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4章 竊國之賊

類別:女生頻道 作者:姒錦字數:2979更新時間:24/06/29 19:28:37
    清紗影動。

    燈火落在男人挺拔的脊背上,帳中女子呼吸淺淺。

    裴獗親自替她擦身更衣,再喂下湯藥。輕飄飄的一個女郎,絮柔風輕,沒有重量似的,壓不塌被褥,玲瓏婀娜不盈一握,雙睫淺淺顫動,給人一種歲月靜好的溫柔,一時醉了長夜。

    裴獗手指輕撫那臉頰,雙眼晦暗不明。

    “將軍。”左仲的身影出現在簾外,拱手道:“小滿找到了。”

    裴獗側身看一眼,沒有說話。

    左仲繼續道:“昏迷在議館的柴房裏,屬下將人帶回來了……”

    他似乎有些猶豫,“要不要請個大夫看一看?”

    僕女身份卑微,便是有什麼不適,大多都是硬挺着,或者隨便找個遊醫抓點藥吃,但大滿和小滿跟着馮蘊,從未受過虧待,左仲覺得應該這麼做……

    尤其是小滿,常給他留些好吃的,笑得酒窩甜甜,當左仲看着她蜷縮在柴火堆裏蠟白着臉的模樣時,心裏很堵。

    裴獗沒有擡頭。

    “你看着辦。”

    左仲應聲,但沒有離開,略微遲疑着道:

    “外間下雪了,唐少恭仍然捧着兵符候在門外。”

    裴獗道:“隨他。”

    左仲不再吱聲了。

    濮陽九和姚儒在外間,一人在左,一人在右,沒有什麼交流,左仲過去相請,濮陽九正要動,姚儒就站了起來,溫和地笑道:

    “姚某去看看小滿吧。”

    在花溪村是鄰里,姚儒跟小滿很熟。

    左仲點頭,“有勞姚大夫。”

    姚儒拎着藥箱就走,濮陽九也跟着站起來,朝他施了一禮,遞上手上的醫案。

    “姚大夫看看,若無異議,我便呈給將軍。”

    濮陽是御醫世家,有寫醫案的習慣和獨有方式,姚儒很自然地接過,翻看一下,“濮陽公子醫術精湛,姚某沒有問題。只是夫人……”

    兩個人對視一眼,皆沉默。

    他們都爲馮蘊請過脈,問過診,對馮蘊的身體情況最瞭解不過。

    傷了身子卻不肯好好服藥的病人,是最令大夫頭痛的。

    起初濮陽九是以爲馮蘊怕苦,儘量爲她調整藥方,後來發現並非如此。

    她嬌氣,怕吃苦、怕受累,很喜歡享受的一個人,卻不怎麼愛惜自己的身子,有時甚至會故意放縱,恣意妄爲,好似只有今朝,沒有來日。對不能生育的事情,更不在意。

    濮陽九苦笑。

    “越調理越虧損,我這個大夫談何醫術精湛?”

    姚儒深深嘆息一下,同左仲離開了。

    將軍夫人的身上疑點重重,十分矛盾。

    姚儒不知個中隱情,也不會去問。

    這個世道,誰沒有一點不可告人的祕密?

    -

    濮陽九走入裏間,腳步很輕,臉上也沒有平常見到裴獗那般輕狂。今夜的他,格外嚴肅沉穩。

    “妄之。”

    尚未說話,他眉頭已經蹙了起來。

    將醫案放在几上,垂眸道:“你過目。”

    濮陽九和裴獗是同一天生辰,家裏大人說,他比裴獗小兩三個時辰,自從知道這件事,他便很愛黏着裴獗。起初,裴獗冷漠,不怎麼愛答理他,後來他死纏爛打,裴獗仍是冷漠,但身邊有了他的位置。

    多年兄弟,裴獗不用回頭,就察覺到了濮陽九的異常。

    他回頭,看一眼濮陽九,再看向醫案。

    “夫人可有不妥?”

    濮陽九苦笑,搖頭。

    “嫂夫人這是老毛病,一時半會好不了。昨夜又受風寒,不死也要半條命,慢慢吃藥調理吧……”

    裴獗慢慢站起身,示意他坐。

    “不了。”濮陽九抿了抿嘴脣,沒有看裴獗的眼睛,“嫂夫人的病情,醫案上都有記錄,姚儒此人,深藏不露,醫術不在我父親之下,可以信任……”

    裴獗:“你到底要說什麼?”

    濮陽九眼皮一顫,鼻子突然就酸了。

    “我要走了。”

    他想笑一下,說得輕鬆點,可是看到裴獗雙眼下那一圈青黑,內心突然酸得受不了,擡袖掩面,定了定情緒,這才雙手一揖。

    “家父年事已高,身子大不如前,不便在宮裏行走,準備辭官歸隱,回平城休養。我身爲人子,自當侍奉父親左右……”

    剛到四十,正當壯年的濮陽禮,說年事已高,這樣的藉口沒有人會相信。

    但裴獗沒有問,就在馮蘊的榻邊坐下來。

    “行。”

    簡潔的一個字,沒有情緒,濮陽九卻瞬間淚崩。

    “你爲什麼不留我?”

    裴獗低頭端起几上的涼茶,倒在杯子裏,滿上。

    端起一杯,另一杯遞給濮陽九。

    “信州大雪,我讓紀佑帶幾個人送你們去安渡。”

    他生就一張不苟言笑的臉,語氣又平靜,聽上去頗爲絕情,濮陽九氣得胸膛起伏,幾乎是咬牙切齒。

    “裴妄之!”

    他搶步上前,奪過他手上的涼茶,一飲而盡,然後杵在桌子上,雙眼瞪得像牛眼似的,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不遵太后懿旨,領兵包圍竹河渡口,對齊君大打出手。不顧君臣之儀,私闖太后寢殿,棄兵符而不受,勒令十二萬北雍軍嚴陣以待,你告訴我,你要做甚?裴妄之,你到底要做甚?”

    他聲音壓得很低,不知是憤怒還是氣惱,雙眼赤紅,後牙槽咬得咕咕作響,情緒顯然放大到了極點。

    裴獗看他一眼,再將杯盞斟滿涼茶,遞給他。

    濮陽九低頭看一眼,在他面前坐下來,沒有接杯子,只是盯着他。

    “你可知你的行事,拎出哪一樁都是倒行逆施,犯上作亂?”

    裴獗:“我不在乎。”

    濮陽九恨不得一拳打醒他。

    “你什麼時候變成這樣了?妄之,我快要不認識你了。”

    要論大晉朝誰最忠誠,非大將軍裴獗莫屬。

    裴家三代忠烈,受人景仰。

    祖父裴郢有開國之功,享廟食,傳千秋,其父裴衝驍勇善戰,開疆拓土,一身殘疾,一代忠良。到了裴獗這一代,少年英豪,戰功卓著到熙豐帝贊之“世上無雙”。

    臨終託孤,更是將小皇帝雙手奉到裴獗的手上,親口說。

    “有裴卿輔佐,嗣子大業可成,大晉江山穩固,朕絕而瞑目矣。”

    裴家三代人戍守的江山,先帝的臨終遺言,他都不顧了嗎?

    濮陽九不信。

    這不是他認識的裴獗,不是那個爲了大晉疆土寧願力戰而死的裴大將軍。

    “告訴兄弟,你到底怎麼了?”

    他望一眼輕垂的帳簾,慢慢擡頭,指着裏面。

    “爲她?爲一個女人?”

    “濮陽九。”裴獗緩緩看過來,“放下你的手。”

    濮陽九霍然一怔,被他眼裏的冷光刺痛了眼。

    “好。”他慢慢垂下手,“你說,爲什麼。”

    裴獗轉開臉,不與他目光相觸。

    “我的生辰,並非跟你同一天。”

    濮陽九愣了下,“你說什麼?”

    裴獗道:“我出生在熙豐三年三月。”

    “什麼?你竟比我小一歲半?!”濮陽九好像聽了一樁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驚得臉色大變,接着腦子裏靈光一閃,想到什麼似的,整個人如墜冰窖,灰白了臉。

    “爲何如此?你告訴我這個,是想說什麼?”

    裴獗這才將手握的杯盞舉高,遙敬他一下。

    “回去吧,別讓太醫令久等。”

    沒有解釋,便是不想解釋。

    “你傻啊!”濮陽九氣到腦子發熱,“她在逼你。你不知道嗎?”

    裴獗喉結用力滾了一滾,“我知道。”

    “她這破身子,完全是自己搞的,她身上的病,自己就沒有想好,你不知道嗎?”

    “我知道。”

    “議館是她所造,瞭望臺的祕密旁人不知,她一定會知情,你抵賴不了吧?”

    “抵賴不了。”

    “既然你什麼都知道,爲何還要被人牽着鼻子走?你不顧先帝陵前發下的毒誓,也不怕身負滔天罪名,當真就是爲了這麼一個手段狠辣的女人?”

    濮陽九着惱至極,臉色發青。

    他是個大夫,不想看權力傾軋,血流成河。

    不想看到自己的好兄弟被人戳着脊樑骨罵“竊國之賊”。

    更不想他爲了一個女人與大晉兵戎相見,毀了自己。

    “她一身反骨,狼子野心!她不是在逼你,是想要你的命啊!”

    裴獗垂眸,沉浸在冷寂中,“無妨。”

    濮陽九氣得拍桌子。

    “要你的命,你也給嗎?”

    裴獗蹙了蹙眉,回望垂落的帳子。

    馮蘊服過藥,睡得很熟。

    窗外的雪,下得似乎更急了。

    他沉聲,“紀佑,送濮陽醫官。”(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