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蕭呈報應

類別:女生頻道 作者:姒錦字數:3401更新時間:24/06/29 19:28:37
    馮蘊心裏突了一下,沒吭聲。

    敖七緩緩地轉過臉去,看看裴獗。

    躲在山裏做伏兵的時候,他是有聽聞裴獗在幷州城大婚的。

    可那時候,只當阿舅爲引蕭三上鉤使計,衝擊感沒有面對面,被提醒要叫舅母來得那麼強烈。

    周遭突然安靜下來。

    至少在敖七的耳朵裏是沒有聲音的。

    他沒有叫舅母,叫不出來,喉頭像被塞子堵住了似的,眼眶突然便溼潤了。

    少年郎的夢破碎得猝不及防,他甚至來不及好好地告訴女郎,他那些羞澀得不敢示人的情感,夢裏的人就變成了舅母……

    “時辰不早了。”裴獗臉上淡淡的,轉頭命令隨行的人,“上船。”

    “領命!”

    齊刷刷地應諾聲,喚回了敖七的神智。

    他紅着眼看向馮蘊,低低地問:“阿左和阿右好嗎?”

    馮蘊感覺到少年郎的目光,從熾烈變得幽涼,又多了幾分本不該屬於他這個年紀的剋制和隱忍,心裏扎了一下不是那麼舒服。

    但她沒有多說什麼,微微笑着,點頭。

    “他們很聽話,很可愛,我離開花溪村的時候,是平原縣君來接的人。這時應該已經返回中京了。”

    敖七嚥下嘴裏的苦澀,笑得僵硬。

    “那就好。有勞女郎。”

    說罷,他不顧阿舅是什麼臉色,扶刀朝岸邊走去。

    挺拔的背影,顯出幾分落寞。

    周圍的侍衛都看出來什麼,但沒有人說話。

    -

    衆人陸續上船。

    馬車,兵器,行李等也都搬運了上去。

    鬼河夾在恆曲關山巒和紅葉山脈的中間,通往淮水,兩側山嶺綿延,叢林疊嶂,很是險峻,不僅河道險,據聞山中蛇蟲鼠蟻,猛獸成羣,還有險瘴毒霧,所以,周遭無人居住,除了軍隊,幾乎不見人煙。

    等馮蘊上了船,敖七才又走到裴獗的面前,有點憤憤。

    “將軍何故把幷州讓給蕭三?”

    他年輕氣盛,正是寸步不肯相讓的年紀。

    在他看來,爲了守住幷州,北雍軍拖延這麼長的時日,又鬧出這麼多事,把女郎都召來了,還搞了一場不正經的婚禮誘敵,結果又輕易放棄走人,實在不可理解。

    他的詢問裏夾雜着怨氣。

    裴獗沒有回答他。

    而是側目問溫行溯,“溫將軍如何看?”

    溫行溯聞聲看一眼敖七,笑了下。

    “兩次攻城,幷州所置塹壕障礙已被齊軍破壞殆盡。且鄧光叛變,城門一開,守城的代價太大。這是其一……”

    敖七看着他們。

    心道,還有其二不成?

    裴獗平靜地聽着。

    溫行溯又道:“其二,幷州唯有紅葉谷這一條險道可通信州,如同飛懸在外的孤地。物資、糧草都將後續無力。守城這些日子,已然消耗殆盡,趁勢全身而退,不用太難看……”

    敖七道:“那不是便宜了蕭呈?”

    溫行溯沉吟一下,黑眸微暗,“那可不便宜。寇善部和謝叢光部是蕭呈的王師主力,從臺城帶來的精銳,就如同蕭呈的左膀右臂,如今手臂讓人卸掉了一條,便宜嗎?”

    更何況,付出那麼大的代價,還是失去了馮蘊,對蕭呈來說,簡直是血淚之恥。

    裴獗看着敖七,“溫將軍說得沒錯,看事不可盡看表面,更不可意氣之爭。”

    阿舅是在教導他,要讓他多學多聽,多向有經驗的將軍交流。

    要換在以往,敖七肯定會沉下心來仔細分析,然後悉心地請教……

    可他此刻心裏亂糟糟的。

    看什麼都不順眼,彷彿失去了全世界。

    “屬下愚鈍。受教了。”他垂眼耷眼地嗯一聲,便掉頭幹別的去了。

    馮蘊上了戰船,便去艙裏補眠。

    兵荒馬亂的一夜,她精神高度緊張着,眼下已是疲累不堪,困得眼睛都睜不開。

    和衣躺下去,很快就昏睡得沒有了意識。

    大滿和小滿坐在她的身側,也垂着頭,靠着船壁,睡了過去。

    她們都太困了。

    安心地睡着,無知無覺。

    當外面山呼海嘯的吶喊聲響起來時,馮蘊都沒有絲毫的反應……

    “大將軍,齊軍追上來了。”

    幷州城的北雍軍人馬已陸續撤離,齊軍主力一旦進城,很快便可以佔領那座城池。

    蕭呈這次吃了暗虧,當然不會善罷甘休,追是一定會追上來的。

    但速度這麼快,還是讓人有些意外。

    裴獗站在甲板上,迎風看着岸邊涌動而來的齊軍,一言不發。

    “佈陣!”石隱大聲吼叫着,指揮若定。

    “拖住他們!”

    行軍打仗在外,攻城退敗逃亡都是常態,北雍軍早有一套熟悉的陣法可應用到各種場合。重騎兵、輕騎兵、盾兵,弓箭手,各司其職,嚴陣以待。

    “陛下!”

    出城追擊的齊軍裏面,銀盔白馬的皇帝很是顯目,蕭呈本就長得修長挺拔,一眼望去就能看到他,手執繮繩,看着離岸的樓船,策馬而奔。

    平安騎馬跟在後面,見皇帝不要命了似的往北雍軍陣前衝擊,嚇得渾身冷汗。

    “陛下不可!”

    皇帝親自帶隊來追就已經夠讓人擔心了。

    哪裏有皇帝帶人衝鋒陷陣的?

    謝叢光也瞪大了雙眼,目齜欲裂。

    “窮寇莫追!陛下!回來!”

    午後的陽光很是刺眼,從戰船的尖角照射過來,明晃晃的。

    蕭呈緊抿嘴脣,看着寒風裏的戰船和飄飛的旗幟,一時間有些恍惚。

    這一幕如此熟悉,又如此荒誕。

    上輩子的石觀碼頭,在岸邊追擊的人是裴獗。

    而陪在馮蘊身邊,看着手下敗將瘋狂策馬的人,是他。

    角色互換……

    他眼下又何嘗不是敗軍之將?

    大量的齊兵跟在皇帝身後,朝北雍軍殺了過去。

    馬蹄陣陣,大軍呼嘯而上,廝殺聲頃刻便衝入天際。大地染上血紅的顏色,與天邊的霞光連成一片……

    新仇舊恨,所有人都殺紅了眼。

    “傳令。”裴獗聲音清冷,凝目而視。

    “取蕭呈性命,賞黃金百兩。”

    “領命!”齊聲呼喝。

    從戰船到渡口,北雍軍高聲大叫。

    “殺狗皇帝!”

    “得黃金百兩!”

    “殺啊!”

    冷風悽清,樹木搖曳。

    喊殺聲彷彿從另一個世界傳來。

    蕭呈看到了石觀碼頭戰船上的自己,看着馮蘊溫柔的睡顏,輕輕淡淡地說了一句。

    “取裴獗性命者,朕有重賞。”

    虎視眈眈的北雍軍近在咫尺。

    齊軍裏有急切的鼓聲和喊聲,旗手揮舞着小旗在指揮進攻,謝叢光看着不要命廝殺的皇帝,臉變得扭曲而無奈,一聲聲喊叫着,焦灼不堪。

    而蕭呈的耳朵裏一直有不同的聲音。

    不屬於這個世界的聲音存在。

    他的四周一片寂靜。

    他看見平安張大嘴巴喊他,看到謝叢光拼死攔在身前,看到與北雍軍死戰的齊軍將士,唯獨看不到自己,也聽不到周遭的聲音。

    聲音全來自記憶,混亂不堪……

    “陛下……”那女子款款而來,好像在某個虛空中,朝她盈盈拜下。

    “貴妃僭越,辱我阿母,臣妾忍無可忍,才罰她下跪。”

    她瘦了很多。

    那時就已經很瘦了。

    一張玉容嬌顏的臉龐,好似小了一圈。

    但他沒有多看她一眼,緩緩將馮瑩摟入懷裏,低頭寬慰她,“別哭了,哭花了妝朕不喜歡。”

    得到安慰的馮瑩,哭得更是委屈,眼淚沾溼了他的衣襟。

    “陛下不要責怪阿姊,阿姊怎麼教訓妾,都是應當的……”

    他有潔癖,很有些嫌棄淚水沾在身上,但忍住了。

    “朕喚太醫來瞧瞧?要是傷了愛妃,朕定不饒她。”

    那女子終於變了臉色,那雙眼死死盯住他,漆黑如墨。

    “貴妃以下犯上,出言不遜,我身爲皇后,小小懲戒,陛下就心疼了?”

    他面色溫和,但一字字都是寒意。

    “朕的女人,只有朕才能罰。”

    那女子在虛空裏笑,笑得淒厲,“陛下所言極是,臣妾不該跟貴妃爭風吃醋,有違婦德……請陛下罰臣妾禁足玉昭殿,不得侍寢。”

    他惱了。

    不就是不想侍寢嗎?

    找出這些藉口。

    “好,那朕將你禁足宮中,有本事,你一輩子別求我!”

    “多謝陛下恩典。”

    她再次拜下,儀態端莊大方,蒼白的臉上看不到他想要的痛苦和委屈,就那樣當着他和馮瑩的面揚長而去,不嫉妒,不失望。

    當時的蕭呈並不覺得有多痛苦。

    但那種無聲無息的,像貓兒爪子劃入肌膚的窒息感,卻步步緊逼,隔着一世再撞入胸膛,情緒竟與前世渾然不同,好像突然就要將他的心撕碎一般,痛得百孔千瘡。

    那是他們第一次撕破臉大吵。

    可事情起因究竟爲了什麼,他竟然想不起來……

    怎麼走到的那一步,他又爲何要說那些絕情的話,也都模糊不清了。

    在這個如同舊事呈現的戰場上,蕭呈麻木的神經鈍痛一般不停地閃回着上輩子的畫面,就像是有人拿着刀,在一點一點剜掉他心頭最軟的那塊肉……

    “阿蘊!”

    他聽到自己喊了一聲。

    “跟我回去。”

    “我們從頭來過。”

    她要什麼都給她,他可以善待那個孩子,不會再將她打入冷宮,不會褫奪她皇后尊號,更不會允許別人欺她辱她,他會爲她撐腰,會給她世間榮華,只想換她仍在眼前,盈盈一笑,說聲:

    “陛下安康,妾便如願。”(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