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5章 我養你啊

類別:女生頻道 作者:姒錦字數:4035更新時間:24/06/29 19:28:37
    次日天不亮,溫宅便響起車馬人聲。

    蕭呈和馮家一行,要離開花溪了。

    爲免驚動旁人,他們走得很早。

    溫宅門口,只有溫行溯和濮陽漪前來送行。

    車馬排得整整齊齊。

    昏暗的夜燈,在檐下光暈蕩蕩。

    齊君昨夜一宿未眠。

    半夜裏,他帶着暗衛出去過,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裏,回來便枯坐房裏,揮毫潑墨,紙鋪成了厚厚一摞。

    可寫出來的東西,沒有讓任何人瞧見,便付之一炬。

    平安和吉祥,大氣都不敢出。

    他們常在皇帝身邊侍候,最會看臉色。

    僕從們看他倆如此,一個個都小心翼翼。

    氣氛無比凝滯。

    天好似亮不開了似的,夜色濃稠,在每個人的臉上,都布上了一層陰影。

    溫行溯端正而立,看到蕭呈走出來,上前行禮問安。

    “免禮。”

    蕭呈擡眼看他。

    這也是一個變數。

    溫行溯本該是他麾下虎將,爲他開疆拓土的大齊將軍。

    也是一個可以帶着齊軍抵禦北雍軍,跟裴獗有來有往鬥上數年,直至戰死沙場的人。

    他是如此篤信……

    溫行溯此生會忠誠於他。

    誰料,又是一個走不出石榴裙的男人。

    他投靠了晉國。

    “行溯。”蕭呈慢慢走近,腳步沉穩,聲音溫和,“無論你何時回來,大齊的大門都會爲你敞開。我的帥印,也在靜候將軍歸來。”

    溫行溯凝視着蕭呈。

    離得近,他可以看清蕭呈眼下的一片青黑。

    “我回不去了,陛下。”

    溫行溯聲音很淡。

    說罷看一眼身側略帶尷尬的濮陽漪。

    “成家立業,便是男兒的一生。”

    蕭呈默默點頭,在他的肩膀上,重重一拍。

    溫行溯看着他,沒有吭聲。

    從小相識。

    曾秉燭夜談,天下大事。

    也曾青梅弄酒,說少年情懷。

    那時的少年,誰也沒有想過有一天會分道揚鑣,各自爲政。

    遲疑片刻,蕭呈道:“他日相見,是敵是友?”

    溫行溯眉頭微蹙,溫聲徐徐,“在家裏,我們是姻親。=上了戰場,我只聽主帥的命令。”

    主帥……

    蕭呈低笑擡頭。

    他也看了濮陽漪一眼。

    “裴獗將來稱帝,大將軍會是你嗎?”

    溫行溯和濮陽漪齊齊一怔。

    蕭呈面容不改,好像說的只是家常,而不是什麼驚世駭俗的事。

    “北雍軍裏,全是裴獗的親信部衆,他可以用的人,太多了。給你是施捨,不給是本分。行溯,我不同……”

    他看着溫行溯的眼睛。

    “齊國大將軍,虛位以待,非你莫屬。”

    溫行溯沒有說話。

    濮陽漪在旁,整個人都是僵硬的,從頭到腳的赫然。

    這種話,是她能聽的嗎?

    從來不涉政事的平原縣君,此刻如坐鍼氈。

    她不知道溫行溯心裏怎麼想。

    也害怕,他胡思亂想。

    如果他被蕭呈說動,生出貳心,那豈不是要背叛晉國,那他們就會變成仇敵,夫妻之情,還如何延續,餘生又怎麼幸福安生……

    濮陽漪偷偷扯一下溫行溯的衣裳。

    溫行溯看一眼等待通行的隊伍,默默牽着她的手,退到一側,朝蕭呈拱手行禮。

    “齊君慢行。”

    蕭呈眼角的笑意,從容不迫,身姿端立如芝蘭玉樹,氣度非凡,就好似篤定了溫行溯終有一天會回到他這邊似的,輕笑一聲。

    “行溯,保重。”

    蕭呈踩着車凳上馬車。

    溫行溯徐徐一揖,“保重。”

    陳夫人冷着臉走過來,站在他的面前。

    溫行溯抿着嘴脣,擡頭,輕聲道:

    “阿母保重。”

    濮陽漪也跟着施禮,“阿母保重。”

    陳夫人沒有理會濮陽漪,哼聲瞥向溫行溯,冷冷道:“我只當沒生你這個孽子。”

    她一甩袖,走到了前面。

    馮瑩也只是默默地看了他們一眼,帷帽下的面容,看不真切。

    她和馮貞、馮樑都沒有跟溫行溯和濮陽漪說話。

    馮樑上車前,還偷偷朝溫行溯做了一個諷刺的鬼臉。

    反倒是以前不怎麼理會他的馮敬廷,攜着金雙和銀雙兩個小妾,眉開眼笑,如同慈父一般,叮囑他們要夫妻和睦,早生貴子……

    妻不妻,夫不夫,子不子,女不女。

    這一家子着實荒唐。

    濮陽漪看在眼裏,心下紛擾煩亂。

    直到將一行人送走,她才長長舒口氣。

    總算走了!

    她問:“夫郎如何想的?”

    溫行溯神色平靜,目光帶笑。

    “回吧,你可以再補一覺。”

    濮陽漪:……

    她問的不是這個。

    但夫君不想說,她似乎也不該再問。

    阿母說過,女子嫁人就要從夫。

    囂張跋扈的平原縣君,正在學習做溫行溯的賢惠佳婦。

    -

    天亮後,花溪人一覺醒來,發現溫宅裏的客人全都走了,那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齊國皇帝也沒有來得及看上一眼,就離開了花溪。

    臘月底是年節,家家戶戶都在準備年貨,孩子們也休沐在家,各有各的快樂。

    議論一陣子,就將此事忘在腦後。

    等熱熱鬧鬧的大年過去,長門外的老槐樹下就貼出了一張招人佈告。

    花溪學堂要招講學先生。

    長門的傢俱坊、成衣坊、煤球坊,礦山陶窯不僅要工匠和打雜的人手,還要賬房、管事。

    長門又要擴大經營,招新納賢了。

    佈告同時貼在花溪的路口,以及安渡郡的城門。

    這時才有人發現,花溪來了不少人,但也離開了不少人。

    丹陽郡王年前回西京,不再回來。

    莫名其妙淹死在蓄水池裏的萬娘子,自殺還是他殺,也是衆說紛紜,至今沒有定論。

    布衣坊的孔雲娥,年節前也突然走了。

    她對幾個相熟的姐妹說,要回老家去過年,然後在成衣坊裏請大家吃了一頓酒,又把房子裏的雞鴨等畜業託付給了應容,便帶着衡陽和他的貓離開了花溪。

    可說好的節後就回來,卻從此音訊全無。

    有人懷疑她們娘倆是在路途中,遭遇了不測,很是唏噓了一番。

    應容去找了馮蘊說起此事,馮蘊只冷冷淡淡地說,生死有命,應容察覺到娘子有情緒,但她不說,應容也不好再問。

    然後又有人發現,村學裏那個最受人敬仰的飽學大儒任先生,也不見了。

    他的兒子同他的那些僕從雜役,全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任先生建在花溪的房舍,空空蕩蕩,一個人也沒有,庭院卻有焚燒過紙張的痕跡……

    有學生擔心他出事,專程跑到安渡城,找到任先生的茶寮,想看個究竟。

    鄰里的店鋪大年初五就開門營業了,唯獨任先生家的茶寮門扉緊閉……

    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麼,任汝德教過的學生,壯着膽子找到馮娘子詢問……

    馮蘊道:“任先生家裏死人了,回去奔喪。不知何時回來。”

    “死人了?”

    “死了,死了好幾個呢。”

    天壽三年的正月便是在這種撲朔迷離的猜測中,過去了。

    二月裏,裴獗回了西京。

    他沒有問馮蘊是否要同行,臨走前,只叫她放心。

    還說,“若得機會,我把陛下送到花溪陪你。”

    他在安慰她。

    馮蘊其實沒有什麼不放心的。

    年前西京來報,元尚乙還是認不得人,大腦也因爲永壽殿那一摔,再也無法恢復。

    他年歲長了,卻越活越回去,永遠都是三歲稚子的模樣,但經過太醫們一年的悉心調理,身子骨卻是康健了許多……

    馮蘊有時候會想,這是不是元尚乙自己想要的結果。

    不做皇帝。

    他變相的做到了。

    不做皇帝的事,卻可享盡皇帝的福祿……

    似乎也沒有什麼不好。

    另外便是鄴城那一羣人,李太後以下,全被定爲“謀逆亂黨”,如今都押在大牢裏,拖到現在,年過完了,是殺是罰,也該要有個定論了。

    然而,西京朝廷已經亂成了一鍋粥。

    兩黨之爭白熾化,只要新黨提議的,舊黨必定阻撓,只要舊黨贊同的,新黨也一力否決。雙方在朝堂上已經到了不講道理不講真相只看黨派的地步,都恨不得撲上去啃下對方的一塊肉。

    西京需要裴獗,比馮蘊更需要。

    這片江山,是裴獗守下來的,馮蘊不想它斷送在黨爭裏。

    她笑着送行,言語滿是理解,“這是男人該做的事,大王自去,不必顧我。”

    裴媛也同裴獗一起回京去了,帶着戀戀不捨的阿左和阿右。

    她是最見不得小兩口分離的人,在臨走的前一天晚上,帶孩子來了花溪,就住在馮蘊的莊子裏。

    兩個人溫了酒,就着幾個下酒菜,說了不少話。

    其中最真誠的一句,她是藉着酒意說的。

    “錢賺得再多,也要有人花啊,賺來賺去,也沒個盡頭……是時候要個小的,替你倆花銷花銷……”

    馮蘊說:“隨緣吧。”

    她始終帶着笑,不論裴媛說什麼。

    可裴媛看得出來,她不怎麼誠心。

    “你是不是不想要孩子?還是說,阿獗的問題?”

    她藉着三分酒氣,很是膽大。

    見馮蘊笑着搖頭,卻不說其他,她差點嘴漏,要說出裴獗要爲她建王府的事……

    好在,忍住了。

    她只道:“你們倆這樣分隔兩地,也不是個事……弟妹,別怪我當長姊的多話,阿獗他是個男人,走到哪裏都孤冷冷一個,看着怪讓人心酸的。你說你要能陪在他身邊,一家人和和樂樂的過日子,該有多好……”

    馮蘊理解裴媛說這些話的初衷。

    雍懷王的後宅,需要一個主母掌家。

    可她不行。

    把人送到村口,看着車隊漸行漸遠,她不由得想起年前從成衣坊回來,裴獗抱她到淨房,親自侍浴的事。

    那時候,裴獗已經定下了回西京的歸期。

    他很賣力,那麼高大的一個漢子,呵護眼珠子似的把她洗淨,又反反覆覆地折騰,強勢、瘋狂,恨不得死在她身上,最後從背後壓住她,很沉的重量,全送到身子裏……

    他說,“要是有個孩子,我不在,也有人陪你。”

    馮蘊像被踩了尾巴的貓,勉強承受着,在他手背上咬了一口,又把對蕭呈說的話,減了些配方,在相吻時說給他。

    “不如你解甲歸田,回來陪我?”

    他反問:“解下戰甲,放下刀槍,我能做什麼?”

    馮蘊握住他帶繭的手,笑着,吐氣如蘭,“生孩子啊。”

    “吃什麼?靠什麼活?”

    “我養你啊。”

    那天夜裏,裴獗也沒有睡。

    他一個人負手站在窗邊,夜燈很暗,照不出庭院裏的方寸之地,他應當什麼都看不見。

    但馮蘊裹在被窩裏,看清了他的背影。

    她想,這便是他們夫妻最大的默契。

    情分是有的。

    睡了三年,豬都能睡出感情,何況是人……

    可是,誰也不會爲這份情,放下手裏的刀。

    因爲他們都知道,沒有武器的人,赤手空拳與這個世界搏鬥,一個不慎就會萬劫不復,死無葬身之地……(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