。

    “實不相瞞,這是任先生給的情報。”

    “哦?”馮蘊笑了起來,眉目安安靜靜的,“我與任先生那點交情,應當不足以讓他冒着背主的罵名,捎信給我吧?”

    金戈嘆息一聲。

    “任先生是有學問的人,不會爲了一己之私。當然,也不是爲了娘娘,更不是報復齊帝……他說的那些,我們也不是很能懂得,總歸是爲了天下蒼生,也是爲大齊國祚,基業長青……”

    任汝德那個人,馮蘊多少有些瞭解。

    濁世清醒的一代鴻儒,滿腹經綸,胸懷浩瀚,也有那麼幾分仁者之心……

    亂世洪流下,他想撥雲見日,挽回一片朗朗晴空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但有一點——

    馮蘊這些年和大滿一直有消息互通。

    就在前天,她剛收到一封來自臺城的信。

    大滿說,“皇帝所憂所愁,無非是萬民福祉,蒼生安樂。”

    一片歲月靜好,沒有半點要撕毀盟約,與大雍開戰的意思。

    是大滿騙了她?

    還是蕭三沒有透出半點風給她?

    馮蘊把孔雲娥一家三口安排去了長門開在相州的一個成衣鋪去。

    一來孔雲娥能料理這些事。

    二來,相州離這邊遠,沒有熟人,他們更安全。

    第三嘛,當然也是防着他們。

    多年不見,萬一引狼入室呢?

    她考慮得很周全,回到宮裏,便去找裴獗。

    裴獗下朝後,大多時候都待在御書房裏,處理政務。

    馮蘊在大門外,就被裴獗身邊的內侍來福叫住了。

    “娘娘。”來福笑盈盈地行禮,“還請配殿小坐,稍事等待。”

    “陛下呢?”馮蘊問。

    來福看她臉色焦急,回頭望一眼緊閉的御書房。

    “都督來了。正在裏面跟陛下議事。”

    大兄來了?

    馮蘊微微一笑,“那沒什麼緊要的,我自己過去。”

    來福看她擡步就走,張了張嘴,想攔又咽回去,小心緊跟在後。

    -

    御書房外。

    左右各立兩名侍衛,披甲持銳,很是嚴肅。

    馮蘊剛要出聲讓他們通傳,就看到左仲急匆匆小跑過來。

    左仲已不再是裴獗身邊的侍衛長了。

    當年的那一批人,該升的升,該走的走,左仲和紀佑也在璟寧三年離開侍衛營,分別擔任北雍軍中的衛將軍,一左一右,榮耀加身。

    儘管小滿成日在身邊,但馮蘊卻是有些日子沒有見到左仲了。

    印象中,左仲不是輕浮的人,怎麼會如此失態?

    她心臟一沉,下意識狂跳起來。

    “陛下,軍情急報!”

    左仲沒有顧得上向馮蘊行禮,對着御書房便大聲稟報。

    門打開了。

    馮蘊看到溫行溯在裏面,除了他,還有赫連騫和另外兩個將領。

    裴獗坐在案前,微微擡眼,“呈上來。”

    左仲應聲,大步入內。

    馮蘊方纔側身讓到了門檻的另一側,裴獗並沒有注意到她。

    但她與左仲錯身的剎那,卻看到了他一腦門的冷汗。

    可見,事態緊急。

    左仲單膝跪地,雙手將急報舉過頭頂。

    “陛下,北戎聯合十二部,率十萬鐵騎,已越過蒼巖山,直奔允州而來。”

    這些年,每到秋冬季節,北戎部落爲儲冬糧,就會趁機生事,在邊地劫掠更是家常便飯,可由於他們居無定所,儘管大雍多次派兵追逐,始終無法斬草除根。

    裴獗看着赫連騫,“赫連將軍,此事交由你辦。”

    赫連騫拱手:“末將領命。”

    他擡頭看馮蘊一眼,行個禮,大步離去。

    裴獗轉頭,問溫行溯,“南邊如何?”

    溫行溯一身戎裝,肅然道:“恆曲關屯兵十萬以上。淳寧、東泉、涪江等地,多年由州刺史和郡太守領兵,近日並無異動。”

    裴獗點點頭。

    北戎部落雖然屢屢進犯,無非求一個溫飽,搶到東西就走,而南齊不同,蕭呈野心勃勃,多年的風平浪靜下,早已是按捺不住的暗潮洶涌……

    裴獗慢慢起身,走到書案上的沙盤跟前。

    “你若是蕭呈,從何處進攻?”

    溫行溯眉頭微擰,指向沙盤上的山勢地貌,微微一頓。

    “從淳寧出,偷襲丹郡,或是古邑。”

    裴獗讚許地看着他,略一沉默。

    “往丹郡、古邑兩地,加派人手。”

    溫行溯行禮,“末將領命。”

    他從書房告辭出來,一眼就看到了候在外面的馮蘊,微微一笑。

    “原想這兩日和你嫂嫂一道來看看你和瑞寶。這不,又派了差事,急着要走。”

    馮蘊笑道:“大事爲重,我自會找嫂嫂說話,大兄不用掛心,保重身體。”

    溫行溯點點頭,“我會的,你亦如此。”

    這些年,他常在軍中行走,每次回京也來去匆匆。

    而大長公主在璟寧四年因爲一場大病,這兩年身子便不大好了,成日懨懨不安,濮陽漪只好留在京中盡孝。

    二人聚少離多,濮陽漪想讓溫行溯檢查身子的事情,也就一拖再拖。

    再拖。就開不了口了。

    無子之憾,每次見面,濮陽漪都會提及。

    反而是溫行溯,他忙於公務,並沒有將事情放在心上,不僅沒有埋怨責怪,反而斷然拒絕了濮陽漪爲她納妾的建議。

    漸漸地,濮陽漪也就不提了。

    只是內疚藏在心裏,難免鬱郁。

    “腰腰,我走後,多陪陪你嫂嫂。”

    四目相對。

    溫行溯一臉悵然,好像有很多話,又不便多說。

    “她就是心思太重,我說的話,她也聽不進去,反而是你說的,能入耳幾句。”

    馮蘊輕輕嗯聲,笑着對他道:“大兄放心,我會的。晚上便找嫂嫂來陪我用飯。你自去忙吧。”

    溫行溯擡手一揖,“保重。”

    他走得很快,身影越去越遠。

    馮蘊就站在那裏看他,直到看不見人了,這才轉身入屋。

    裴獗問她:“嘆什麼氣?”

    馮蘊懶洋洋坐下,神態有些落寞。

    “你說,人是不是擁有得越多,越快活?”

    裴獗眉頭微微皺起,深深看她。

    “皇后不快活?”

    馮蘊抿一下嘴脣,纖纖玉指緩緩撫過膝上織錦裙襬。

    “我也說不上……這些年,你跟我,還有大兄、平原,小七,還有很多很多人……我們看似得到了很多,可似乎什麼都沒有得到。一年四季奔波,揹負各自的責任,見面的時間都變少了,更別提快活了……”

    說罷擡眸,輕飄飄看他一眼。

    “是我要得太多了嗎?”

    裴獗想想,嗯一聲,“是。”

    馮蘊嗔怪地瞪過去,隨即又笑出聲來。

    “是我天真了。尋常人家的煙火,帝王家的福祿。魚和熊掌,總要有所取捨……”

    裴獗握住她的手。

    “過兩日,我陪你去花溪走走。”

    馮蘊在花溪比在宮裏快活,這是裴獗的認知。

    在花溪,哪怕只是蹲在一壟菜地邊是看菜苗生長,她也輕鬆愜意。

    而在這座富貴迷人眼的皇城深宮裏,她卻宛如戴上了一道大雍朝最重的枷鎖……

    二人相視一笑。

    馮蘊心裏的小九九,便散開了。

    “走吧,看看瑞寶去。”

    寶子們早點休息,明天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