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3章 金風玉露

類別:女生頻道 作者:姒錦字數:3247更新時間:24/07/24 09:31:57
    爲賀都城喬遷之喜,皇城裏大擺筵席,文武百官齊集,燈火輝煌,絲竹爾爾,推杯換盞間,好不熱鬧。

    開席前,裴獗耐着性子,派人去長門請馮蘊。

    皇帝都下矮了。

    誰知,回來的宮人稟報說:

    “娘子偶感風寒,怕過了病氣給陛下,不便入宮……”

    不便入宮,但送來了賀禮。

    冷冰冰的一尊銅獸香爐,齜牙咧嘴地擺在御案上。

    就好像在嘲笑皇帝的自作多情。

    這馮十二娘,也太大膽了。

    朝臣們斂住表情,屏緊呼吸,生怕被皇帝遷怒。

    然而,皇帝讓人將銅獸香爐收好,沒有半句指責。

    “那讓她好好歇着。”

    朝臣們面面相覷,交換着眼神。

    目光裏皆是如同亡國一般的悽哀。

    江山與美人,陛下這眼裏是只有美人,沒有江山啊?

    -

    一場盛大的晚宴,君臣盡歡。

    待散席,夜已經深了。

    裴獗輕車簡從,默默出了宮門,前往花溪……

    花溪街市上燈火通明,人聲鼎沸,放眼望去,隨處可見熱氣騰騰的吃食,和走出家門消夜的人們。

    這樣的人間煙火,與多年前裴獗策馬經過的那條鄉村小徑,已是截然不同。

    花溪還醒着。

    長門的燈,卻早早熄滅了。

    從外面看過去,除了門廊下的一盞風燈,整座宅子都沉浸在暗夜裏,如一隻匍匐的巨獸。

    錢三牛幽幽嘆了一聲。

    他都開始同情皇帝了。

    娘子不來接駕,不肯赴宴就罷了,燈都沒有爲陛下留一盞啊?

    尋常人家的妻子這個樣子,只怕都要被罵,何況是帝王妻?

    馬車停下。

    錢三牛小心翼翼打了簾子,手都在哆嗦,還自己替馮蘊找了一個藉口。

    “娘子興許不知陛下會來……”

    “她知道的。”裴獗慢條斯理地攏一下披風,黑眸望向那黑沉沉的宅子,“她在等我。”

    錢三牛腦袋上冒出疑問。

    這黑漆漆的宅子,他可沒看出半分溫情。

    陛下是哪裏來的自信,篤定娘子是在等他?

    錢三牛道:“小的去叫門……”

    “不用。”裴獗制止了他,將披風往他手上一放,徑直從大門走過去,繞過圍牆往後院的方向走去。

    錢三牛不解地愣了愣,剛要跟上,被紀佑伸手攔住。

    “別去。”

    錢三牛哦一聲,有點納悶了。

    “陛下這是做什麼?有正門不走,難不成……要翻牆?”

    紀佑眉毛揚了揚,同情地看着他。

    “趕緊找個媳婦吧。等你有了媳婦,就都懂了。”

    錢三牛是個老實漢子,聞聲更奇怪了。

    “紀侍衛不也沒有成婚?不,這跟成不成婚有什麼關係?”

    紀佑側頭看他一眼,勾勾手。

    等他靠近,才神神祕祕地問道:

    “你猜,娘子爲什麼熄燈?”

    “爲什麼?”錢三牛不解。

    “笨。”紀佑敲在他的腦袋上,掃一眼,又勾肩搭背地道:“陛下如今是什麼身份?他若公然從正門而入,得引來多少目光,又得添多少麻煩?”

    錢三牛眼睛一亮。

    紀佑見他明白了過來,輕笑一聲。

    “陛下和娘子久不相見,並不想被人打擾。你說,一羣人磕頭請安有意思,還是悄悄到小媳婦屋子裏,兩個人關起門來說私房話更有意思?”

    -

    馮蘊的房裏也沒有點燈。

    但今日是八月十五,天氣尚好,一入夜,圓月便皎潔地掛在天空,如同一盞銀白的燈籠。冷月的柔光灑在裴獗的身上,照得那張輪廓分明的臉,俊逸非凡。

    門是緊合着的,沒有閂。

    他輕輕一推,走進去。

    沒有僕女守夜,就連鰲崽都不在。

    房裏帷幔輕飛,他撩開簾子,將瑩白的月光放進來,溫潤地映在木榻上……

    “蘊娘,我回來了。”

    馮蘊沒有回答,好像睡着了,一個人靜靜地蜷縮着躺在那裏,眉眼如昨,看上去孤零零的,被子一直蓋到肩膀,整個人顯得有些……

    裴獗下意識覺得不對。

    她原本單薄的身形,好似臃腫了不少,那張清瘦的小臉,也圓潤了。

    馮蘊是在裴獗點燃燭火的時候,醒來的。

    她打個哈欠,笑了一下,慢慢擁着被子坐起來。

    “等着等着就等睡着了。幾時了?”

    她臉上是淡淡的淺笑,眼底跳躍着火光,就好像兩個人從來沒有分開過一樣,沒有解釋爲何不去接駕,不去赴宮中夜宴,雙眼清寂地看着他,隱現溫柔。

    裴獗沒有說話,一動不動地打量她。

    那目光是馮蘊從來沒有見過的,也不知該如何去描述……

    就好似穿過漫長的光陰,才從遙遠的天邊走到她的身邊。擔憂的,憐惜的,如星辰璀璨。

    馮蘊微微嘆了口氣,朝他招手。

    “離那麼遠做什麼?過來看仔細些。”

    裴獗慢慢走近,一身寬衣便服,挺拔冷峻,如雪山青松。

    “身子哪裏不適,可有叫姚儒來瞧過?爲何信裏,只字未提?”

    馮蘊牽脣一笑,望着他的眼睛。

    “看過了。”馮蘊認真點點頭。

    “怎麼說?”

    馮蘊擡眸,微微嘆了口氣。

    “恐怕會有些麻煩,往後我們還想痛痛快快地過日子,是再也不能了……”

    裴獗黑眸一沉,眼裏好似有寒潮涌動。

    他在榻邊坐下來,“是哪裏不舒服?”

    “哪裏都不舒服……”馮蘊垂下眸子,咬着下脣,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裴獗眉頭微微蹙起,拉過她的手,緊緊包住。

    “別怕,你還有我。”

    “可是……”馮蘊猶豫地掃他一眼,又迅速低下頭去,小聲道:“陛下當真不介意,有一個人往後會插在我們中間,跟你爭搶女人嗎?”

    裴獗目光一凜。

    正要說話,手就被馮蘊拉過去,掀開被子,輕置在隆起的小腹上。

    “我知道你心裏有我,可是我肚子裏有了他。這可怎生是好?”

    “你說什麼?”裴獗沒有動,長久地凝視她。

    他不是沒有聽清。

    而是,想再聽她說一遍。

    馮蘊輕笑,微微側身,伏在他的耳邊,“我說,裴狗啊,我有喜了。你的。”

    “廢話!當然是我的。”

    裴獗突地探過手去,用力摟住她,眼中迸發出一抹驚喜到無以復加的光芒,剛摟上,便又迅速地鬆開手,好像怕把她碰壞似的,只用掌心小心翼翼地攬住她的肩膀。

    “蘊娘……我不是在做夢吧?”

    他看着馮蘊隆起的小腹,目光深邃而複雜,哪怕極力剋制,也難掩激動。

    “你我拋開羈絆,各取所需。”

    “不談情愛、不談婚嫁、不入後宅、不育子嗣。”

    “相處時盡歡,分開時不纏。來時歡喜,離無悲傷。”

    那個他親口點頭的承諾,一遍遍在他耳邊重複,多少次,阻止了他的兒女情長,也讓他彷徨猶豫,不敢輕易開口求子。

    蘊娘的上輩子,他比誰都清楚……

    光陰流轉,能夠再次擁有她已是萬幸。

    她不想讓他打破的壁壘,她不願意再承認的痛,他都可以依她。

    哪怕要爲此承受千夫所指……

    他甚至已經想好。

    要是這輩子都沒有緣分擁有一個孩子,往後就把阿左過繼過來。

    阿左跟蘊娘親近,是個機靈孩子,往後也不會委屈了她……

    可現在蘊娘有了身孕……

    他們就要有自己的孩子了。

    幸福來得太突然,他激動到胳膊緊繃着,緊繃着,近乎顫抖。

    “蘊娘,你掐我一下。”

    馮蘊微怔,低低笑了起來,伸出兩根白皙的手指用力掐在他堅硬的胳膊上,笑問:“痛嗎?”

    “不痛。”他的聲音喑啞不堪。

    “……”馮蘊吸口氣,掌心翻轉往下一探,再一用力。

    “嘶!”裴獗痛得神志一清,“好狠的婦人。”

    馮蘊揚了揚眉梢,不無得意地笑,“狠又如何?往後有人幫我了,你可就再欺負不着我了。”

    他何曾欺負過她?

    一直以來,都是她在欺負他呀。

    裴獗的情緒揉亂在心裏,五味雜陳,可他偏是個冷清性子,縱是心裏有一片洶涌的汪洋,也沒有宣泄的出口。

    他輕撫着馮蘊隆起的肚子。

    “幾個月了?”

    “五個多月。”

    裴獗盯着那弧度,蹙起了眉頭。

    他對婦人懷孕的事情,全無概念,也不便多說什麼,只是看着她的變化,微微嘆氣。

    “我不在身邊,他們有沒有好好照顧你……瞞得這麼緊,連我的探子都不知道。蘊娘,你一個人吃了許多苦吧?”

    他沒有責怪她的隱瞞。

    只擔心她吃苦。

    馮蘊輕笑,撩眉瞪他。

    “好哇,原來在我長門,安插了探子?”

    裴獗:“你又不是第一天知曉?”

    正是因爲知曉,馮蘊才瞞得那麼嚴實。

    因爲嘴這種東西,要吃飯,要說話,是最難保守祕密的……

    一個人知道,就會有一羣人知道。

    然後讓所有人知道。

    裴獗低頭,吻在她的額頭。

    “對不起,蘊娘,我來得太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