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1章 何堪回首

類別:女生頻道 作者:姒錦字數:3269更新時間:24/06/29 19:28:37
    平地一聲驚雷。

    內殿裏靜坐飲茶的馮蘊,一口熱茶尚未入嘴,就彷彿被雷劈中了腦子。

    她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

    而唐少恭接下去的話,就如同劃破天際的閃電,打得她暈頭轉向,也解開了她深埋許久的諸多謎團。

    裴獗說,唐少恭是謝家軍的諮事參軍。

    她想過裴獗和謝家軍有淵源。

    怎麼也沒有想到,裴獗居然是謝獻的兒子……

    撲朔迷離的巧合背後,原來不是天意。

    馮蘊走到窗邊。

    天色陰沉,鳥兒飛得很低,彷彿要下雨。

    裴獗進來的時候,沒有出聲,就那麼安靜地站在馮蘊的旁邊,陪她一起看向庭院。

    寂靜,拉長了時間。

    空間好似變得狹窄,呼吸都緊張起來。

    馮蘊得承認,裴狗比她沉得住氣,

    騙人的分明是他,他卻身姿端正,雲淡風輕,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似的,平靜得出奇。

    她佩服。

    於是率先開口。

    “大王沒什麼要同我說嗎?”

    裴獗:“我等蘊娘質問。”

    質問用得就很妙了。

    馮蘊冷笑,“大王很有自知之明。”

    裴獗:“也是爲了能讓蘊娘看上,煞費苦心。”

    馮蘊衝到喉頭的憤怒,莫名其妙被這句話堵了回去。

    裴獗的臉色很平靜,也很正經,就好像不知道自己說了一句多麼好笑的話,更不是誠心逗她似的。

    “好。那我問了。”

    馮蘊舒展開緊鎖的眉頭,沉甸甸的壓力鬆緩了些。

    “謝將軍出事時,你已有記憶。所以,馮敬廷獻美,你欣然答應,是因爲我姓馮,你要報復馮家。”

    她從最初開始問,卻沒有給裴獗回答的機會,一字一句全是篤定的語氣。

    “哪怕安渡獻美時,馮敬廷給你的是馮瑩,或是別的馮家女郎,你也會點頭笑納……”

    “不會。”裴獗打斷。

    “不必哄我。”馮蘊淡淡看他一眼。

    裴獗語調冷淡:“只因是你。”

    馮蘊哼聲。

    雖然甜言蜜語這種東西是假的,可誰聽了不受用呢?尤其裴獗肅然的表情和語氣。

    她笑了笑,正要說話,就聽裴獗又補充。

    “三歲言中謝家軍命運的人,是你,不是馮瑩。”

    馮蘊倒抽一口氣。

    真會說話。

    她盯着裴獗的眼神,瞬間變得尖利。

    “原來是等着報仇來的?好得很,總算是說出心中所想了……”

    裴獗:“已經報了。”

    馮蘊緩緩看他,“什麼?”

    裴獗:“前世睡你三年,今生還要睡一世,什麼仇都報了。”

    馮蘊:“……”

    她雙眼眯起。

    這話要是換成蕭三或是淳于焰,多少還能有點調侃的意思,可裴獗這個男人……

    他就真的很正經啊。

    一臉嚴肅地說着這種騷氣的話,氣人也氣人,笑人也笑人,末了還覺得有幾分道理。

    把一個女子最好的東西悉數佔有,還不是報復,又是什麼呢?

    馮蘊:“所以,你恨我?”

    裴獗:“恨。”

    馮蘊冷冷哼聲,身側高大的男子便站近了幾分,陰影籠罩下來,身高和體型的優勢,氣勢逼人。

    “恨你恨我。”

    馮蘊微微一愣。

    裴獗又道:“恨你戀他。”

    他眉頭微蹙,沒有刻意煽情或是過多的表情,就那麼冷冷淡淡的,語氣不容置疑,態度如同冰霜……

    然後伸展雙臂,將她圈在懷裏,抵在那扇半開的窗戶前,整個人硬邦邦的……

    毫無情慾,黑眸清冷,卻讓馮蘊情不自禁地打個寒顫。

    鄴城剛剛收復。

    外面時不時有來去的巡邏守衛……

    寒風吹過來,後頸有些涼。

    “外面有人……”她道。

    “何人敢看?”

    “……”

    馮蘊後仰着脖子,盯着男人幽深的眼睛。

    “說來全是我錯了。你騙我,什麼錯都沒有?”

    裴獗:“我何時騙你?”

    馮蘊哼聲,“你還沒騙?你說謝獻將軍對你有恩,可沒說你是他兒子……”

    裴獗:“生養之恩,也是恩。”

    馮蘊揚起眉頭就要回嗆,又聽他道:

    “蘊娘,你從沒問我身世,也從不在意。上輩子你想的是如何離開我,這輩子你想的是如何利用我,可曾多問一句?”

    一席話說得幽幽怨怨。

    末了又淡淡反問:“拋開羈絆,各取所需。不談情愛不談婚嫁不做侍妾不育子嗣,相處時盡歡,分開時不纏。我可是冤枉了你?”

    馮蘊啞口無言。

    裴獗看她不作聲,慢慢傾身低頭,將她被風吹亂的幾縷亂髮,一一捋順。

    “若非我死纏爛打,你早已始亂終棄。”

    馮蘊讓他整不會了。

    在裴獗進來前,她累積了一肚子的火氣,要質問這個欺騙他的狗男人,可理論到現在,全成了她的不是……

    委屈的是他。

    可憐的是他。

    忍辱負重的還是他。

    而她……

    在他嘴裏好似一個渣女啊!

    裴狗這張嘴,什麼時候抹豬油了?

    平常不吭聲不吭氣的,一說起來,句句捏她命門。

    不對不對……

    這很是不對。

    馮蘊稍稍清醒一些,避開眼前這張足以讓人亂去分寸的俊臉,站直了直視他。

    “你騙我的可不止這一樁。李桑若呢,李桑若的事,怎麼說?”

    提到李桑若,裴獗眼角微生戾氣。

    “我不想噁心你。”

    馮蘊抿着嘴角,無聲的笑。

    也不知是信了他,還是沒有信。

    裴獗:“我的事,你想聽嗎?”

    他掌心捧起馮蘊的臉頰,手指輕撫那一片柔軟白皙,面容冷峻,聲音涼薄。好像一股冬日的寒風,突然闖入了心底,重重一擊,又輕輕落下。

    他還沒有說,馮蘊的心便莫名抽痛。

    直覺告訴她那不是一個令人愉快的故事。

    “洗耳恭聽。”

    裴獗道:“抄家滅門那年,我九歲。”

    他的聲音好似從另外一個世界傳來,平靜孤冷,好像在說別人的故事。

    謝獻夫妻是奉旨成婚,謝夫人硃脣皓齒,容顏絕世,謝將軍儀表堂堂,才貌雙全,原本是受人豔羨的一對,誰知婚後,琴瑟不調,互相厭棄到了私下裏無話可說的地步,雖然誕下一兒一女,感情卻極爲淡薄。

    謝獻戰死在幷州的消息傳來時,謝夫人恰好帶着兒子和女兒回了遠在蒼州的孃家,爲祖父賀壽。

    蒼州離臺城尚有二百餘裏,消息要慢上許多。謝夫人得到消息,便帶着子女緊趕慢趕回臺城奔喪。

    也是娘仨命不該絕,半道上打尖,碰到了前往蒼州拿人的禁宮緹騎,無意得知謝府抄家,朝廷要斬草除根……

    謝夫人對謝獻的感情如何,沒有人知道,但母性的本能,讓她在危機中沒有懦弱的束手就擒,而是選擇了帶着兒女逃命。

    婆家不能回了,孃家也不能去。

    天下之大,何處是他們母子的容身之地?

    謝夫人一咬牙,帶着兒女喬裝打扮,一路往西,準備逃往雲川……

    去雲川,要路過幷州。

    但那時的幷州,已是晉軍佔領。

    謝夫人原本可以繞道而行,但她去了恆曲關。

    恆曲關這頭是齊軍,那頭是晉軍。往西走,是雲川,往北走,是幷州。

    她帶着兒女出了恆曲關,往北走,沒有進入幷州城,而是在城郊祭拜了謝獻和戰死的謝家軍亡靈,擺了牲祭、靈牌,燒了紙錢,說了很多謝獻生前沒有來得及對他說的話……

    這是唯一的一次夫妻情深。

    也害得他們娘仨遭了大難……

    謝夫人祭拜完謝獻,再往雲川走的路上,被南齊緹騎追了上來……

    九歲的裴獗已懂得提刀與人力戰,可到底年歲太小,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拼殺,就受了重傷,虧得幾名忠僕拼死相救,纏住追兵,謝夫人才帶着兒女慌不擇路的逃出來……

    但忠僕能擋住他們一時,擋不住一世。

    絕望之中,謝夫人將受傷的兒子和女兒,分別藏在田間壟起的稻草堆裏,自己孤身去引開追兵……

    “母親臨走,流淚叮囑我,我是謝家最後的男丁,是謝家軍唯一的血脈,一定要想法子活下去……”

    “母親跑得很快,頭也沒回……”

    端莊嫺靜的謝夫人,一輩子沒有過那樣失態飛奔的時候,沿着夕陽的餘暉,她義無反顧,越去越遠……

    “後來,我在荒草叢中找到了母親的屍體。”

    裴獗的眼睛微微闔起。

    他沒有看馮蘊,聲音低啞得彷彿塞堵着沙子。

    母親死前被人凌辱過。

    雙眼圓瞪,滿身狼狽,手上還攥着男人的衣物,不肯鬆開……

    他沒有告訴馮蘊,一個九歲的孩子親眼看到母親被人糟蹋至死是何等的撕心裂肺……

    馮蘊卻因他的眼神,胸膛裏酸漲到疼痛。

    她輕輕擁住裴獗,“想哭,就哭吧,沒有人笑你。”

    裴獗:“不哭。”

    男人眼神凌厲,如同冰雪。

    “不管是謝獻的兒子,還是裴衝的兒子,都不該哭。”

    馮蘊吸了吸鼻子,“那你和妹妹……又是如何失散的?你怎麼又從謝家兒郎變成了裴家子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