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1章 癡戀之人

類別:女生頻道 作者:姒錦字數:3405更新時間:24/06/29 19:28:37
    驛館垂簾輕擺,發出簌簌的聲響。

    燭臺上的燈火噼啪一聲,爆出一絲耀眼的火花。

    時間靜靜流淌,有好一陣,沒有人說話。

    裴獗隔着木案看了敖七許久,輕撫酒盞,眉梢輕動。

    “你阿母未曾來信說與我。”

    敖七道:“事情尚未定下,不便告知阿舅。”

    裴獗眉頭微微蹙起,雙眼半眯。

    “想好了?”

    簡單三個字,卻似蘊含了無數的情緒。

    敖七心頭一痛,說不出的難受,那種排山倒海般襲來的難堪和傷感,讓他有好片刻喘不過氣來。

    這是他最敬愛的阿舅,他本可以在他面前大哭一場,訴說心事,可偏偏,他癡戀之人,是阿舅的女人……

    敖七有時覺得自己十分不堪。

    有時,又覺得自己沒錯,只是運氣不好,比阿舅晚了一步……

    他喜歡馮蘊時,她還不是舅母。

    敖七端起桌上的茶盞,用力喝了一口,喉頭發出咕的聲響,做出十分暢快的模樣,潤了潤喉,才綻放出一臉的笑容。

    “家中二老滿意,我也就滿意。”

    裴獗問:“哪家的?”

    敖七之前和崔家四娘子有過婚約,但李宗訓東逃鄴城,當晚中京城混亂一片,崔家父子來不及帶走家眷,在北雍軍的追逐下,隨李宗訓大軍撤離了中京。

    留下來的崔家人,男丁十四以上皆斬,十四以下的男丁和妻妾女郎等,一律籍沒爲奴。

    崔四娘子也不例外。

    她本是名門貴女,未來的人生一眼看得到頭,嫁如意郎君,相夫教子,平平順順。

    誰會知道突生波折,因父兄的緣故受到牽連,一朝爲奴。

    她已是奴籍,自是不能再嫁敖將軍,婚事也就沒有人再提及。

    崔家出事以後,敖家的門檻都要被踩破了。

    都是來爲敖家郎君說親的。

    如今的敖家,已非熙豐和興和兩朝的時候可比。

    一門鼎盛,父子高官。

    敖政貴爲丞相,家世顯赫。

    敖夫人是雍懷王的長姐,關係親厚。

    敖七身領赤甲軍,能征善戰,儀表堂堂。

    可以想象,他會是多少世家貴女心裏的如意郎……

    只要他願意,可以在西京隨便挑一個中意的。

    然而,敖七平靜一笑,卻迴應道:

    “黑背峽谷那個,馬合部大酋的女兒。”

    裴獗定定看他,久久不語。

    馬合部那樁親事,是敖七爲了救他,無奈應下的,

    如果敖七因爲一個承諾,便搭上了自己的姻緣,他這個做舅舅的,很難釋懷。

    “小七。”裴獗道:“我已收復平城,戎州在手。北戎不敢來犯……”

    換言之,形勢所逼之下答應的親事,本是兒戲。

    只要敖七不肯,這門親事便做不得數了。

    要不然,馬合大酋也不會事過這麼久,只捎來一些當地的牛羊肉幹,以示友好,提都沒提讓敖七去娶他的女兒。

    對馬合部來說,只要維繫着這種親密友好的關係,其他部落便不敢欺他,他們就足以在蒼巖山下生存。

    這些,敖七都知道。

    在今日以前,敖政和裴媛也曾如此說過……

    但敖七拒絕了。

    “君子一諾,不可相違。這是阿舅教我的。”

    他再次端起茶盞,用一種近乎低啞的聲音,淡淡地道:“阿舅無須爲我操心了,只管到時來吃喜酒。”

    又望一眼馮蘊,“舅母別忘了,給我備個大禮。”

    以前他尚在馮蘊跟前當小侍衛的時候,天天捉魚孝敬,就曾玩笑過,等他來日大婚,讓馮蘊備上好禮,就算是回報。

    這事裴獗不知道。

    但馮蘊記得。

    她笑了下,“一定會的。你喜歡什麼,寫一份清單,我如數備好。”

    敖七眉梢一揚,“也沒什麼別的想要,要是能把鰲崽給我,就好了。”

    這當然是玩笑話。

    鰲崽是馮蘊的心頭肉,怎麼可能給他?

    馮蘊笑道:“你休沐時到花溪來,鰲崽陪你。”

    敖七道:“過三五年,他就該忘記我了。”

    聲音啞淡,莫名心酸。

    人世間有多少情分,能熬過三五年的?

    馮蘊淺淺抿一下嘴脣,露出一個笑容,“鰲崽好福氣,這麼多人喜歡他。”

    兩個人說話的時候,裴獗始終靜默,等馮蘊第三次拿起茶盞,又放下去,他親自起身,替她的空杯子裏續上茶水。

    馮蘊微驚,朝他笑了下。

    杯盞已經空了,可她每次說完話,都下意識去拿一下……

    原本是無意之舉,她並沒有注意到。

    可潛意識暴露出來的是她對敖七的事,略顯侷促……

    不該這樣。

    馮蘊穩了穩心神,笑道:“有勞大王。”

    裴獗看她一眼,沒有多說什麼。

    驛站的伙食簡單,唯獨酒水尚可,裴獗在席間很是沉默,不知不覺多飲了幾杯。

    而敖七,許是對上次在花溪村醉酒的事,心有餘悸,今天夜上,他滴酒未沾。

    “家裏爲我在安渡置辦了一座宅子,我也沒工夫過去,父母又遠在西京,不知可否麻煩舅母,幫我捯飭捯飭?”

    父母不在身邊,請舅母來操持,說得過去。

    可這座宅子是爲敖七新婚準備的。

    也就是他的婚房。

    敖七讓馮蘊來幫他佈置,很難說沒有別的心思……

    裴獗垂眸,端起酒水慢飲。

    馮蘊想了想,平靜地道:“我自己的婚事,也辦得草率,實在不知那許多的禮數,怕有不周……”

    說罷她側目望着裴獗,謹慎的樣子。

    “不然你讓大姐把身邊的管事媽媽派一個過來?”

    裴獗:“好。”

    敖七眼裏流露出濃濃的失望,續了一杯水,仰脖子一口飲盡,然後重重放下。

    “看來舅母對我,多有不滿。”

    馮蘊笑道:“這從何說起?”

    敖七輕輕哼一聲,“濮陽漪修宅子,舅母幫她出圖紙,拿主意。溫將軍修宅子,舅母更是親力親爲,唯恐有一點不周之處,怎麼到了我這個大外甥,只是料理佈置,舅母就萬般推託?”

    牙尖嘴利啊這是。

    馮蘊覺得他就是故意的。

    分明知道是怎麼回事,偏偏讓她爲難。

    當着裴獗的面,她是該應,還是不該應?

    “你應下吧。”裴獗臉色淡淡,慢條斯理地說道:“小七一人在安渡,你我正該多照顧些。”

    說罷又嚴肅道:“但有一點,你舅母身子不好,也不能凡事親力親爲,幫你照料一二可以,旁的事,就不要勞煩她了。”

    他用的是長輩的語氣。

    也是警告,不要得寸進尺。

    敖七聽明白了,拱手朝他們行禮。

    “多謝阿舅,多謝舅母。”

    -

    敖七是飯後走的。

    天太晚了,他沒有返回大營,和馮蘊夫婦一樣,住在驛站,但是有另外的客房。

    以前他每次離開都有種依依不捨的感覺,話很多,反覆和馮蘊說這個、說那個……

    這次他很乾脆,拉上簾子頭也沒回。

    驛站在城外,很是荒涼,聽着屋頂上呼嘯而過的風聲,馮蘊等驛卒收拾好碗筷,又要了熱水來洗漱。

    夜宿在外,她覺得處處不便,一時心緒難寧,幾乎沒怎麼說話。

    “不高興嗎?”

    裴獗的聲音突然出現在耳側,馮蘊驚了一下。

    她回睨而笑,“我有什麼不高興的?”

    裴獗沒有說話,黑眸微凝,視線直直落入她的眼睛裏,彷彿要將她看穿,又好似要給予她一種安定的力量,平靜而坦然。

    “我讓你應下小七的事。”

    馮蘊微愕,隨即笑開。

    “怎麼會?我其實無所謂幫不幫他,我是怕你不高興,這才拒絕。”

    有些話說開了,也就沒什麼可介意的。

    她笑嘆一聲,“你別這樣看我,我坦坦蕩蕩,從來沒有勾引過你的外甥,這完全是一樁冤案……”

    “我知道。”裴獗低頭凝視,“蘊娘可要出門走一走?”

    馮蘊訝異,“現在?”

    “嗯。”裴獗輕輕拉着她,擁她入懷。

    “這個驛站,離石觀碼頭很近。石觀碼頭的夜景,值得一觀。”

    馮蘊狐疑地看着他。

    “大王何時得閒,看過石觀碼頭的夜景?”

    裴獗雙眼越發黝黑,似隱濃霧,深不見底。

    “聽人說的。”

    馮蘊唔一聲,“這大晚上的出去,會不會太古怪……”

    裴獗:“怪在何處?”

    有一種男女相約月下碼頭,偷會私情的感覺。

    馮蘊揚了揚眉,漫不經心地一嘆。

    “也沒什麼古怪的,就是大王反常,又沒個由頭。”

    裴獗雙臂一收,將她攏得更緊。馮蘊靠在他的胸前,被那股子熟悉的氣息包圍着,覺得他身上十分的溫暖,熨得人很是舒服,不由張開雙臂,雙手圈在他的腰上。

    “明日要早些啓程回花溪,我們不如早些歇了。”

    裴獗低下頭來,看了看驛站。

    “你不會喜歡在這裏。”

    馮蘊聽出弦外之音,再細想一下他要去的石觀碼頭,突然臉頰發熱。

    這個禍害該不會是想做她以爲的那種荒唐事吧?

    三更畢,晚安~~

    裴獗:蘊娘以爲的荒唐事,是什麼事?

    馮蘊:難道不是找個月黑風高的夜晚,送解藥?

    敖七:在這樣一個令人心碎的夜晚,你們這麼做,真的合適嗎……

    淳于焰:毛頭小子一邊去,毛都沒長齊,想些什麼呢?

    敖七:笑話誰呢?我沒長齊,倒是想問問你,你毛長齊了嗎?

    蕭呈:哪壺不開提哪壺,你是想氣死他,繼承他的家產?

    敖七:不,我更想繼承舅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