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閨中密友

類別:女生頻道 作者:姒錦字數:4013更新時間:24/06/29 19:28:37
    馮蘊握住信久久不語,一顆心撲通撲通跳了好半晌,這才起來梳洗。

    莊子外白霧茫茫。

    立冬了,天開始轉涼。

    遠近的田埂上,都有下地的村民,看到馮蘊,姚大夫家的汪嫂子笑吟吟地過來。

    “裏正娘子看過孵小雞沒有?”

    馮蘊愣一下,這才想起上次給的雞蛋,他們家說是要用來孵小雞的,於是也有些好奇。

    “孵出來了?”

    汪嫂子興奮地道:“你來看看?”

    馮蘊點點頭,跟着她過去。

    兩家不到十丈,來去很是便利。

    姚家的門扉是一個竹籬,裏外都種了菜,但汪嫂子顯然沒有什麼經驗,菜苗長勢不是很好,於是馮蘊又指點了一下。

    汪嫂子很受用。

    “下一茬,我便按裏正娘子說的來……”

    姚大夫在屋裏忙,看到馮蘊嚇一跳,連忙拍乾淨衣裳上的藥灰,起身拱手,“里君,請上座。”

    馮蘊微笑:“姚大夫不用客氣。”

    汪氏笑着嗔他,“鄰里鄰居的,老姚你何須如此,倒把裏正娘子客氣得不自在了。”

    又拉着馮蘊去牆角磊起來的一個草窩,“來,你來看,就在裏頭……”

    馮蘊嗯一聲,本想回頭朝姚大夫施個禮,卻恰好看到他長長鬆口氣的樣子,被她撞見,又緊張又尷尬地一笑。

    那表情就好像……做了什麼虧心事。

    以前姚大夫不是這樣的。

    一個坦坦蕩蕩的大夫,何至於此?

    馮蘊看過孵小雞的窩子出來,悄悄問汪氏:“最近姚大夫有沒有古怪的地方?”

    汪氏愣了愣,“古怪的?沒有啊……”

    馮蘊輕唔一聲不再問了,汪氏卻不依不饒,拉着她緊張地反問:“是不是老姚做了什麼對不住我的事?”

    馮蘊微愕,笑起來。

    “嫂子你想到哪裏去了?”

    汪氏眼一斜,“女郎別怪我嘴沒把門,說的話不中聽。你說你那莊子裏,一個個美人兒,就跟那畫上長出來的似的,你說我們家老姚,哪會不眼熱的……”

    噗!

    馮蘊道:“這個你還真是冤枉姚大夫了,平常他來看診,都是循規蹈矩,從來不多看多問,實誠着呢。”

    汪氏道:“我看未必,這兩次去你們家看診回來,就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我看他八成是被哪個美姬迷暈了頭……”

    這兩次姚大夫去莊子裏,都是爲淳于焰看病。

    淳于焰美是美,可戴着面具呢,姚大夫也不是沒有見過世面的人,哪裏會因爲一個戴着面具的貴人就忘了本分?

    除非是淳于焰本人給了他什麼壓力……

    馮蘊隱隱覺得有什麼貓兒膩,可姚大夫既然不肯說,她也不便去問,只和汪嫂子閒聊幾句,看了看自己的莊稼,就回去準備石觀碼頭接人的事情。

    兩日後,天不亮她便出門了。

    邢丙套了一輛牛車,帶上十來個部曲,與她同行。

    葉闖聽說她要去石觀縣接人,也挑了幾個精銳跟上,絲毫不敢怠慢。

    晉齊兩國在打仗,但無論什麼時代,總有那麼一些能人,可以在戰區開闢出通道。更何況,魏禮在齊肯定是可以安全通行的,主要是怕晉國這邊出麻煩……

    因此他讓馮蘊去接。

    一旦到達石觀縣碼頭,再出什麼事情,就該是馮蘊自己的事情了。

    -

    石觀碼頭。

    這個戰前繁忙的碼頭,眼下冷冷清清。

    馮蘊到達的時候,天剛亮,她坐在牛車裏,讓葛家兄弟四下裏晃悠一圈,沒有發現異常。

    河邊霧氣很大。

    魏禮的船隻靠岸時,就受到了北雍軍的盤查。

    馮蘊靜靜地看着,魏禮朝她那邊指了一下,幾個北雍軍士兵回頭看一眼馮蘊的牛車,又將船隻仔細搜查一遍,放了行。

    “女郎久等。”魏禮抱拳上前,一副客商打扮。

    馮蘊撩開簾子,看着魏禮身側那個牽着孩子,頭上包着青布的女子,謝過魏禮,突然紅着眼睛叫了她一聲。

    “雲娘……”

    孔雲娥遲疑一下,弱弱地喚:

    “阿蘊?”

    馮蘊下車,朝她張開雙臂,久別重逢那般深深擁抱半晌,才作勢拭淚,然後低頭看她旁邊的孩子。

    “這是衡陽嗎?長這麼大了。”

    說罷塞了一包早就備好的棗泥糕。

    “乖孩子,叫蘊姨……車上還有零嘴,你們娘倆上去坐着說話。”

    孔雲娥沒有多說什麼,回頭看了魏禮一眼。

    馮蘊察言觀色,笑了笑:“這次多虧魏君相助,不然你我姐妹尚不知何時才能相見……”

    魏禮看着她二人,哈哈大笑着拱手還禮。

    “無妨無妨,只是捎帶而已,女郎不必客氣,往後有什麼事,儘管開口。”

    “會再來叨擾魏君的。”馮蘊笑道。

    兩人在牛車邊相互揖禮拜別。

    馮蘊領着孔雲娥上了牛車,帶隨從浩浩蕩蕩地離去。

    離石觀碼頭遠了,這才收斂了笑臉。

    “一路過來,可還順利?”

    孔雲娥垂着頭,點了點,臉上有難言的彆扭。

    “阿蘊,沒有想到這麼多年了,你我姐妹還能相見……”

    馮蘊輕笑一聲,“是啊,當年我把你當姐妹,你卻投靠馮瑩,暗地裏使壞害我,我以爲你能得些什麼好處呢,不料會落得這樣的下場……”

    孔雲娥臉上露出一抹無奈的艱澀,將瘦骨嶙峋的兒子抱緊。

    “你將我帶到安渡,是爲哪般?”

    馮蘊眉頭皺一下,看着她懷裏摟着的三歲小兒。

    淡淡的,吐出兩個字。

    “幫你。”

    “爲何要幫?”孔雲娥問:“我曾害過你。你忘了?”

    “我人好。”馮蘊溫和地看着她,“魏君沒有和你說過我的事嗎?”

    “說了一些。阿蘊,你也苦命。”

    聽她說得悽婉,馮蘊忍不住笑了。

    “你看哪個苦命人是像我一樣的?有吃有穿有田地有莊子,有郎君疼愛有僕役使喚?”

    這話帶了點淡淡的譏誚,聽得孔雲娥眼眶一紅,眼淚都差點滾落下來。

    “阿蘊要當真過得好,我也便安心了……”

    又想到自家淒涼,苦笑道:“夫家被賊人滅門,孃家也當我是災星,我們孤兒寡母這些年不容易……”

    馮蘊瞥一眼她懷裏的孩子。

    小孩兒好似感知到大人的情緒,瑟瑟地緊靠着親孃,緊張、懵懂,又害怕。

    她道:“來了安渡,你便放心跟着我。”

    孔雲娥看着她熟悉而又陌生的臉,“他們說,阿蘊眼下跟着,跟着……”

    他們私底下說起裴獗,那些話是很難聽的,所以,她不知該怎樣在馮蘊面前稱呼裴獗。

    馮蘊瞭然地笑了笑,“是的,跟着那個茹毛飲血殺人不眨眼的裴閻王。”

    孔雲娥瞳孔微縮,幾乎不敢看她的眼睛。

    “阿蘊,你可還怪我?”

    “怪你什麼?”

    “你本是蕭……是陛下的嫡妻,要不是我聽馮瑩的話,害你們生出誤會,說不得此時在臺城享榮華富貴的人,就是你了……”

    馮蘊笑出了聲。

    “從來沒有過什麼誤會。何況,我此刻才叫榮華富貴呢,虧得你相幫。”

    孔雲娥一時弄不清她說的是真話,還是反話。

    因爲當年的阿蘊親口告訴她,如何如何的愛慕蕭三公子,此生不諭。

    可惜,那樣一個灼灼耀眼的郎君,不僅她馮蘊愛,馮瑩也愛,無數的京中女郎都對蕭三趨之若鶩,擲果盈車的事不止發生一次……

    那時候她們小,不懂那些人爲何會無緣無故地排擠和憎恨馮蘊,明明她長得那樣好看那樣溫婉,對誰都笑,恨不得俯低身子來跟人交往,卻從不討喜……

    長大後才漸漸明白……

    她們不喜歡的不是馮蘊,而是蕭三公子的未婚妻馮蘊。

    那個身份帶給馮蘊的,從來沒有半分好處,只有無窮無盡的噩夢……

    別說她夾着尾巴做人,就算是跪下來做人,也不會有人喜歡她。

    在臺城,那個京中貴女橫行的圈子裏,單是馮蘊兩個字,便會招來無數的惡意和嫉恨,更何況還有馮瑩的挑唆和使壞……

    馮蘊和孔雲娥是認真把彼此當成過最好的姐妹的。

    孔雲娥也沒有親孃,在家裏受盡了繼母的磋磨,兩個同病相憐的女孩子,在朱雀橋邊,月牙巷裏,從孩童時起,便有說不完的話,甚至在菩薩面前起過誓,“有難同當,有福同享”。

    年少時的馮蘊什麼掏心窩子的話都會告訴孔雲娥,從無隱瞞……

    往事歷歷在目,孔雲娥咬住下脣:“阿蘊,我當年……很是不得已。”

    她摟住尚不知事的兒子,又低低地道:“我也算受到教訓了,眼下這些……大抵便是老天爲了懲罰我吧。”

    馮蘊淡淡一笑。

    “當年你敢跟我做朋友,已是不易。至於後來的事,我都原諒你了……”

    孔雲娥驚訝地看着她,好像不太相信。

    馮蘊也不多說什麼,給孔雲娥的兒子拿個果子。

    “雲娘,很多事情,我後來才想明白。低頭做小討好他人,是沒有用的……真假對錯都要用拳頭來證實。”

    孔雲娥盯着她,說不出什麼心境,默默地點頭。

    馮蘊笑問:“魏禮拿着我的信,讓你跟他走,你便走了?”

    孔雲娥遲疑一下,看着馮蘊那雙彷彿已然洞悉真相的眼睛,垂下了眸子。

    “他們讓我來,我別無選擇。”

    這個他們是指的誰,不言而喻。

    魏禮聽命的人,是蕭呈。

    無依無靠的孤兒寡母,哪怕有所顧慮,也沒有反抗的可能。

    孔雲娥又道:“我猜,陛下心裏還惦着你。”

    惦着她,爲什麼還沒有死嗎?

    馮蘊忍不住笑了起來,“那我要多謝他了。”

    孔雲娥看着馮蘊的臉,感覺她原來的樣子越發的模糊了。

    明明還是那個馮蘊,明媚如初的馮十二娘,又好似變得有些不一樣。

    她看不出馮蘊在想什麼。

    “阿蘊叫我來安渡,究竟爲何?”

    馮蘊笑:“他們讓你問的嗎?”

    孔雲娥搖搖頭,“他們只說你近況不好,讓我來陪陪你,並沒有交代別的。”

    這倒有些出乎馮蘊的意料。

    她伸手摸了摸孔雲娥懷裏的孩童,手放在他的頭上,憐愛地道:“你不想替衡陽找到生父嗎?”

    孔雲娥的臉,登時煞白一片。

    “阿蘊……”

    這是她藏得最深最痛的祕密。

    這個世上沒有人知道,衡陽不是她那個死鬼前夫的嫡親血脈。

    爲何早來安渡的阿蘊,會一清二楚?

    孔雲娥的害怕顯而易見。

    馮蘊微微笑了起來,表情有那麼幾分詭異。

    “別害怕,我不會告訴別人。”

    孔雲娥聲音瑟瑟,“阿蘊莫非真有先知之能?”

    對馮蘊從小到大的事情,孔雲娥是知根知底的。馮蘊小時候很活潑,常會出語驚人,說些別人不知道的古怪話。

    最大的壯舉是說中了一場全軍覆沒的戰役。從那以後,臺城那些世家女郎,更是個個戳她的脊樑骨,罵她是妖怪,災星。就連大人們也會避着她,好像她才是那場戰爭的始作俑者,是她害得那些將士戰死沙場一般。

    當然,孔雲娥的事情,是發生在後來,馮蘊從晉國再返齊都之後,而當年此時的她,不會知情……

    重生歸來,自然而然先知罷了。

    “你就當是吧。”

    馮蘊不承認,也不否認。

    讓孔雲娥對她有畏懼不是什麼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