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幷州相見

類別:女生頻道 作者:姒錦字數:5119更新時間:24/06/29 19:28:37
    蕭呈眉頭擰了起來。

    苗敬帶回來的信,只有蕭榕手寫。

    而馮蘊沒有一個字。

    蕭呈無言思忖片刻,看着默默垂淚的馮瑩:“你先下去。”

    馮瑩知道他並不願意跟自己閒談,乖乖地應一聲,又道:“天冷了,妾從臺城給陛下做了兩件過冬的衣裳,交給平安了,陛下記得換上。”

    蕭呈嗯一聲,朝內侍招了招手。

    “去,把燕不息、寇善和謝從光叫過來。”

    皇帝召見,將軍們都跑得很快。

    燕不息到的時候,謝叢光和寇善已經到了,一聽蕭榕落入晉軍手上,燕不息當即變了臉色。

    “陛下開出那般寬容的條件,裴獗都不肯和談。如今劫持了長公主殿下,只怕是……”

    他搖了搖頭,“陛下要投鼠忌器也。”

    謝叢光和寇善對視一眼,“那爲今之計,如何是好?”

    蕭呈瞥見衆人的表情,那張斯文俊逸的臉上,淡漠如常,眉目幾乎不染情緒,好像置身事外的人間謫仙,看得衆人有些納悶……

    陛下最疼愛長公主。

    長公主被劫,陛下表現得也太過平靜。

    “敵不動,我不動。”蕭呈道:“朕猜想,裴獗是爲引我齊軍主力出恆曲關一戰。”

    恆曲關是一座雄渾古關,關隘狹長險峻,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十四年前那場仗,若非有恆曲關聳立,晉軍早已長驅直入了。

    謝叢光愣了下,“陛下是說,裴獗並非屈居幷州?而是別有圖謀?”

    蕭呈不答,目光瞄着黯淡光線下模糊不清的輿圖,神色複雜莫名。

    寇善當即搖頭。“不可能!夏侯憲、馮廷基已拿下紅葉谷,裴獗兵陷幷州,沒有退路。就算我們不動一兵一卒,把裴獗困在幷州城裏,他那區區幾萬兵馬能頂得住多久?一個月,三個月?”

    謝叢光道:“依臣所言,不如給他點顏色看看……”

    蕭呈看着他們興致高昂,突地一笑。

    “謝愛卿。三十萬大軍圍而不攻,虛耗糧草,朝中非議,你我又能頂得住多久?”

    言罷又道:“還有諸位不要忘了,紅葉谷還有兩支降軍,都是北雍軍精銳。”

    謝叢光問:“陛下不信任他們?”

    蕭呈道:“他們能背叛裴獗,就能背叛我。”

    亂世當前,誰不想擁兵自重,稱王稱霸?

    謝叢光點點頭,“陛下說得不無道理。但末將仍以爲,齊軍現下兵力,大可以放手一搏,直搗幷州,吃掉裴獗,再調轉槍頭殺向信州,一雪前恥。無須瞻前顧後,錯失良機,平白給了裴獗喘氣的機會。”

    在他們看來,新帝優柔寡斷,爲一個婦人黏黏糊糊,拖着不肯出兵,實在有失體統。

    於是又抱拳上前,朗聲表忠。

    “末將願領兵出征。”

    “末將也願。”

    三十萬對五萬,這簡直是唾手可得的功勞。

    拿下幷州,拿下裴獗,那是要寫入史書的讚譽,流芳千古的事,誰不搶着去?

    謝叢光和寇善意氣風發,蕭呈壓在心裏的那股不安,越發擴大了。

    不怪他多疑。

    實在是這一切太過順利了。

    如果裴獗真是那種貪功冒進的人,又怎會將北雍軍帶成一支狼師?

    風呼呼吹着營房裏的旌旗,又從門縫裏灌進來,揚起了蕭呈的衣袍。他沉吟片刻,驀地起身,好像已經有了決定。

    “箭在弦上,那便試試對方的深淺吧。”

    -

    入夜時分,伴着高亢的號角,齊軍鐵蹄從恆曲關滾滾而出……

    謝叢光和寇善各領一支,抄左右兩翼,直奔幷州城。

    馮蘊便是這時抵達幷州城的。

    從鬼河一路過來,爲避免撞上齊軍,他們繞了不少路,又帶着行李,緊趕慢趕才到,恰好趕在齊軍攻城以前。

    北雍軍正準備收起吊橋。

    “稍等!”

    馮蘊大聲吶喊着,朝城牆上擺手。

    “我們是從信州來的,我們要入城。”

    城門上的守將看到一隊人馬,先是打手勢讓弓箭戒備,接着就看到了馮蘊,他從隨身的行囊裏舉出一面旗子,讓兩個侍衛牽着展開,上面寫着“裴”字。

    “是自己人。收箭!”

    那士兵從垛牆探頭望了一眼,看到馮蘊,臉上露出驚喜。

    “快。快去通知大將軍。馮十二娘到了。”

    等馮蘊一行過去,吊橋便收起來了。

    城門開了一側,馮蘊朝守將施了個禮。

    “有勞了。”

    守將笑吟吟地回禮,“女郎客氣。”

    馮十二娘送藥的事情,覃大金來的時候就說過了。

    這藥來得正是時候,營裏將士都很感恩。

    得到消息,最先趕到的人是濮陽九。

    都說巧婦難爲無米之炊,他這個“巧醫”也是如此。

    營裏的傷患大多都是外傷,缺的就是傷藥,現在馮蘊在他的眼裏,就跟活菩薩沒有什麼區別。

    “馮姬可算到了。”

    他臉上的笑意是馮蘊難得一見的真誠。

    人還沒到,禮便到了。

    深深揖下去,看着她和顏悅色:“你再不來,將軍只怕要急瘋了。”

    馮蘊知道這人素來誇張,只是一笑。

    “將軍呢?”

    濮陽九道:“齊軍已至二裏外的古巖灣,急欲攻城,將軍帶着人去南樓了,你舟車勞頓,先回營裏歇下吃口茶,緩緩氣……”

    馮蘊笑笑,應是,跟着濮陽九往裴獗的住處走。

    這位醫官看着瘦了,黑了,那一張素來愛惜精緻保養的臉,好像幾天沒洗似的,鬍子長出來了也沒有修剪。

    人也變得熱情了很多。

    將馮蘊迎入營裏,竟然紆尊降貴,親自爲她斟茶。

    “馮姬請用。”

    馮蘊輕聲謝過,不時拿眼打量他。

    濮陽九尷尬地一笑,“姑奶奶,你別這般瞧我,看得我心裏發慌。”

    馮蘊笑道:“是濮陽醫官這般禮遇,嚇得我心裏發慌才是……”

    濮陽九臉頰微抽,嘆口氣,“馮姬有所不知,我這裏缺藥都快缺得上火了。你帶的藥啊,來得正是時候,別說叫你一聲姑奶奶,便讓我叫祖宗,也是使得的……”

    於是又深深朝馮蘊揖禮。

    “小祖宗在上,容我一拜……”

    他慣會油嘴滑舌,甜言蜜語說得順嘴。

    可聲音落下,沒有聽到馮蘊回答,卻察覺到芒刺在背,好像有什麼野獸盯住他似的……

    濮陽九心裏一驚,直起身回頭,就看到裴獗站在門口。

    他身着盔甲,高大的身形擋住了背後的夜燈,幾乎與濃重的夜色融爲一體,整個人看上去正經肅然,看不出什麼表情,可那臉色落入濮陽九的眼裏,便是鋒利的刀子,是火一樣迸發的情緒……

    而且……

    那火是衝他來的。

    小祖宗喊得太親密了嗎?

    就……他開個玩笑怎麼了?

    濮陽九清了清嗓子,委屈地摸着鼻子笑。

    “大將軍回來了?那個,馮姬送的藥品解了我的燃眉之急,我這……不是太開心了嗎,口不擇言,口不擇言……”

    又朝他們揖禮一下。

    “二位說話,我先告辭。”

    他禮數周全,但沒有人聽他,也沒有人看他。

    裴獗從他身側走過去,慢慢走向馮蘊。

    他腳步很慢,眼角發青,下顎線繃得極緊,看着她不吭聲。

    馮蘊也安靜地站着,定定回視。

    明明屋子裏就有好幾個人,可他們四目相對,不言不語,愣是將這些人摒棄在外,好似天地間只剩他們彼此……

    還怪尷尬的。

    濮陽九朝幾個侍衛使個眼神,默默溜了。

    大滿和小滿見狀,也一聲不響地走到門外。

    周遭安靜極了。

    什麼聲音都沒有,馮蘊卻有一種渾身血液亂竄的感覺,讓他看得汗毛倒豎。

    “將軍。”她微微一笑,朝他施禮。

    “聞得幷州被圍,妾來送藥了。”

    裴獗垂眸看她,好像望着一個模糊虛空裏的影子。她眼角微彎,姿態端莊優雅,眼睛裏的笑卻好像有鉤子,纏得人心窩發緊。

    她送的,哪裏是藥啊……

    裴獗眼裏深幽一片,聲音微啞,“辛苦。”

    馮蘊搖頭,觀察一下他的臉色,“方纔濮陽醫官說,齊軍要攻城了?將軍爲何回來……”

    她從北門過來,尚且用了這麼久,裴獗從南樓穿城而過,這一來一回,是半刻鐘也沒有耽誤就趕過來了呢。

    可爲什麼看到她,卻不太高興的樣子?

    馮蘊不知說些什麼,只道:

    “將軍忙去吧,不用招呼我。等將軍有時間,我再與你細說……我綁了齊國長公主的事。”

    裴獗微微一怔。

    沒有很意外,情緒也一如既往的穩定。

    就好像她馮蘊捅了天,也不是什麼怪事似的。

    馮蘊讓他看得心下慌亂,又問:“將軍不高興我來嗎?”

    裴獗安靜地看着她,突然將她往懷裏一摟,雙手掐着她的腰,離地舉起,徑直往裏走。馮蘊推他一下,這人身上硬得像石頭,她使不出力,兩條長腿擡起來,無奈地掛在他的腰側。

    “做什麼啊?”

    裴獗沒有說話,將她放坐在桌案上,如此一來,馮蘊終於可以與他的目光平視了。

    “我不是去齊軍營裏綁的蕭榕,是路上正好遇見了……”

    馮蘊讓他的眼神看得心顫,覺得有必要解釋一句。

    不料這人根本就不等她說完,長臂一張就將她牢牢地扎在懷裏,那力道大得,要是她再柔弱一點,能直接被他薅死……

    天啦!馮蘊無奈地深呼吸一下。

    “別這樣,外面有人。”

    別說外人有人,裏面有人他又何時怕過?

    馮蘊覺得自己白說了。

    裴獗根本不吭聲,力道大得好像要將她勒斷氣似的,強勁的心跳,狂野而猛烈,一道道撲通撲通的聲音,像在腦子裏炸開的焰火……

    這是熟悉的感覺。

    熟悉到靈魂都在顫抖。

    馮蘊呼吸不勻,“將軍不是最怕動搖軍心嗎?大敵當前,戰事爲要……”

    裴獗嗯聲,沉悶而冰冷,聽不出什麼感情。高大的身軀幾乎籠罩了她眼裏的光芒,那雙眼睛裏流露出的強勢和掠奪,滿是野性。

    他個子真的太高了,要不是有呼吸,心跳也快,馮蘊會覺得自己被一根粗魯的大木頭綁架了。

    就會吊着她,折磨她。

    馮蘊推不動人,捲起膝蓋,作勢就要踢他……

    大木頭總算有了反應,一把抓住她的腳,沒有停頓地挽到自己的胳膊上,低頭來問:

    “姬爲何來?”

    早知道踢他就會說話,馮蘊上輩子就踢死他了,哪能等到現在?

    她壓下心底的翻江倒海,儘量平靜。

    “我方纔說了,得聞幷州被困……”

    裴獗又道:“我是問,你爲何要來?”

    馮蘊道:“幷州被困,韓楚胡三將臨陣倒戈,將軍處境危險……”

    裴獗:“那姬爲何要來?”

    第三次問,他用了更重的語氣,冷峻而嚴肅,聲音在胸膛震動,馮蘊頭皮發麻。

    她遲疑一下,“將軍遇險,妾不能來嗎?”

    裴獗雙臂突然收緊,低頭掠奪般銜住她的脣,孟浪而霸道,放肆糾纏。

    馮蘊心頭一蕩,不可思議地看着鬍子拉碴的男人,剛想說話,他便趁機纏入嘴裏,那碾磨的力度如同被困的野獸衝出牢籠,瘋狂地搶奪她稀薄的空氣……

    馮蘊腦中空白,雙手從桌案上擡起,摟住他的脖子,整個身子依附過去,兩條腿蔓藤似的纏在他的腰上……

    這一切是習慣使然,似身體本就有的記憶。

    裴獗喘息粗重,有些急不可耐,掐住她窄細的腰身好似要將人揉入懷裏,堅硬的鎧甲摩擦時帶來的不適,讓馮蘊蹙眉嚶嚀一聲,狠狠捻他的手背。

    猝不及防的疼痛,激得裴獗悶哼一聲,帶着情慾的沙啞,但很快便鬆開了她,調整着呼吸。

    “姬不該來。”

    “爲何?”馮蘊問。

    “嗚……”

    號角聲從城門傳來。

    兩個人都聽見了。

    對視一眼,裴獗略略弓腰,盯着她的眼睛,又像舉沙袋似的將她舉起來,放到內室的榻上坐好。

    “歇着,等我回來。”

    那雙眼睛狠戾異常,好像是生氣,又像是欲求不滿,馮蘊也看不透他。

    到底是因爲她來幷州,生氣了……

    還是因爲她來幷州,他有點喜歡?

    馮蘊雙眼疑惑地盯住他,霧淅淅的,看得裴獗有些氣緊,小腹下更是繃得難受。

    但他沒有再說話,看她一眼,便大步離去。

    馮蘊微微怔愣一下,她突然邁開步子追了出去。

    “將軍!”

    裴獗剛剛跨上馬,一身凱甲在夜風中帶着冰冷的寒意,風燈照着他的臉,卻比往常柔和。

    他勒緊繮繩站在那裏,等着她說話。

    踏雪好似很不耐煩主人的猶豫,蹄子在原地走動着,猛地甩一下尾巴,朝馮蘊打個響鼻。

    馮蘊心口微緊,“保重。”

    她仰着頭,嘴角微微上揚,眼角盡顯笑容,剛被親過的嘴脣水嘟嘟的,散發着某種不可言說的蠱惑力,籠罩在夜燈的光暈裏,有一種引人墮落的柔美。

    這一刻裴獗有點明白周幽王爲何會烽火戲諸侯,紂王爲何因妲己而亂政……

    “好。”他嘴裏發乾,聲音低沉。

    看他要走,馮蘊又往前小跑幾步,“將軍。”

    裴獗扭頭看來,“還有事?”

    “將軍彎下腰來。”

    馮蘊站在馬下,仰頭看他。

    裴獗微怔,心絃驀地顫動一下。

    馮蘊:“快呀。”

    裴獗眉眼冷沉沉的,甲冑寒光未退,看不出有什麼情緒,但令人意外地,彎下腰來。

    馮蘊道:“再下來一點,我親不到。”

    裴獗:“……”

    不遠處有士兵走來走去,目光若有似無地看向他們。

    當然,沒有人會說什麼,也不敢說……

    “快點。”馮蘊催促的語氣帶點霸道。

    裴獗高大的身子倔在馬背上,停頓半晌,一言不發地下腰,一把薅住她的胳膊,提她一把,馮蘊趁機踮起腳尖,用眼風看着周圍的人……

    然後,迅速在他的脣角啄一下。

    “將軍平安歸來。”

    裴獗雙眼死死盯住她,那熟悉的光芒,好似要把她灼透。

    “等我。”

    他大巴掌在馮蘊的腦袋上揉了揉,手一鬆,便端正了坐姿,如同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掉頭策馬而去,轉眼就消失在眼前。

    馮蘊微微一笑。

    鐵漢柔情很是亂人分寸。

    但她此刻其實很清醒。

    她只是想裴獗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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