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成婚以禮

類別:女生頻道 作者:姒錦字數:3628更新時間:24/06/29 19:28:37
    恆曲關。

    雨後風大,落葉紛紛,整個大營一片蕭瑟。

    裴獗將在三日後在幷州大婚的消息,早上就傳過來了。

    北雍軍很慎重,除了喊話休戰,還特地派了來使,奉上請柬,上面端端正正寫着:

    “茲定大晉興和三年冬月二十,晉國欽授大將軍裴獗與許州馮氏幺房嫡長女,嫡結良緣,共盟鴛蝶,今成婚以禮,奉柬於親朋,恭候大齊正初皇帝蒞臨幷州赴宴。”

    滿滿的惡意被鄭重其事的大紅請柬寫出來,以來使的身份雙手奉到蕭呈的面前。

    當時大帳裏,所有人都驚呆了。

    燕不息這才明白裴獗所說,要給蕭呈一個面見馮蘊的機會,是什麼樣的機會……

    簡直欺人太甚!

    蕭呈的拳心緊攥一起。

    許久,才露出笑容。

    “恭送使君。”

    晉使擡頭看着齊帝臉上的笑,脊背生汗,頭皮發麻,有種死裏逃生撿回一命的錯覺。

    拎着刀到別人家裏,當衆給人家主一個大耳刮子,末了還說,敬候你到我家來吃喜酒,記得要隨禮哦。換了誰,都咽不下這口氣呀。

    他來的時候,把遺書都寫好了,沒料到齊帝的脾氣這麼好。

    看來外間傳說什麼爲了馮十二娘才親自御駕親征,純粹胡言亂語了。

    於是他又喜滋滋說了幾句恭維話,這才告辭退下。

    晉使前腳出門,蕭呈後腳就變了臉。

    “豈有此理!”

    他撕掉請柬,擲在地上。

    “裴獗欺我如斯,不報此仇,妄自爲人。”

    “陛下!”謝叢光氣紅了雙眼。

    要說之前,他覺得蕭呈打着馮十二娘的旗號親征,有點扯大旗舉哀兵的意思,那這一刻,他是真的替皇帝感覺到憤怒了。

    哪有搶別人妻室,還堂而皇之送結婚請柬上門的?

    這打的不僅是齊帝的臉,還是大齊的臉啊。

    “末將願領兵攻打幷州!”

    其餘幾位將領,大抵與謝叢光反應相似,都義憤填膺,覺得羞辱,於是齊齊出聲請戰。

    蕭呈看到將領們個個氣上丹田,他卻慢慢坐回去,冷靜下來。

    “此事當從長計議,容我再想想。”

    孫子兵法有言,攻城,那是下下策。

    即使要打,也得想個萬全之策。

    要一擊必中。

    等衆將退下,蕭呈垂下視線,彎腰撿起撕毀的請柬,放在桌上拼湊起來。

    “阿蘊……”

    他聲音沙啞,“爲何會這樣?”

    聲音未落,便咳嗽起來。

    平安紅着眼上前,替新帝遞水遞帕,“陛下,馮姬賣身求榮,不值得你爲她籌謀……”

    “放肆!”蕭呈擡眼,目光冷戾地盯住他,“天子座前,何時輪到你個奴才口無遮擋?”

    平安心神一震,手抖得差點摔掉茶盞。

    “小人,小人有罪。陛下開恩。”

    他趕緊伏跪下來,磕着頭,雙肩顫抖。

    從小便跟在公子身邊,他看到的是士族高門的貴公子,溫雅仁善、詞藻風流,但從不罪下人。

    平安沒有見過蕭呈如此動怒。即使那天他不慎走漏了消息給馮夫人,也只是罰跪了兩個時辰……

    平安知道自己說錯話了。

    馮十二娘再有不是,也不該用“賣身”之詞公然輕薄。

    都怪他漏嘴,想什麼就說什麼。

    “陛下饒了小人,小人再也不敢了。”

    平安身子抖動,不敢看蕭呈的眼睛。

    然而,新帝久久沒有聲音,就好像屋子裏再沒有旁人一般。

    “陛下……”平安輕喚。

    “掌嘴。”蕭呈語氣低沉,好像剛剛緩過那口氣,“打到朕滿意爲止。”

    平安抽口氣,“喏。”

    屋子裏響過清脆的巴掌聲。

    蕭呈靜坐着,一動不動。

    他看着木案上的請柬,回想起上輩子迎馮蘊回齊,冊爲中宮,詔告四鄰,遣使去晉國報喜的事情。

    那時,她是那樣緊張惶惶,不安地道:“妾德行淺薄,只怕不堪爲後”……

    他說一句“你當得”,她便淚流滿面,感動得無以復加……

    那時他並不知曉她的內心。

    原來有那麼多不滿足。

    有那麼多意難平。

    畢竟她跟了裴獗三年,也只是個姬妾,而他給了她最尊貴的名分,讓她母儀天下,不嫌棄她陪侍過他人,孕育過裴獗的兒子,她還能有什麼不滿意的?

    他是皇帝呀。

    忍辱至此,受着全天下人的嘲笑,忍氣吞聲地幫裴獗養野孩子,甚至給他冠以蕭姓,許以大皇子的身份……

    可她……

    身在曹營心在漢,從未有一日忘記裴獗,即使後來他們也有了予初,在她心裏,最疼愛的還是那個野孩子。

    那時候的他滿腹怨氣。

    最怨毒時,恨不得殺了他們母子。

    可終究還是下不得手。

    那孩子喚他“父皇”,敬他、懼他,也曾試圖親近他。即便明知那是她和裴獗的孩子,他也下不得手。

    冷落她、冷落蕭渠,任由陳夫人和馮瑩母女在私底下搞小動作讓他們母子難堪……

    只要她來求他,他便可以幫她。

    可她,但凡開口相求,必定是爲了那個野孩子。

    只有那個孩子可以讓她跪下膝蓋。

    尤其溫行溯死後,她更是沉默,一張臉瘦得脫了形,哪怕被罰禁足冷宮,哪怕褫奪皇后尊位,她也不肯服軟。

    那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可憐又可恨,她所得到的,全是她自找的。

    他是皇帝呀。

    難道要他紆尊降貴求她不成?

    直到得知她的死訊。

    她死了!

    死在冷宮裏。

    死在裴獗攻破臺城時……

    她但凡再多等片刻,或許就能看到他是如何佈下的天羅地網,將她思念數年的男人困死在玉昭殿,看到他如何將裴獗碎屍萬段,暴屍城門。

    原本,裴獗是不用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闖入禁宮的,大軍尚在城外,皇城尚有十萬禁軍戍守,一個征戰沙場的大將軍,怎會不知以身犯險是多麼愚蠢?

    可裴獗來了。

    正如當年石觀碼頭策馬追擊那樣,多年來裴獗從沒有放棄,搶走他的皇后。

    只可惜,這些事情,她永遠不會知道了。

    她是帶着對裴獗和對他的痛恨死去的。

    最初得知馮蘊死了,他並沒有傷心太久。

    從小到大,他執着權柄,名門貴胄的雅緻清貴不過表象,他一心想的是爲父母報仇,沒有所謂的兒女情長。

    馮瑩如此,馮蘊亦是如此。

    婦人於他而言,是裝點之用,不是必需之物。

    要說有什麼不同,她比馮瑩更好看,更合他的心意,也更讓他放不下……

    相處那幾年,他去馮瑩宮中屈指可數,卻雷打不動的每月去她宮中兩次。

    一次月中,一次月末。

    他不是重欲的人。

    朝野上下都說皇帝勤勉政務,從不耽於美色,可天知道他有多少次走到玉昭宮外,又剋制自己掉頭離開。

    他也會沉迷的。無比沉迷。

    要不然,又怎會給馮瑩下藥,讓她不能誕下子嗣,一輩子都做不成母親?

    爲的不就是保她母憑子貴,榮祿加身嗎?

    沒有人知道他有多麼渴望月中和月末的到來,宿在她房裏的日子如同過節,沒有人知道擁她入懷與她暗夜糾纏他有多麼滿足。

    只是理智不容許他沉迷罷了。

    溫柔鄉,英雄冢。

    她是毒藥,會讓人上癮,沾上她便戒不了,恨不得掏出心給她,匍匐在她裙裾下,只爲看她一展歡顏……

    如果他是尋常丈夫,可以如此。

    可他是皇帝!

    天定、延平兩位皇帝,都因貪圖享樂丟了江山。

    昏君做的事,他不可以!

    他不允許多年的汲汲營營,毀於一旦。

    馮蘊剛死那時候,他心裏甚至隱隱有一絲慶幸——世上再沒有人可以左右他的情緒了。而且她的死,引來了裴獗,讓他反敗爲勝,扭轉了戰局,也從此扭轉了南北局勢,成就了一代仁君的不世偉業,足可彪炳千秋。

    可隨着馮蘊死去的日子變得漫長,他早已變得鈍感和麻木的情感慢慢復甦,思念她會疼痛,甚至會變得恐慌……

    馮蘊死後一個月。

    他爲她辦了隆重的喪禮。

    以“大齊昭烈皇后”的名義爲她下葬,將她的死因以“敵軍攻城,皇后殉節”寫入史書,並將她的靈柩挪入他的帝陵,想與她死後合葬,同時冊立了他們的兒子爲皇太子。

    等他死後,他爲之苦心經營了一輩子的江山,全都屬於他們的兒子。

    靈柩挪到地宮那天,他啓棺看了她。

    他以爲看到如花美眷變成腐屍爛肉後,便不會再有執念。

    不料竟會痛不欲生,當場崩潰,從此陷入夢魘。

    她下葬時,棺槨和地宮裏擺滿了陪葬物,很多都是他後來追加的,蕭榕玩笑說,他恨不得把江山都送入她墳裏……

    天子敬重嫡妻,他得了無數好名。

    然而,僅僅三天,便迎來了一場狂風暴雨。一個驚雷劈下,地宮塌毀,大樹傾覆,整座山都垮塌下來。

    她獨獨一人被埋葬在地下,就好像這些年在齊宮的日子……

    寧願一人受苦,也不肯跟他共享榮華。

    他貴爲帝王,富甲天下,手掌權柄,卻再也換不回來那張盛世容顏。

    失去,便是永恆。

    年少時那個撐着雨傘在月牙巷裏叫他“蕭三哥哥”的女郎,愛過他,恨過他,也爲他所愛所恨,並終其一生左右着他的情愫,再不會回來。

    他死在正初十三年。

    那時,埋葬她的雲邙山上,塌方裸露的黃土地,已是荒草瘋長,樹木茂盛。

    太醫說他憂思成疾。

    天天勸他喝湯藥,養身子。

    他卻覺得做皇帝很累了,死的那一刻反而最輕鬆。

    萬念俱灰,萬事皆休。

    誰料老天竟然給了他從頭再來的機會……

    再睜開眼睛,他回到奪位登基前,有大把的時間可以謀算。

    而老天給他的懲罰,便是回來得太遲了。

    馮敬廷已將他獻給裴獗,而他也答應了娶馮家嫡次女馮瑩爲妻。

    上輩子所有的苦,都要讓他重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