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8章 不留情面

類別:女生頻道 作者:姒錦字數:3658更新時間:24/06/29 19:28:37
    門外帝王街的樹梢上,還掛着上元佳節的彩燈。

    短短三年,人們好像已經忘記了戰爭的慘痛,變得輕佻起來。

    不時有小童的尖叫傳來,伴着男女嬉戲,聲音滿是喜悅。

    淳于焰從懷裏掏出一支玉簪。

    “馮十二,送你的。今日良辰,願你年年皆勝意,歲歲都平安。”

    玉簪通體翠綠,玉質溫潤,雕刻精細入微,用薄薄的金片包着,一看便價值不菲。

    馮蘊沒有伸手去拿,端起茶盞,淺淺抿一口,緩緩地看着淳于焰一笑。

    “世子,你該知道我的喜好。這不合適我。”

    香爐裏嫋嫋的香氣,飄過來,是淳于焰喜歡的味道。

    可此刻聞着,鼻腔莫名一酸,那些青煙都成了殺他的刀子。

    形如鋼針,刺骨而入。

    他望着馮蘊,眼睛有幾分迷離。

    “不要就丟了吧,上面有你的生辰,你不要,我也不好再留。”

    馮蘊盯着他不說話,

    淳于焰語氣裏,更生無力感。

    “馮十二,這麼多年了,我們還是外人嗎?”

    馮蘊仍是一言不發。

    淳于焰雙眼半眯,情緒高高吊起,下不來,無奈地嘲弄一笑。

    “至少算是朋友吧?朋友相贈,你也不用這麼拒人於千里之外吧?就算不是朋友,合作伙伴送你一個生辰禮,並不逾矩。”

    “好。謝謝。”馮蘊將玉簪收下,放在一側。

    清冷的表情,帶着笑,好似渾然不在意。

    淳于焰再次被扎了一下:“妄之兄……沒有回來爲你慶生?”

    馮蘊笑了一下,“他忙。”

    淳于焰揚了揚眉,又調侃起來。“你看,得到的不如沒得到的會珍惜。正夫總是不如姦夫懂情趣。”

    馮蘊似笑非笑,“這才是夫妻。”

    在外人眼裏,他們夫妻間,着實是冷淡了一些。

    平常各忙各的事情,誰也不會刻意示好。

    不論是裴獗的生辰,還是她的,從來沒有認真過一次。

    而這,恰是她的自在。

    有多少牽扯,就要付出多少情感。

    多了少了,都惹虧欠,煩惱也就隨之而來。

    兩個人一直默契。

    她想,裴獗是懂她的。

    -

    淳于焰在書閣坐了約莫半個時辰,說了許多西京的事情。

    臨行,他對馮蘊道:“無論你願不願意,長門太顯目了,已經是大晉朝廷的肉中刺。馮十二,早做打算。”

    這番話十分誠摯,馮蘊明白。

    她微微一笑。

    “我會好好思考的。過兩日,便上京去。”

    淳于焰眼皮一跳。

    “馮十二啊,你誠心氣死我?”

    馮蘊挑了挑眉,“這話從何說起?”

    淳于焰哼聲,“敢情是我一番規勸,倒是讓你想起裴妄之的好來?要去西京探夫?”

    當然不是。

    馮蘊要去看元尚乙。

    前兩天收到西京的消息,元尚乙正月裏受了風寒,大病兩場,身子骨又不太好了,聽那意思,比以前更爲嚴重。

    那個依賴她,最後又誰也不會再依賴的孩子,一個不慎,就可能熬不過去,所以,她準備帶上姚儒同行。

    當然,這些事情,他不必告訴淳于焰。

    “世子請吧。”

    淳于焰無言以對。

    手指點點,指着馮蘊。

    “你就氣我吧。我告訴你,馮十二,你要把我氣死了,這世上可就再也找不到對你這麼好的男人了……”

    他說罷轉身出去。

    門拉開,姜吟站在那裏。

    視線冷不丁撞個正着,她臉上可見慌張。

    淳于焰皺了皺眉。

    姜吟低下頭,躬身行禮。

    “世子。”

    淳于焰沒有說話,錯身而過。

    姜吟尷尬地呆滯一下,再擡頭看向馮蘊,臉頰突然漲得通紅,心裏好像被什麼尖利的東西重重捅了一下,痛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馮蘊輕咳一聲,“有事?”

    姜吟回神,垂眸稟道:“娘子,那個在書閣裏出言不遜的小娘子,姓劉,旁人都稱她爲楊劉氏……”

    馮蘊撩了撩眉頭,“又如何?”

    姜吟道:“楊劉氏是楊圻將軍親弟弟的內人。”

    她低下頭,不看馮蘊的表情。

    長門裏誰都知道,娘子信任的人,不一定是大王,但一定會是溫將軍。

    而申屠炯和楊圻當年本是齊將,帶着麾下部衆隨溫行溯投誠大晉,是溫行溯最得力的部下,最親近的兄弟。

    劉氏是楊圻的弟媳婦。

    那麼,劉氏嘴裏嘲笑馮蘊的婆婆,就是楊圻的母親。

    馮蘊輕笑一下。

    “那又如何?”

    姜吟微驚,遲疑着問:

    “妾是想問,劉氏還要記入禁名錄嗎?”

    “記。怎麼不記?”馮蘊冷冷道:“不僅要記,你還要給我大字寫在最前,讓所有人都看仔細。”

    姜吟心裏一涼,“妾知道了。”

    她默默退了下去。

    禁名錄除了閣城留一份底,還要把黑名掛在琅嬛閣門口,供衆人圍觀。

    姜吟提筆,將劉氏的名字錄在上頭,

    不消片刻工夫,整個帝王街的人都知道所爲何事……

    於是,關於馮蘊生不出孩子的事情,再次被人熱議。

    姜吟是覺得這樣很不像話。

    雍懷王妃是可以讓百姓隨便議論的嗎?

    馮蘊並不在意,晌午後就回了花溪。

    -

    長河到淮水的河渠,昨年夏季便全線貫通了,如今的花溪碼頭人來人往,河道上千舟揚帆,花溪的街道上,織布的,打鐵的,殺豬的,木工瓦工泥工漆工……各行各業,應有盡有,肉眼可見的繁華。

    花溪還有一個其他城鎮沒有的優勢——河道連通四方,直接與齊國和雲川接壤,又有朝廷頒佈的邊貿減稅令,吸引了各國的商人前來。

    因此,哪怕花溪僅是一個鎮,活躍度卻遠超許多郡縣……

    幾年的變化,馮蘊是決策者參與者,也是見證者。

    馬車從花溪長街經過,回長門的路越來越長,馮蘊的目光也越發悠遠……

    “想到當年隨娘子來花溪的情形,僕女都有些不敢相認了。”

    小滿見馮蘊看得認真,也不免感嘆。

    馮蘊輕輕勾脣,“是。”

    誰敢相信,六七年前,這裏還是一片農田?

    “娘……”

    馬車還沒有停穩,莊子裏便有一個虎頭虎腦的小童奔了出來,跟着馬車跑……

    “阿灝!”小滿看到兒子就頭痛,二話不說便躍下車去,將孩子撈過來,抱了個滿懷。

    “不是告戒過你,馬車走動時,不可追逐?”

    “呃呃呃呃……”

    兩歲多的小左灝並不懼怕親孃,伸出舌頭吐泡泡,卻在看到馮蘊下車,瞥來嚴肅的一眼時,默默收回去,垂下頭去。

    “娘……不兇兇。”

    小滿哭笑不得。

    葛廣都走過來摸一下他的腦袋。

    “還是耗子機靈,會看娘子臉色。阿原他們呢?”

    小耗子扭頭看一眼。

    片刻,屋子裏便跑出高低錯落的一羣孩子來,瞬間就把幾個人圍了起來,七嘴八舌,一個比一個聲大。

    馮蘊讓小滿把帶回來的零嘴分了,趕緊脫身回屋。

    她喜歡小孩子,可被這麼多小孩子圍住,稍稍給點好臉色,他們就敢跟她開染坊,什麼事都不要做了……

    小滿分發好糖果,進門時,看到馮蘊坐在書房裏出神。

    木案上放着書,可許久都沒有翻動一頁。

    小滿道:“娘子,阿婆讓你回屋換一身喜慶的衣裳,大家夥兒要爲你慶生……”

    馮蘊不愛過生。

    但韓阿婆每年都會準備酒菜,招呼大家夥兒熱熱鬧鬧地吃頓飯,然後笑眯眯地說一聲。

    “十二娘又長一歲了。”

    又長一歲,便是又去一年。

    馮蘊眉頭微微打結。

    “知道了。”

    小滿看她情緒,低低道:“是不是阿灝他們吵到娘子了?”

    馮蘊搖搖頭,失笑。

    小滿道:“也不知這孩子隨了誰,他爹那般沉穩性子,他卻是個輕浮的……”

    兩三歲的小兒,哪裏就看得出輕浮?

    馮蘊好笑地看她一眼,“隨了誰,你心裏沒數嗎?”

    小滿嘿嘿有聲,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

    這些年,她也長了歲數。

    可上頭有馮蘊寵着,家裏有左仲縱着,確實沒有什麼需要她來操心的事,活得實在是簡單自在……

    兩個人正說話,葛廣來稟。

    “娘子,溫將軍和平原縣君拎了好多禮品來,爲你慶生。”

    頓了頓,猶豫一下才道:“還有楊將軍,帶着他的弟弟和弟媳婦,說是……來請罪的。”

    馮蘊沉默一下,“讓楊將軍把家人領回去。”

    葛廣應聲,出去了。

    讓他們回去,就是不肯相見。

    不見,就是不原諒。

    隔閡無法消除,那楊圻一家,肯定是不踏實的。

    葛廣出去沒一會,溫行溯進來了。

    “阿蘊……”

    楊圻是他的兄弟。

    二人有過命的交情。

    楊家人因爲楊圻的關係從齊來晉,他弟弟就在帝王街一街之隔的地方,做買賣。

    在安渡做買賣,不可能完全不與長門來往,劉氏上了禁名錄,長門又素來奉行“規矩重於山”,那往後,日子可就艱難了。

    溫行溯瞭解馮蘊的性子,開口很是艱難。

    “給老楊一個臉面吧。”

    “大兄。”馮蘊看着他,淡淡帶笑,“我對楊大哥很是敬重。”

    溫行溯道:“她弟媳婦的事……”

    “一碼歸一碼。”馮蘊道:“上了禁名錄,斷斷沒有取消的道理。”

    溫行溯沉吟一下,又問:“那楊家的生意呢?”

    馮蘊盯住他,“大兄,你該明白我。一切按規矩辦便是了。”

    “阿蘊……”溫行溯很是爲難,猶豫片刻才道:“楊圻隨我多年,要是這個面子都不給他,往後兄長在他面前,難以做人了。”

    書房裏安靜許久。

    馮蘊道:“大兄,長門到如今,也到了該整頓的時候了。今日我寬容一步,便是爲將來埋下隱患。大兄,你可明白?”

    幾年下來,長門的人越來越多,姻親關係,朋友關係,各種拐彎抹角的複雜關係,人際紛擾,越發糾纏不清。

    總有那麼一些人,倚着這個,仗着那個,亂了章法,不守規矩,胡作非爲。

    人少的時候,可以當成一個大家庭來治理。

    現在人多了,規矩比感情重要……(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