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6章 風雨欲來
類別:
女生頻道
作者:
姒錦字數:3244更新時間:24/07/03 21:34:48
馮蘊從小皇帝寢殿出來,就發現宮中情形有了變化。
宮牆甬道,戒備森嚴,每個宮門都有禁衛把守,到長信殿短短的距離,一路上竟然遇到五批內廷巡邏,一個個披甲持銳,神色肅穆,大有山雨欲來風滿樓之感……
與之相對的,是各宮詭異的安靜。
一點聲音都沒有。
平靜得讓人窒息的表象下,涌動的暗流卻早已淌入每個人的心裏。
不料長信殿裏,更是守衛森嚴。
身披鎧甲的禁衛手握兵器,目光如炬,警惕地注視着周遭的一切,一副嚴陣以待的樣子。
整個長信殿,仿似被一股無形的壓力傾覆着,無聲肅殺。
馮蘊平靜地邁過門檻,在所有人的目光中,緩緩內殿。
繞過那一面雕刻着百鳥朝鳳的紫檀木屏風,入目所見,是裴獗高大挺拔的背影。
他只有一個人。
立在垂地的帷幔前。
寬衣博帶、背影矗立,不着甲冑、沒配刀槍,卻讓人彷彿一眼就能看到獵獵作響的旌旗和山呼海嘯地廝殺。這種迥異於文臣士人的威儀和剛毅,彷彿有一種渾然天成的帝王之氣……
馮蘊恍惚看去,覺得他才是這座宮殿的主人。
他才是皇帝。
她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收斂心神,對着帳幔那頭的端太后深深一揖。
“臣馮蘊拜見端太后。”
帳幔無聲。
一股不知從哪裏吹來的風,揚起她的裙襬。
馮蘊走近,黯然立在裴獗的身側。
“太后殿下可有好轉?”
裴獗嗯一聲,淡淡拱手,“殿下,內人來看望你了。”
端太后張了張嘴,好半晌才提起一口氣。
“哀家……想與王妃……單獨……說上兩句。”
馮蘊蹙眉。
聽太後的聲音,很是含糊,字句好似都吐露不清,確實有中風之兆。
她沒有說話,側目看着裴獗。
從踏入這宮闈紅牆那一刻,她便明白,很多事情都將會發生改變,容不得她感情用事,而且,須得堅定地與裴獗站在一起。
裴獗看她一眼。
“我在外殿等你。”
他沒有猶豫,走得堅定,從容。
只是那忽悠悠掃來的一眼,彷彿帶着洞穿一切的力量,刺得馮蘊頭皮微微發麻。
她靜立着,等待端太后發話。
片刻,才聽到端太后氣若游絲的聲音。
“王妃……進來說話……”
“是。”馮蘊應道。
殿內光線昏暗,安靜一片。
空氣壓抑而緊張,冷風吹在帳子上發出沙沙的聲響。
馮蘊立在榻邊,低頭看着端太后。
天下百姓大概不知,宮裏養尊處優的太后殿下,其實很瘦,如同枯槁一般,被不合身份的憔悴和輕愁籠罩着,如今眉宇又添病氣,整個人便有一種病入膏肓之態。
“太后殿下……”
馮蘊剛出聲,榻上的端太后身子便是一顫。
此刻的她,每一絲風吹草動都格外敏感。
馮蘊抿了抿脣,直言相問。
“殿下想說什麼,不妨直言?”
“你……近些……”端太后的聲音很是含糊,說話時要極度用力,以致嘴巴顯得有些歪斜不正。
馮蘊再進一步。
端太后突地朝她伸出手。
“王妃……”
聲音和目光,有哀求。
馮蘊在榻邊的圓杌上坐下來,看一眼托盤上的水。
“殿下可要潤一潤喉嚨,再說話?”
端太后紅着眼,有氣無力地搖搖頭,那只沒有被握住的手,垂落下去。
“求你……救救……皇帝……”
馮蘊身子微微一僵,眉心浮出一抹思慮的蹙起。
“太后此言何意?陛下貴爲天子,何必我來庇護?”
“雍懷王……”端太后用盡全力,意圖把自己的話,說得更清晰幾分,“要殺皇帝。”
馮蘊心裏怦的一聲。
一口氣沒吐出來,卡在呼吸間。
“殿下說什麼?我沒有聽清。”
端太后心緒浮動,喉頭像憋着一口氣似的,一字字說得緩慢而艱難。
“皇帝……爲人所害……雍懷王……是雍懷王。看在皇帝真心待你……視你爲母……救他性命……”
馮蘊低頭,笑一下。
“都到這時候了,太后還不肯死心嗎?我們夫妻伉儷情深,我從無背叛大王之心,太后非要費力找來佐證,意圖讓大王對我生疑,棄我、罪我。如今太后病重臥牀,不僅想挑撥我和大王的關係,還要爲大王冠以反賊之名嗎?”
頓了頓,她雙眼冷冷地盯住端太后。
“事發時,裴獗在我榻下。而陛下在宮中,在太后的眼皮子底下出的事。有嫌疑的人是你,不是裴獗。”
端太后雙眼一瞪,不可思議地看着馮蘊。
“不……這世上……最不可能害皇帝的……是哀家……”
馮蘊冷笑,“那可說不一定。誰知太后有沒有被人許以大利?”
端太后神色悽哀,“是雍懷王……一定是他……”
又重重呼吸着,她突然掐住自己的喉嚨,身子微微發顫,好像要把話從喉間撕出來。
“他不信王妃謀逆……正因謀逆的人,正是他自己。”
“他在大殿上的所爲,是想探一探朝臣的心意,藉機立威。”
“他要讓所有人都看見,這個天下是他裴獗說了算。”
“他在大殿上露出了狐狸尾巴,這才迫不及待地對皇帝動手……”
端太后翕動着嘴,說了很多,可她的舌頭變得越發不靈活了,聲音含糊其中,馮蘊努力俯低身子,卻一句都沒有聽清。
“殿下,要喝水嗎?”她問,“要不要潤一潤嗓子?”
她第二次問她了。
雲淡風輕。
端太后頹然而望,目光變得更爲悲涼,兩串眼淚就那樣不合時宜的,從眼眶滑落下來。
“救……皇帝……”
她幾乎已經完全發不出聲了,嘴巴也扭曲得變了形。
可這三個字,馮蘊還是從她的脣形裏辨別出來。
“你放心。”她目光幽幽的,語氣堅定,“我定會想方設法救治陛下,但若……”
人的壽數自有天定。
經了兩世,對生死的認知已是不同。
她不捨阿元,不捨那樣的一個孩子夭折在深宮,可生而爲人,她的力量太過渺小,無法在閻王手裏搶人……
“太后安心治疾,保重自身。”
她低頭爲端太后掖了一下被子,目光緩緩從她疑惑的臉上掃過。
“此時此刻,我也不瞞殿下……其實你錯怪我了。我不是細作,更不是蕭呈的人……”
她停頓片刻,眉目裏露出一絲憐憫。
“殿下原本可以不用這麼着急的。雍懷王扶你們母子上位,本該共生共榮。太后沒有說得上話的外戚干政,更不曾爭權奪利,裴獗不至於對你不放心,更不至於主動生起殺機……殿下呀,爲何要羽翼未豐,就急不可耐地對付功臣?”
愚蠢!
端太后的眼淚掉得更厲害了。
她想說什麼,卻只有兩片嘴皮在顫抖。
馮蘊眉梢揚了揚,加重了語氣。
“到底是何人給你出的主意……太后,這人不是想幫你,是想整死你啊。”
“不……”端太后用足力氣,發出一道嘶啞不堪的聲音,好像是着急想要抓住什麼,身子抻起便要來抓馮蘊。
接着便在這情緒激動的一撲一抓中,微微張着嘴,慢慢地軟倒在榻上,再次陷入昏迷。
“來人,傳太醫!”
馮蘊回頭厲色一喝。
很快,濮陽禮便拎着藥箱進來了。
他看馮蘊一眼,“殿下體羸神弱,不堪受激……”
“是嗎?”馮蘊坐在原地,姿態雍容。一雙烏黑的眸子,安靜平常,“太后這是爲陛下擔憂了。”
濮陽禮一怔。
嘆息着,沒有出聲。
太后和皇帝接連出事,哪怕他再不問朝事,也知道事態嚴重。
幼主即位,太后臨朝,雍懷王攝政,本是一個大好的局面。如今微妙的平衡被打破,朝堂上只怕又要掀起一陣腥風血雨了。
馮蘊默默出來。
裴獗果然在外間等他。
兩人相視一眼。
裴獗道:“我差人送你回府。”
馮蘊微微擡眼,“我想再陪陪阿元。”
-
這天,馮蘊守在小皇帝的御榻前,一直到深夜才不得不出宮回府。
裴衝和裴媛都等着沒睡,想要一聽究竟。
馮蘊大概說了下情況。
“風雨飄搖,但願平安吧。”
裴衝點點頭,讓僕從推出了前廳。
裴媛又唏噓幾句,這才離去。
其實在馮蘊剛入晉營,準備利用裴獗來翻身,對付李桑若和蕭呈的時候,是想過鞭策裴獗推翻李氏父女把持的江山,自立爲帝的。
但李氏父女倒臺後,裴獗扶植了元尚乙,她又覺得,既然裴獗沒有野心,這樣也不錯。可裴獗加九錫,輔國攝政,終歸是被勢頭推到了那風浪之上……
夜裏,裴獗沒有回來,馮蘊躺在榻上輾轉難眠。
若是阿元當真醒不過來,龍椅該由誰來坐?
她相信,這一定是籠罩在西京朝堂所有人頭頂的陰影……
話說,昨天說的三天沒出門,不是說,兩個人三天就一直幹不可描述的事……也會做一些可描述的事吧,沒那麼誇張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