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7章 誰承祖制

類別:女生頻道 作者:姒錦字數:3281更新時間:24/07/03 21:34:48
    儘管朝廷刻意隱瞞,但永壽殿的噩耗還是傳到了民間。幼主昏迷不醒,臨朝太后中風臥病。

    那不只是天家大事,更關乎民生百計。

    宮中氣氛緊張,民間亦是流言飛語盛傳,人人自危。年節的喜悅好似一夜間衝散,正月十五,照常有花燈夜遊,熱鬧卻淡了下來。

    幼主若薨,繼位者將是何人?

    大家都在等一個確切的消息……

    儘管希望渺茫,馮蘊還是差人快馬回花溪,找姚儒問方,然後每日裏往宮中跑。

    她焦躁忙碌。

    睡眠變少,常常輾轉難眠。

    裴獗也是一樣。

    每日裏在崇政殿待到入夜方纔回府,還不肯歇着,到深更半夜還在熬燈看摺子。

    “娘子。”小滿揪着眉頭進來,臉上寫滿擔憂。

    “這樣夜還看書,傷眼睛的。”

    馮蘊擡起眼眸,表情淡然。

    “你早些回去歇了吧。新婚燕爾,別讓左仲等你。”

    小滿撇了撇嘴角,“左大哥今夜也當值呢。”

    她又慢慢走到馮蘊的身側,雙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輕輕揉捏。

    “我和左大哥是一樣的。主子對我們有恩,我們首要做的便是把主子侍候好,主子在哪,我們的小家便在哪……”

    她聲音細軟,成婚後,不再是那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了,好像面容都變得柔和了許多,眉眼舒展,嘴角上翹,一說話就感覺在笑似的。

    很顯然,這是一樁好姻緣。

    左仲也是極好的丈夫。

    馮蘊爲她高興,拍拍她的手,扭頭道:

    “別捏了,去竈上看看我要的湯燉好沒有。”

    小滿應聲,“是。”

    -

    馮蘊帶着小滿拎着湯盅去書房的時候,書房裏不止裴獗一人,還有幾個府裏的食客僚屬,圍坐在側。

    裴獗看到馮蘊出現的一瞬,目光裏有明顯的意外,但很快斂了回去。

    “蘊娘怎麼還不歇着?”

    成婚這麼久,這是馮蘊第一次親自給裴獗送吃的,還來得這樣溫柔,裴獗很不習慣。

    “大王不睡,妾怎敢睡?”

    馮蘊把湯盅從食籃裏端出來,又用精巧的白玉瓷碗盛了,再用勺子對嘴嘗了下,溫聲道:

    “這是黃芪和鯉裏一起燉的,滾燙地從碗裏盛出來,走到書房吹了些涼風,正好入嘴。大王快嚐嚐。”

    裴獗將摺子推到一邊,看馮蘊一眼,接過碗,二話不說便一勺一勺往嘴裏咽。

    “慢些,小心魚刺。別卡着喉……”

    裴獗嗯聲,很給面子地全部喝光,再對馮蘊點頭。

    “好湯。”

    馮蘊眉角彎起,“姚大夫說,這個湯喝了補氣溫脾,恢復正氣,最適宜冬季進補。”

    她說得認真,裴獗竟未回答。

    他放下湯碗,拭了拭嘴脣,黑眸涼涼地對幾個僚屬道:

    “都下去歇了吧。”

    幾個僚屬齊齊應聲,朝裴獗和馮蘊拱手告辭。

    裴獗又朝左仲和小滿夫妻兩個掃了一眼。

    “你們也退下。”

    左仲和小滿對視一眼,“喏。”

    小滿將湯碗和食籃都收拾了,默默出去。

    左仲在門外靜立着,等她。

    她笑着低頭,“左大哥。”

    左仲伸手。

    小滿低頭看一眼:“這個不重的。”

    左仲沒有說話,從她手上將食籃接過去,走在前面。小滿抿了抿嘴,羞澀地笑了笑,跟在他的身後。

    院裏的風燈氤氳着昏黃的燈火。

    小徑溼滑,她怕踩着裙子,走得小心翼翼。

    左仲走路向來很快,可跟小滿同行,步伐會下意識放慢,甚至回頭來等她。

    小滿低頭可以看到他風燈映出的影子,擡頭能看到他嚴肅清正的臉。

    沒有那些所謂恩愛夫妻的親暱,更沒有那些讓人臉紅心跳的熱烈,哪怕是夜裏溫存,也是含蓄內斂,按部就班……

    跟小滿以爲的婚姻有些不同。

    但她也很知足。

    其實她要的,正是這樣一份安穩。

    錢給了她,人也給了她,生活中事事依着她,也慣着她……

    他的情感不是江河海洋,澎湃激昂,卻是涓涓細流,點滴關愛……

    這便是小滿的靜好歲月。

    -

    書房裏沒有旁人了,只有一盞圜底油燈,穿插着四個燈盞,安靜地燃燒在桌旁。

    裴獗示意馮蘊在旁坐下。

    “可以說了。”

    馮蘊略微一怔,“說什麼?”

    裴獗看她的目光,有一種難言的遲疑。

    “蘊娘不是懷疑我麼?”

    馮蘊看着裴獗眼裏的精光,再細思一下,這才反應過來,男人把那句“恢復正氣”聽入耳朵裏了。

    心思還挺多?

    看來在裴狗的心裏,她並不是一個良善之輩,而是“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的女妖精。

    她道:“我就不該給大王送消夜來,平白生出誤會。”

    裴獗察顏觀色,默不作聲。

    她半夜送吃的來,本就很不一般,怎不讓人生疑。

    但此刻,他不能說這樣的話。

    馮蘊的眉梢不經意揚起,“看大王勤政,我心下卻是不安……陛下和太后都染疾在牀,國朝大事全壓在大王身上,可這到底也不是長久之計……陛下若當真不治,大王準備如何是好?”

    那天出事後,二人各自奔走。

    馮蘊又有些忌諱談及此事,這還是他們第一次安靜地坐下來談論。

    若馮蘊只是裴獗的妻室,按老祖宗的規矩,這種政務大事,是不可以插嘴多話的。

    可她如今是王府長史,是裴獗的幕僚之首,問這些事理所應當。

    裴獗沉默片刻,將旁邊的幾封摺子拿過來,放在馮蘊的面前。

    “蘊娘看看。”

    馮蘊將幾道摺子全部看完,然後放回去。

    再擡眼看着裴獗,一言不發。

    裴獗也不說話。

    風捲入簾,油燈輕爆,案上的書頁被風翻動着,發出沙沙的聲音。

    天家無小事。

    每道摺子裏涌動的都是帝國的暗流。

    朝臣明裏暗裏都在試探,另立新君,會花落誰家,而這些摺子,卻是直接諫言……

    “莊賢王之子元閱,聰慧機智,可承祖制,教化在端太后膝下,以綿延皇統……”

    這幾日,馮蘊每日入宮都會遇到大長公主,她也能明顯的感覺到,宮裏人對大長公主的態度,有所變化……

    這個莊賢王,可是大長公主一母同胞的親弟弟。

    這些摺子的背後,很難說有沒有大長公主的授意。

    馮蘊想到躺在龍榻上的阿元面色青白的樣子,太陽穴隱隱作痛。

    她問:“大王是如何想的?”

    裴獗慢慢擡手,按壓了一下眉心,聲音淺淡地道:

    “僚屬諫言,機不可失。”

    短短八個字。

    將他那些屬下的心思,說得清清楚楚。

    這對裴獗來說,確實是一個好機會。

    大丈夫行走一世,無外乎功名利祿。

    裴獗雖已走上功名利祿的巔峯,卻還不是極限……

    馮蘊看着他。

    “大王呢,如何作想?”

    暗夜無聲。

    二人相對而視。

    裴獗沒有即刻回答。

    “噼啪”一聲。

    不知是哪裏的野貓,將庭院裏的瓦盆掀翻,碎落在地面,劃過一聲悶響。

    譁啦啦……

    風驟起,拍在窗櫺上。

    裴獗慢慢起身,走到窗邊看着夜景,低低道:

    “下雨了,蘊娘。”

    馮蘊望着他頎長的身影,淡淡嗯一聲。

    “昨日立春了,大王。”

    裴獗轉過頭來,打量着馮蘊的臉,平靜地道:

    “我若說順勢而爲,蘊娘失不失望?”

    順勢而爲,關鍵看勢。

    馮蘊擱在膝頭的手,慢慢地鬆開。

    “無論大王如何,我都支持。”

    裴獗眼眸一深。

    是意外。

    也是驚喜。

    馮蘊對元尚乙的情感,他自是看在眼裏。

    小皇帝出事後,馮蘊剋制着情緒,並沒有流露過多的悲痛,或是着急。

    但裴獗知道,她比誰都期待小皇帝龍體安康……

    他幽禁的視線,落在馮蘊的臉上。

    幾分柔軟,幾分探究。

    “我一直有個疑問。”

    “什麼?”馮蘊看着她。

    “蘊娘對幼帝,爲何如此喜愛?短短時日,便如慈母一般?”

    他目光銳利,彷彿帶着刀子划過來,好像要窺見馮蘊藏在心底深處那些不可言說的祕密。

    馮蘊心臟一緊,勉強地笑了笑。

    “母愛天性,妾身亦然。”

    裴獗問:“只是如此?”

    馮蘊微微蹙眉,沉着臉問:“不然還有什麼?阿元體弱多病,卻懂事體貼……難道大王見他,不會心生憐惜?”

    說罷,她又反將一軍。

    “大王當初選擇阿元,想必也是看中了這一點吧?若不是生心憐惜,那大王看中他什麼?難道只是看中了他體弱多病?”

    裴獗一噎。

    這七竅玲瓏心,八寶琉璃嘴,誰能說得過她去?

    裴獗道:“自是如此,我與蘊娘心有靈犀。”

    心有靈犀?

    馮蘊微微一笑。

    裴獗怎會知道他面前坐着的女子,有一顆怎樣荒涼麻木的心腸,又經歷過怎樣的人生……(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