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7章 相見亦歡

類別:女生頻道 作者:姒錦字數:4021更新時間:24/06/29 19:28:37
    那人是唐少恭。

    李桑若視線模糊。

    她看不清唐少恭的臉,但那一道模糊的影子,還有冷靜得不帶半分感情的聲音……

    讓她如見救星。

    “少恭叔……”

    她喊了,卻沒有發出聲音,只有喉嚨裏滾出一串含糊的嗚咽聲……

    接着,就聽到唐少恭說了一句。

    “她活着,尚可掣肘裴獗,死了,還得花錢辦喪……丞相何不留她一命?”

    掣肘裴獗……

    李桑若聽過無數次這句話。

    以前她是信的……

    聽得多了,盲目的自信。

    認爲她對於裴獗來說,是特別的,裴獗是一定會在意她的,他們之間有扯不斷的緣分……

    可惜,直到逃亡鄴城,她也沒有見過裴獗受她左右。

    從無。

    她很想知道唐少恭說的“掣肘”到底是什麼意思。

    也很想知道李宗訓哪裏來的自信,認爲裴獗會在意她……

    李宗訓終於鬆手,慢慢地放開。

    看着她身子軟軟的倒在地上,良久,冷冷一聲。

    “那便留着吧。”

    唐少恭彎着腰,輕輕拱手。

    “丞相英明。”

    李宗訓慢慢甩開袖子,將手負在身後,又憂心忡忡地瞥一眼李桑若。

    “修書一封,正告裴獗,北雍軍踏過沂水之日,便是他爲妹妹……收屍之時。”

    妹妹?

    李桑若迷迷糊糊的腦子裏亂作一團。

    她好似想到什麼,又沒有力氣去深思,虛弱地倚在地上,沒有睜眼,任由虛汗順着脊背往下滲,幾近暈厥。

    唐少恭平靜地看她一眼,拱手應喏,“屬下即刻去辦。”

    -

    自北雍軍渡過通惠河後,捷報頻傳,花溪村裏,也經常像過年似的,三不五時地慶賀一下。

    從四月到九月,馮蘊也在忙着“招兵買馬,修房造屋”。

    侯準和邢丙帶走了一大半部曲,她不得不重新招攬了一批工匠。

    塗伯善夫婦得知消息,讓叢文田從塗家塢堡派了不少人手,這才勉強將幾個工坊運轉了下去。

    忙碌的夏季過去,入秋了,冬季也就不遠了。

    成衣坊的冬衣,小界丘的煤球,全是緊要的物資,馮蘊不肯把手底下的人一個當兩個使,於是又添了不少人。

    與此同時,小界丘的房舍,也越建越多,道路越修越寬……

    由於她起初就存了心思,建築有統一的規劃,經過幾年的陸續建設,從山腳、山腰,再到山頂,如今的小界丘,已漸漸有防禦性塢堡的雛形了……

    而這些,全是在不知不覺中建成的。

    由於小界丘防守極嚴,外面的人,只知招了不少勞工,工坊也在不停的擴大,全然不知裏面翻天覆地的變化……

    馮蘊的生意越做越大,手下的能人,也越來越多,十郡八縣行商的,無不想搭上長門的線,跟着雍懷王妃賺點舒服錢。

    做生意就圖一個利字。

    馮蘊從不避諱自己想賺錢的態度。

    反而是淳于焰,自賬簿那事後,跟馮蘊就疏淡了許多,幾個月來,他大半的時間都不在花溪,有生意往來,也都差屈定來談……

    馮蘊倒是樂見其成。

    人不能什麼都要,選擇了分寸感,那她和淳于焰,就只能止步於此。

    保持距離是合作伙伴最長久的關係。

    曖昧只會加速死亡……

    臨近十月,她開始爲溫行溯佈置新房。

    修在花溪的宅子,早已落成,但溫行溯人在戰場,錯過了五月的婚期,當時置辦的很多物什,就得要重來一次。

    上次時間倉促,她覺得不夠完善,恰好趁這個機會,好好置辦,給大兄和濮陽漪一個滿意。

    這些日子,她收得最多的,就是濮陽漪從西京的來信,遠遠超過了惜字如金的裴獗。

    比起裴獗簡單粗暴的三言兩語,濮陽漪信裏字字句句的滿帶思念和甜言蜜語,更令馮蘊開心。

    也因爲她話多,馮蘊得以從另一個角度,瞭解西京的一切。

    就連裴獗要親自兵伐鄴城,她也是首先從濮陽漪那裏聽到風聲,然後才收到裴獗傳來的確切消息。

    李宗訓把守沂水北岸,扼住通往鄴城的要隘,沂水會戰,迫在眉睫。

    這一仗,他要親自打。

    沒有人喜歡打仗。

    大王出馬,意味着戰爭就快要結束了,整個長門的人,都歡欣雀躍,他們振奮地找來炮仗,放得噼啪作響……

    馮蘊聽到聲音探頭看一眼,就看到阿米爾抱着頭往裏衝。

    “舅母……”

    阿米爾性子素來直率,幾乎不用馮蘊問起,她便瞪大雙眼,笑逐顏開地道:

    “是不是阿舅要來了?”

    馮蘊笑應一聲,“還沒啓程呢。早着。”

    阿米爾眉開眼笑的,“那也快了。”

    馮蘊瞥着她紅撲撲的臉,一副欲笑不笑的笑,“這是想敖七了?”

    阿米爾當即漲紅臉。

    瞥馮蘊一眼,又撲哧一聲笑了起來,然後,大大方方朝她點頭。

    “我想他。敖七很英俊,不是嗎?”

    馮蘊笑道:“那是你的夫君,你說英俊,自然就英俊。”

    阿米爾歪了歪頭,冷不丁問:“他很好看,舅母不覺得嗎?”

    馮蘊眼皮一跳。

    好看嗎?

    當年光着膀子背對着她站在池塘邊的少年,不合時宜地跳入了腦子。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

    馮蘊不能欺騙自己。

    她點頭,“是的。外甥媳婦好福氣。”

    阿米爾道:“可是他喜歡你。”

    馮蘊心裏微微一詫,頓了頓,笑開,“哪裏聽來的閒言碎語?不要往心裏去……”

    “敖七說的。”阿米爾微擡下巴,雙眼晶亮亮的,帶着笑。

    “我跟他是兄弟。他不瞞我。我也不瞞他。”

    馮蘊:……

    阿米爾道:“我也不瞞你。我阿父要將我嫁到西京,是因爲我告訴他,我愛慕我的堂兄……”

    噗!

    馮蘊斜眼睨她。

    “什麼亂七八糟的。別胡說,讓人聽去……”

    阿米爾咧着嘴笑,上來挽住馮蘊的胳膊。

    “那是以前。我人小,不省事,堂兄總是順着我,幫着我,我便以爲那是喜歡了,其實那渾然不同……”

    她眼裏的光芒,更熾烈了些。

    “得遇敖七,我才知道,真正的愛慕一個郎君,是怎樣的,怎麼的……哦,心花怒放,萬里晴空。”

    馮蘊:……

    這詞用得,還不錯。

    阿米爾朝馮蘊眨了眨眼。

    “要是敖七哪一天,也像我這般就好了。”

    馮蘊蹙眉,一時間讓這姑娘搞得不知如何言語。

    阿米爾卻自己找到了自洽。

    “我等他長大。等他明白,愛慕舅母的愛,和愛慕妻子的愛,不是同一種愛。”

    馮蘊脣角勾了勾。

    “你把我整不會了。”

    阿米爾哈哈大笑。

    “阿舅來時,我要同舅母一道去接。”

    -

    十月,裴獗從西京抵達安渡。

    馮蘊和賀洽,以及信州一衆官吏前往安渡,出迎三裏。

    “怎麼還不來?”

    “唉,怎麼還不來呢?”

    小滿站在馮蘊的身側,抻長脖子不時往前張望,整個人又激動、又緊張,眼圈都紅透了。

    西京一別。

    她和左仲這麼久沒見了。

    新婚分離,可以想見她的思念。

    馮蘊瞥她一眼,臉色平靜,面帶微笑,可自己知道,心下一池春水,早已被吹皺一片……

    她也許久沒見裴獗了。

    一開始,以爲很快就能再會,沒想到就此被雜事拖住行程,竟是再也沒去西京。

    裴獗也是一樣。

    對外有戰事,對內有朝事,他日理萬機,根本不得機會來安渡跟她團聚。

    半年時間,他的面容在心裏,好似都淡了些……

    每每在恍惚間想起這個男人的時候,率先跳入腦海的,也是他的氣息、體溫、緊實的懷抱,還有他低喚“蘊娘”的聲音……

    “雍懷王到——”

    一聲唱響。

    馮蘊回過神,擡頭看去。

    裴獗帶着數十侍從,風塵僕僕,如同浪潮滾滾,由遠及近,疾馳而來。

    十月的風,已有寒意,士兵們的面容,在冷風裏掠過,十分模糊,但披甲持銳,軍容整齊的樣子,極爲震憾。

    衆人當即斂目,整理衣冠,齊齊拜下。

    “恭迎雍懷王!”

    “馭——”

    塵土飛揚而起,裴獗勒住馬繩,高踞馬上,視線掃過人羣,定格在馮蘊的身上。

    “免禮。”

    馮蘊擡頭,與他目光交會。

    她微微一笑。

    裴獗嘴脣牽動一下,執着繮繩緩緩朝她走來。

    衆人的目光紛紛朝他們看來。

    高大威武的雍懷王,矜嬌絕豔的雍懷王妃,他們看上去那樣耀眼,連天際的霞光都被比了下去……

    馮蘊嘴角揚起的笑容。

    “大王。”

    裴獗低下頭來,端詳着她。

    衆人屏緊了呼吸,馮蘊也一動不動,心莫名繃緊,連呼吸都感覺吃緊了。

    只見他微微揚脣,“回去再說。”

    他聲音淡淡的,和煦的,沙啞至極。

    衆人下意識地鬆口氣。

    賀洽道:“回城。”

    人羣從中分開。

    裴獗一馬當先走在前面。

    然後,人羣潮水一般跟在他身後,慢慢往前,涌入大開的安渡城門。

    馮蘊坐在來時的馬車上。

    掀開一角車簾,她可以清楚地看見前方被人羣簇擁的男人……

    此刻的裴獗,身上有一種濃烈到無法掩飾的氣場,一個背影,便壓住了所有人的光芒。

    馮蘊看着這樣的他,想着上輩子的他。

    那時候的裴獗,也威風八面,可還是有很多不同。

    大概是權力爲男人帶來的改變,大將軍和大將軍王的不同,權臣和攝政權臣的不同……

    以前,裴獗是殺人的刀,沙場喋血,只爲忠義。

    現在,同樣是從屍山血海裏殺出來的大將軍王,更像蒼穹上的烈日,耀眼奪目,籠罩着大晉王朝,所有人都得以他的意志爲意志……

    他的一言一行,決定着這個國家的命運和萬民的榮辱。

    他不是皇帝。

    但他離皇帝只有一張椅子的距離……

    闊別數月再見,他身上這種逼人的壓迫感,更強烈了。

    就連賀洽和信州官員這次出城相迎,都跟以往不同,他們小心翼翼,態度也更爲微妙……

    馮蘊甚至敏感地察覺到,有什麼東西已破繭而出,只等裴獗率兵攻入鄴城,一切便會塵埃落定……

    “娘子。”小滿拉了拉馮蘊,戲謔地笑,“爲何一直盯着大王不轉眼?可要累壞眼睛了吧?”

    馮蘊瞥她一眼,似笑非笑。

    “看左侍衛不轉眼的人,是誰啊?”

    小滿羞笑,“不理你了。”

    馮蘊笑容淡淡,平靜地倚壁而坐,眼簾慢慢垂下。

    她喜歡小滿的性子。

    不胡思亂想,知足、感恩,不跟別人過不去,也不跟自己過不去,很容易幸福。

    不像她……

    世間紛擾難自靜

    心裏無端便生出一些莫名的滋味……

    這一世,她變了。

    裴獗也變了。

    最終結局會是如何?

    她不知道。

    裴獗:我娘子變了。

    淳于焰:是病了,病得不輕……跟個傻子一樣。

    馮蘊:你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