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5章 前世之情

類別:女生頻道 作者:姒錦字數:3149更新時間:24/07/03 21:34:48
    陽春三月正是風暖花開之時。

    春日的陽光灑落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湖岸一片花海,正在爭奇鬥豔地綻放,空氣裏瀰漫着悠然花香。

    花海中,是一座高臺樓亭。

    飛檐翹角下,馮蘊和裴獗憑欄而坐。

    一張老榆木的案几,幾碟小菜,一壺美酒……

    馮蘊端杯淺酌,飲一口。

    “醉月雖好,不如麻姑酒醇和。”

    裴獗看着她,擡眼伸手。

    一隻蝴蝶不知何時飛過來,落在馮蘊的髮梢。

    裴獗還沒有碰到,蝴蝶就飛走了。

    他道:“可惜。”

    馮蘊一怔,莞爾。

    “有什麼可惜的?毛毛蟲。”

    她是懂得煞風景的。

    園中浪漫,一句話便破壞殆盡。

    裴獗看着她略帶譏誚的眼睛,知道這是不再僞裝的馮蘊,是那個準備坦然地面對他,對他展示情緒……乃至厭惡的馮蘊。

    不裝了。

    挺好。

    他道:“我從未與李桑若通姦。蘊娘,我是清白的……”

    清白?

    馮蘊笑了。

    從書房被裴獗拉到園子裏來的路上,馮蘊的腦子便無法控制地一次次閃回前世的畫面。

    安渡別院裏,李桑若身上歡愛斑斑的身體,臉上掩飾不住的得意和鄙夷。

    中京城裏,那些貴婦貴女們看到她時,一臉的嗤笑,“無非賤妾罷了。”

    嘉福殿裏,被當衆扒下來的狐皮氅子和自尊。

    慘死在她跟前的小滿。

    傷痕累累的大滿。

    還有……

    裴獗冷漠的面容,以及差人送她回安渡的畫面……

    當然,她也想到了石觀碼頭。

    熊熊燃燒的烈焰,敖七撕心裂肺的痛罵。

    笑聲刺耳,哭聲悽哀……

    上輩子經歷的事情,不會像這只蝴蝶落在髮鬢一樣,飛走了,就了若無痕,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

    她冷冷一笑,“這麼說來,是李桑若一廂情願,設計陷害,拿刀指着你的頭,讓你跟她親熱,逼着你把我攆出中京,送回安渡的?”

    裴獗蹙眉。

    看着她的眼睛。

    “我不知你從何處得來我與她親熱的結論。但李桑若爲人,你清楚。”

    馮蘊揚了揚眉,索性說開。

    咬牙切齒地將自己此生最恥辱的時刻告訴他。

    “我便是那時,無意發現她身前有一粒黑痣。”

    又笑:“也算是因禍得福吧,若非如此,這輩子我也不能將她釘在恥辱柱上,一生一世都脫不開的羞辱和罵名。”

    裴獗好似想通什麼似的,點點頭。

    “原來如此。”

    馮蘊:“你也想起來了?不知那日與她春風幾度?才作出那一身痕跡……”

    裴獗抿脣,“我說不是我,你不信。她說是我,你就信了。”

    男女之間的事情,是最難解釋也最難拿出實證來的。

    何況還是上輩子的事情。

    裴獗就算有一百張嘴,也說不清。

    於是,他說回另一樁事——爲何要將她遣出中京。

    “你寫給蕭呈那封信,我以前便看過。”

    馮蘊知道他說的是那天徐永呈到端太后跟前,當着滿朝文武的面,要爲她治一個謀逆大罪的信。

    她道:“是我寫的。”

    裴獗冷笑,“你日夜盼郎,我成全你。倒成了我的不是?”

    馮蘊啞口無言。

    即使沒有那封信,她後來在安渡大將軍府,因韓阿婆和闔府僕從慘死大獄,當時也恨透了裴獗,沒有一天不想回到臺城。

    在那個期間,她也給蕭呈寫過不少信……

    後來,全被大滿交給了裴獗。

    馮蘊闔了闔眼。

    “是,你有道理那麼對我。是我活該。活該在你身邊,一輩子做個身不由己的賤妾,任由旁人羞辱、打罵,也不得心生妄想,不可三心二意……”

    裴獗細一尋思,深黑的眼眸極是溫柔地盯住她。

    “如此說來,當年蘊娘並不想離開中京,離開我?”

    馮蘊瞥眼:“別自以爲是,我只是不喜歡被人拋棄。”

    已經被父親拋棄過一次。

    她對此,有着難以抹滅的陰影……

    但當真對他就沒有別的心思嗎?

    以前的馮蘊或許不會承認,可眼下,坐在這百花綻放的春日園林裏,她很難再對自己說謊。

    停頓片刻,她直視裴獗。

    “上輩子的裴將軍,但凡肯多給我一張笑臉,一句溫存,我也做不出那些事。”

    聲音落下,她清楚地察覺到,周遭的氣氛涼了下來。

    一個是看了私信,確信身邊的侍妾一心一意愛慕蕭呈的男子。

    一個是身陷囹圄,恐懼不安,溺水般想要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的女子……

    在上輩子那樣的境況裏,無論是裴獗,還是馮蘊,其實都很難去說清,到底該如何應對才是最妥帖的辦法。也不知,到底誰錯誰對,又或是他們都錯了……

    畢竟上輩子的他們,沒有重生,也沒有經歷過情愛,都是初次爲人……

    “是我不好。”

    裴獗盯着馮蘊豔麗的臉上那一抹化不開的幽怨,慢慢將手從桌面伸過去,握住她的。

    然後勾脣,朝她露出一個笑容。

    雙眼寧靜,如同枯了千年萬年的古井,這個笑,便顯得珍貴而荒涼。

    “是我辜負了你。”

    裴獗沒有提在他慘遭馮蘊背叛,被齊軍圍堵在石觀碼頭,看着那些跟隨自己多年的兄弟一個個慘死刀下是如何的肝腸寸斷……

    也沒說,被溫行溯一箭穿心,再眼睜睜看着樓船離去,想着自己的女人依偎在蕭呈的懷裏,是如何的痛徹心扉……

    更沒有提,他在中京養傷時奄奄一息,聽到一個接一個與她有關的消息,聽到她大婚,如願嫁了蕭郎,又替蕭郎接連誕下皇子,是如何的恨之入骨。

    是的。

    裴獗曾經恨透了馮蘊。

    恨不得親手掐死她——

    重生歸來,他滿帶恨意,有一千個一萬個理由,找她討回公道,血債血償,彌補上輩子那些虧欠,爲戰死的兄弟報仇雪恨……

    也有一千種一萬種辦法,可以將她徹底踩在腳下,淪爲他府中禁孌,生生世世都翻不了身。

    但他沒有那麼做。

    甚至不知道爲什麼沒有那麼做。

    “蘊娘,對不起。”

    馮蘊喉頭一哽。

    手想收,又停下,任由他握住。

    很淡很平靜地回覆他。

    “我被父親送入北雍軍營時,對你的懼怕,多過仇恨。我被你送回安渡郡時,對你的怨恨多過懼怕。我年少時,愛慕蕭呈。後來,也心悅過將軍。”

    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坦坦蕩蕩地告訴裴獗,這個連以前的自己都不願意直面的真相——

    是的,她喜歡過裴獗。

    在那些暗夜溫存的激情裏,也在那些細水長流的生活點滴中……

    三年多的陪伴,遙遠得好似夢境,卻又恍然如昨。

    兩個人一動不動地望着對方。

    衣袂在春風裏,溫柔飄蕩。

    馮蘊道:“我以爲,你送我離開,是你膩了,不再要我。”

    裴獗道:“我以爲,你想離開我,回到你的蕭郎身邊。”

    馮蘊問:“要是我沒有聯絡胡楚韓三位將軍,沒有跟齊國合謀,你會來安渡接我嗎?”

    裴獗喉結微微一滾,“會。”

    馮蘊又問:“會在何時?我需要等多久?”

    裴獗黑眸裏灰濛濛的一片。

    他沉默了許久,才啞聲道:“我也不知。是蕭呈,比我快。”

    馮蘊哼笑,眼簾微微一垂。

    不想提蕭呈,尤其在裴獗的面前,在這樣的一個春天。

    “不說他了,我怕髒了春光。”

    裴獗徐徐勾脣,聲音異常地溫柔。

    “這麼說來,你是對的。”

    “什麼?”

    “我起初對你生疑,是發現你對蕭呈的改變……”

    一開始入營,她便自薦爲謀士,要替北雍軍做事。

    裴獗怎麼可能相信她的真誠?

    他深信馮蘊是裝的。

    只是這輩子的她,變得比上輩子更聰明。

    假裝取悅他,假裝對蕭呈怨恨,假裝跟他身邊的人打成一片……

    他以爲,無非爲利而已。

    但在幷州,當她拿着大喇叭對蕭呈恣意辱罵,並真的願意穿上嫁衣跟他拜堂……

    他就算有再多的疑惑,都不得不信,今日的馮蘊,不是往昔。

    只是,她會不會跟他一樣是重生歸來的人,裴獗不敢信,也不敢去窺探。

    前世的他們糾葛太多,怨恨太多,也有太多不堪……

    若她只認識今生的裴獗,於他便是最大的福報。

    他不問不深究,一直到她說出麻姑酒。

    裴獗才不得不面對,是上輩子的馮蘊回來了。

    那個懦弱的,一心一意愛慕着蕭呈,在他背後捅刀,致使北雍軍慘敗,趁他身受重傷,命懸一線的時候,轉頭嫁給蕭呈的惡婦……

    她真的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