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3 革命的老路

    四九城內，調查組辦公樓。張組長站在樓道裏，看着兩側門口牆壁上掛着的牌子，沉默無語。

    還記得上次來這裏，走廊裏播放着高昂的國際歌。那些精神抖擻，充滿鬥志的青年男女，高喊着勝利的口號，踐行着保衛的誓言。

    每間屋子裏都充斥着蓬勃朝氣。在他們身上感受到新生的力量。那是一股推翻腐朽陳舊的力量。

    也是一股爲他披荊斬棘，趟出康莊大道的道路。可沒想到，這股力量剛剛顯露頭角，就遭到了當頭一棒。

    一場變故下來，就將這裏的人，掃的七零八落。那一天，他們失去了太多的熱血青年。

    失去了太多的骨幹！也失去了方向，陷入迷茫。唉！一聲嘆息後，一步步往前走着，身後更多的是後悔，不甘！

    整個走廊裏，很安靜。耳邊激昂的國際歌沒了，奔走着昂揚的青年男女沒了，更沒了他熟悉的味道。

    現在屋子裏，更多的是低頭不知所措的人。他們，沒了朝氣。他們，就彷彿是斷了脊樑的柴犬，嗷嗷犬吠，期待狼王。

    來到主任辦公室，張組長輕輕推開門，走進去看着裏面的一切。一張辦公桌，一把椅子，電話，茶杯，鋼筆。

    儉樸，乾淨，背後的窗戶更是充滿光明。來到壁櫥前，張組長看着他送的杯子，腦海中再次浮現出那張清秀的面容。

    “多麼好的同志啊！”心中感慨，目光變得深邃。拿起咖啡杯子，從角落裏拿出沒用完的咖啡。

    沒一會兒，咖啡香氣再次出現。就這樣，站在窗前的陽光裏，靜靜品嚐着杯中的苦澀。

    “那是一股不可忽視的力量，一股不能碰觸的力量！”

    “如果不能駕馭，那就讓它一直沉默下去。千萬不要去碰觸，不要去喚醒它！”腦海中再次出現那天呵斥的聲音。

    雖然這聲音充滿了陰柔，卻讓他心驚膽戰。那個女人，總能看到他無法看清東西。

    所以對那女人的話，他選擇相信。於是，面對時局，他退縮了，他忍讓了，他選擇棄卒保車，最後全身而退。

    可正因如此，他才看清楚，那爆發出來的力量，到底多可怕。那自下而上的串聯，自上而下的指揮，還有最後的絕殺…那本書，是他們無法否定的高山。

    因爲否定那高山，就代表着否定他們的一切。至今想來，那天的場景，還是讓他心驚。

    好在，那種力量只是隱藏在冰面下的激流，只要沒人打破冰面，就不會顯露出來。

    而他，不會再給那些人機會了。杯中的熱量在這寒冷的空氣中迅速流失，僅僅愣神的片刻，手裏已經成了冷咖啡。

    拿起，輕輕啜了一口，更加苦澀。

    “那樣的東西，爲什麼會出現在他手上？”輕輕呢喃着，嘴中更加苦澀。

    梆梆

    “首長，你好！”

    “屬下王國華，奉命前來報到！”聲音從門口中傳來，張組長回頭看向來人。

    那是一名充滿陽光的青年，穿着得體胸前彆着一枚徽章，頭上的帽子戴的嚴整，手上還拎着一個手提包。

    此外，青年的胳膊上帶着顯眼的標誌，表明自己的身份。

    “國華同志！”

    “是！”

    “快進來，進來！”張組長將咖啡杯放在桌前，滿面春風。

    “國華同志，現在形勢很不樂觀啊！”兩人坐下，張組長語重心長的說着。

    王國華神情嚴肅，隨後直視張組長大聲保證道，

    “請組長放心，再大的困難，也難不住我的革命決心。”

    “好！”

    “你有這份心就說明我沒看錯你。”

    “謝謝首長誇讚。”

    “你在浙東那裏做的很好，若不是這裏需要，我實在不想將你調回來。但現在…”張組長沒多說，而是起身拿起新的杯子，輕輕的將一碗咖啡倒上，隨後遞到身前。

    王國華立馬起身接過，

    “首長，事情經過我已經瞭解了，大體來說，我們並沒有錯。”

    “對方的實力雄厚，又佔據先手。”

    “我們的失敗，只能說百密一疏，錯不在我！”張組長對這判斷很滿意。

    確實，誰能想到他們利用的人中，竟然有敵人呢？最後褲襠裏抹黃泥，不是屎也是屎了！

    對手就是拿着這個來死纏爛打，讓他們狼狽不堪。

    “這件事對同志們的熱情打擊很大，這一路過來，你也看到了吧。”

    “今後的工作開展很難。”

    “這次調你回來，就是想要改變這種情況。”

    “上面協商後，這原本的主任職位已經撤銷，現在你只能上任科長了。”王國華立刻站起來，神情嚴肅，

    “首長放心，不論在什麼崗位，我都會全力以赴，完成任務。”

    “好，革命建設就需要你這樣的螺絲釘，就需要你這樣的好同志。”張組長臉上露出笑容，心中卻是平靜。

    這樣的熱血青年，他見得多了，已經磨練出來了。

    “有什麼想法沒？”王國華拿起咖啡杯輕輕喝着，這咖啡放糖了。放下杯子，然後露出一抹自信的笑容，

    “首長，我決定走革命的老路！”看着王國華自信的模樣，張組長來了興趣。

    “什麼老路？”

    “讓同志們，去農村！”聲音鏗鏘有力，更是充滿了堅定，

    “要知道，不僅有錘子，還是有鐮刀的。”辦公室裏出現了瞬間的安靜，而後下一秒，張組長的笑聲猛地響起，傳遍走廊...……四九城外，管教所。

    “韓麗，出來！”看守的聲音傳來，屋子裏坐在牀上發呆的女孩聽到聲音後，擡起頭，陽光照射在臉龐上，卻是充滿了自信。

    “管教！”韓麗走出門看着中年女人，臉色平靜，聲音清脆。

    “去見你家人吧！”管教的聲音依舊冷淡。韓麗聽到後，立馬露出笑容，

    “謝謝！”隨即往前走去。身後，管教嘆息一聲，內心滿是不解。明明這麼好的年華，爲什麼就不往好路上走呢？

    韓麗的事情她多少也瞭解些，雖然說進來的人沒個是好的。但這女孩吧，通過這些天的接觸，也知道，這是個敢作敢爲的女孩子。

    只不過，走錯了路。來到探望處，隔着玻璃，韓麗見到了親人。她的奶奶。

    一瞬間，見奶奶滿頭的白髮，韓麗眼中淚光閃閃。目光在奶奶後面掃視，卻發現沒有別人。

    隨後眼中的淚水又忍了下來。

    “奶奶！”韓麗露出一抹笑容，玻璃外的奶奶聽到聲音卻是抹着眼睛。

    “哎！”老人應了一聲，然後從身後的包袱中拿出一個布包，顫巍巍的打開後，裏面是用手帕包着的大包子。

    看着那白白的包子，還有那熟悉的包子褶，韓麗的眼淚再也忍不住的流下來。

    “吃吧，豬肉白菜和粉條的。”

    “這是你娘包的！”老人將包子輕輕往前送，韓麗擦乾眼淚接過包子。感受着溫暖的感覺，雙手顫抖。

    “孩子，別怪你爹孃，因爲這事，你爹在學校裏擡不起頭，你娘也氣倒了，還有你二哥，差點就被工廠開除...”

    “孩子啊，他們，不是不想來，你要明白啊。”老人哭着說着，韓麗嚥下口水，忍着淚水點頭。

    然後小口咬着包子，一點一點的吃着。老人靜靜的看着，直到韓麗將包子吃完。

    “奶，您回去吧，不用擔心我。”

    “只是這次，再回來不知道還能不能見到您，您要好好吃，好好睡啊...”

    “還有，跟我爹媽說一聲，若是有機會，我會，回來看他們...”

    “還有二哥，我對不起他，我...”韓麗說着，聲音不由的抽泣起來。

    “嬌嬌啊，你，你咋就這樣了呢？”

    “我的嬌嬌啊。”奶奶說着說着，已經泣不成聲，腦袋頂在玻璃上。韓麗低下頭，同樣貼着玻璃，想要撫摸奶奶的斑白頭髮，卻是不可觸及。

    直到老人的身影消失後，韓麗才慢慢擡起頭，雙手捂着臉，痛哭流涕。

    “好了，收拾下東西，準備走了。”身後再次傳來管教的聲音，韓麗捂着臉點點頭。

    起身往回走。回到住處，韓麗走進門。

    “韓麗！”管教的聲音再次響起。韓麗一愣，哭紅的臉回過來。然後就見管教一副嘆息模樣，

    “我在這裏工作十來年了，有些事也看的多了，跟你說幾句。”

    “你能聽進去就聽，聽不進去就算了。”韓麗點頭，認真的看着管教。

    “進來的人，很多都覺得自己這冤枉那冤枉的，卻不會從自身上找問題。”

    “你的事情，跟他們不一樣。”

    “你還年輕，年輕就容易片面，看待問題會以自我中心，覺得自己沒錯，別人就不是對的。”

    “其實，很多時候，雙方是沒有對錯的。”管教說完，然後又看了眼韓麗，

    “也好在，你還年輕，還有機會。”說完，關上門，往走廊走去。

    “下午的火車，好好休息吧。”韓麗聽了，深深鞠躬，隨後走回牀榻上。

    坐在牀上，手上拿着奶奶送的藍白色手帕，放在鼻子下嗅着家的味道。

    陽光再次照射進來，照亮手帕上的藍蓮花，落在少女的臉頰上，如夢似幻。

    “你知道一名農民一年到頭來交完公糧交完餘糧能剩下多少嗎？

    “你知道五口之家一年的生活是什麼樣嗎？”

    “你知道供銷社裏一斤豬肉多少錢嗎？”......

    “你只知道坐在辦公室裏，將你的那套普及到其他人身上。”

    “你坐在辦公室裏，每個月都有供應糧，有工資，有津貼，甚至還有其他收入。”

    “可他們呢？”

    “一個二十歲的青年，長這麼大，耗費多少糧食，耗費多少國家資源，結果就整天在街上遊蕩，高喊着你們口中的理想，簇擁着你們高高在上，卻吮吸着農民父母、工人兄長用血汗換來的饅頭，這就是你們說的選擇？”

    “這樣的饅頭你們吃的安心嗎？”

    “這就是你們的選擇？”耳邊依舊迴盪着暈倒前的怒吼，那聲音，一直在她的心中激盪。

    每當她獨自一人時候，每當她睡不着的時候，這聲音就會出現在心中，揮之不去。

    “我要去那裏，我要去看看，我也會知道的！”堅定的聲音在狹小的房間中傳蕩，卻讓她的內心格外平靜。

    目光透過窗戶，看向遠方天空。

    “我要去那裏，去實現自己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