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4章 敢不從命

類別:女生頻道 作者:姒錦字數:2628更新時間:24/06/29 19:28:37
    “喏……”

    禁軍應是。

    衆臣無聲。

    阮溥張了張嘴想說什麼,終是啞然。

    兩行眼淚從元閱的眼角淌了下來。

    他養尊處優慣了,年歲又不大,何時見過這般陣仗?

    緊張,畏懼,所有的一切在這一刻塵埃落定,他竟然是喜極而泣。

    龍椅上白骨累累,不知多少人慘死。先前以爲可以孤注一擲,可當真面臨死亡危機,他才發現,求生是本能。

    幽禁便幽禁,至少還有命在……

    “多謝大王……”

    元閱被帶下去了。

    腳步拖在青磚石上,刮出一種令人發怵的沉悶聲,慢慢地,拖着他遠離原本只剩一步之遙的龍椅……

    政和殿裏,無人說話。

    甚至沒有人多追問幾句,元閱到底是如何說服那些宮人開的窗,又是如何導致陛下風寒加重,從而喪命的……

    因爲那不重要。

    元閱做沒有做過,真相如何,都不重要。

    這裏有天下至重的權力。

    卻是全天下最不講理的地方……

    講的是權,是兵,是誰能一手遮天,指鹿爲馬。

    在座的朝臣,沒有一個不是人精,也沒有一個不熟知歷史。古今皇位更替無非如此,何況亂世當前……

    裴獗平西番,定北疆,光復鄴城,滅軍閥割據,奪幷州,收信義,軍功赫赫,權柄在手。

    但是……

    他此時顯然不能也不便取代晉朝,自立爲帝。

    門閥爲尊的大背景下,堵不住悠悠衆口,便會有無數反對的聲音,籠絡不住高門士族,他坐上九五至尊的寶座,也勢必會引來更大的動盪……

    那肯定不是他要的。

    他要的是……

    立威。

    打壓。

    試探……

    剷除異己,樹立絕對的權威……

    一步一步踩踏大晉宗室的底線。

    他扶植新黨,抗衡舊黨,動搖世族根基。

    他重才幹,不重門第,大力提拔寒門子弟和低階庶族,目的是瓦解世族政治……

    今日他憑心情處罰一個世子,沒有人敢吭聲。

    明日他再尋個由頭,打殺一個王爺,也沒有人能反對。

    那麼……

    這個朝堂對他而言,就不會再有“不”字。

    那時候,便是他爲所欲爲之時,改朝換代也是水到渠成,不會再留下半點污漬和詬病。

    政和殿上,鴉雀無聲。

    衆人都深信自己看懂了裴獗的心思——

    卻又不知,他接下來要做什麼。

    阮溥又氣又恨。

    氣元閱沉不住氣,恨裴獗狡詐陰狠。

    可事已至此,計劃落空,戲也得往下唱

    哪怕是垂死掙扎,那他們也得掙扎,總不能讓裴獗牽着鼻子走,眼睜睜看着祖宗基業,毀於一旦,看着寒門庶族在裴獗的託舉下,一步步坐大,有朝一日爬到門閥士族頭上去拉屎……

    阮溥和幾個同黨交換個眼神,清了清嗓子,拱手道:“是老夫思慮不周,竟不知莊賢王世子有這等疏漏,幸得王爺明察秋毫,才不至於壞了大事。”

    又擡頭看着裴獗,義正詞嚴地道:

    “既然莊賢王世子不中用,那我等只能另尋賢能……”

    “不必尋了。”裴獗打斷他,不鹹不淡地道:“我看莊賢王就很好。”

    衆臣譁然。

    方纔還自覺吃透裴獗心思的朝臣們,始料未及,包括阮溥自己,有好片刻都忘了反應,就那麼怔怔地看着裴獗,懷疑是不是自己聽錯了。

    裴獗道:“鄴城光復,莊賢王陣前督仗,有膽有識,足見才略。以皇叔之尊繼承大統,可安天下。”

    不是提議。

    更不是商榷。

    而是告知。

    阮溥的臉頰火辣辣的。

    莊賢王是大長公主的一母同胞的親弟弟,他若稱帝,對舊黨而言可謂是柳岸花明,皆大歡喜。

    可阮溥竟似被裴獗重重扇了一耳光。

    打得透透的。

    威儀掃地。

    裴獗目不斜視,全然不看他,只道:“就這麼辦吧,往後諸公當同心協力,拱衛宮闕,以保大晉江山社稷。”

    衆臣齊聲,“是。”

    裴獗掌心撐在扶手上,慢慢起身。

    “散了。”

    不待衆人應聲,他冷冷從大殿中間穿行而過,決然而去。就如來的時候一樣,把所有規矩,都踩在腳下。

    裴獗一走,原本肅冷的大殿,頓時熱鬧起來。

    一羣人圍到敖政的身邊,紛紛探聽裴獗的心意。

    可敖政知道什麼?

    他也莫名其妙……

    在裴獗廢掉元閱世子尊位的時候,他心臟狂跳,血液逆流,整個人都已經開始膨脹起來了,以爲下一句便是石破天驚,大晉不再姓元了……

    誰知……

    裴獗不聲不響,便擡舉了莊賢王元寅。

    他嘆口氣,搖搖頭往外走。

    另一側,幾個舊黨朝臣也跟在阮溥的身後,不知所措,霧裏看花,丈二的和尚摸不着頭腦……

    “雍懷王此舉,着實讓人猜不透。”

    “難不成是我等曲解其意,誤會了?”

    阮溥重重一哼,“多慮了。去子留父,無非是莊賢王性子軟,好拿捏……也一併去了我等輔政之權。”

    “這……”

    衆人訥訥,想想,又不禁點頭。

    就衝裴獗在政和殿給莊賢王那幾句評價,就知並非出於本心。

    誰不知收復鄴城那一仗,莊賢王是被逼無奈才上的戰場?而且,他名爲討逆大元帥,身負督軍之責,卻無虎符印鑑,無調兵之權,純粹就是個擺設。

    不僅如此,莊賢王膽小怕事,成日躲在大營裏,和裴獗所說的“有膽有識”相去甚遠……

    這簡直兒戲一般。

    總歸,無論是元閱還是元寅,在裴獗眼裏,其實都沒有差別,裴獗要的只是絕對的權威……

    皇帝的人選,誰來定。

    是他,而不是阮溥,或者大長公主。

    “這有什麼不好呢?”大長公主得到消息時,正在庭院裏喂她新得的鸚鵡。

    鸚鵡的尖喙叼一粒小米,吃得很香。

    大長公主臉上的笑,沒有變過。

    “誰說得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弟弟往後便是大晉的皇帝了。”

    阮溥眉心緊鎖,“殿下可有想過,新帝即位後,又該受制於何人?”

    大長公主手上握着鳥食,轉臉看過去,輕聲笑問:“若今日裴獗不擁立莊賢王,你等又該如何?”

    阮溥一時語塞。

    依大殿上那個氣氛,莫說裴獗指誰就是誰,就算裴獗轉身坐上龍椅,只怕……除了他,旁人也不敢多吭一聲。

    “知足吧。”大長公主轉過頭去,將鳥食丟在籠架上,慢條斯理地道:“總歸爲你我留了時間,留了機會。何不從長計議?”

    阮溥深吸一口氣,垂頭拱手。

    “殿下所言極是。”

    大長公主輕笑一下,轉臉看着他。

    “今日留下來吧。”

    阮溥沉默,與她對視。

    久久地,大長公主才嘆口氣。

    “年紀不小了,歇歇火。這麼犟做什麼?”

    阮溥看着她,“殿下說,我是爲了誰?”

    大長公主緘默不語。

    好片刻,她才掏出手絹拭了拭脣角,微笑:“平原和行溯從安渡回來了,府裏家宴,你也許久沒見阿晴,留下吧,你們父女說說話,共敘天倫。”

    她說着便已走近,站在阮溥的面前,眼對眼看他片刻,擦身而去。

    阮溥側過頭來,注意着她的背影,長嘆一聲。

    “敢不從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