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八二章 夢如人生

    吃完飯後，馮曦就收拾碗快。

    沒吃完的菜留在桌上，等會兒放進冰箱裏去。

    吃得差不多的就收去廚房洗了。

    嚴鑫也不好意思就那樣幹坐着，幫她將菜碗往廚房裏轉。

    上輩子在一起的時候，家務都是兩個人一起做，這一套早已經習慣了。

    唯一有些不那麼習慣的，就是此刻的馮曦過於年輕，還只是一個高三學生。

    天氣冷，葷油凝固在碗碟上面，需要用熱水來洗，馮曦在做菜的炒鍋裏燒熱了水，把碗快都放進去，要先用熱水洗一遍，然後再用自來水清洗。

    一邊忙着，一邊還問嚴鑫：“你今天要不要洗個澡？衛生間裏有熱水器，可以洗的。就是家裏沒有裝空調，洗完澡出來可能會有點冷。”

    嚴鑫其實是想洗個澡的，但是，想了一下，馮曦在這裏，兩個人又不是情侶關係，有點尷尬。

    而且他的行李都放在車裏面，沒有帶上來，換洗的衣服也沒有帶上來，又懶得下去拿。

    於是便說道：“今天就算了吧，我還是明天回家了再洗澡。”

    馮曦看了他一眼，道：“那我就給你燒點水洗個腳吧。”

    嚴鑫看到竈臺上面擺着的水壺，便說道：“我自己燒吧，這個不用你來忙了。”

    馮曦笑道：“你是客人，哪好意思讓你親自來動手，開了一天車也累了，你就在那裏歇着吧。”

    一邊說，一邊把他推出了廚房，指了指客廳的沙發：“在那裏坐着，要是覺得無聊，就看電視。”

    嚴鑫也不好和她爭執，就坐到了沙發上，看到電視遙控器，順手就將電視給打開了。

    心裏想着：“她什麼時候性格變成這樣的？”

    上輩子兩個人雖然是夫妻，但關係真說不上多好，很多時候他累了一天回家，也得不到半點的心疼，反而會遭到一些嫌棄。

    兩個人婚姻的最後那兩年，他越來越害怕回家了，每一次回家總要面對一張冷冰冰的臉，有時候還要聽到很多的數落。

    半夜收工回家也都算了，因爲他晚上回得很晚，要忙到凌晨一兩點鐘，回到家的時候馮曦都已經睡着了，不用面對她那一張冷冰冰的臉，也不用聽她的絮絮叨叨。

    但是晚上他會回家和馮曦一起吃晚飯，那個時候就會感覺挺受煎熬的。

    他是一個送外賣的，但是他自己吃不起外賣，只能在送外賣的間隙回家吃自己的，晚飯就是馮曦下班回家之後做了兩個人吃。

    有的時候時間計算得不是那麼準確，回到家的時候馮曦已經吃過了，飯菜都涼了，他只能自己去熱。

    這樣也會招來馮曦的嘮叨，說他那麼大個人了，連時間都管理不好。

    有時候他會忍着，有時候就免不了回懟，然後就是一場罵仗。

    那個時候，日子過得真的辛苦，身體很累，心也很累。

    他不是不知道馮曦也過得很辛苦，有幾次還看到馮曦在偷偷的抹眼淚。

    只是，兩個人都選擇了將生活的不如意發泄到了對方的身上，讓他們在不如意之外，又添了新的不如意，對生活越來越失望，乃至於絕望。

    如果，上輩子馮曦也會像現在那樣對他，嚴鑫覺得，他上輩子的婚姻生活會幸福很多，人生也會幸福很多。

    同時他又想着，如果他能如這輩子一般，一開始就能夠理解馮曦所承擔的那些東西，一開始會心疼她，會安慰她，也許馮曦也不會那樣對待他。

    人都是相互的，馮曦對他缺乏關懷，他自己又何嘗不是如此？

    在想要依靠的時候沒人依靠，在想要宣泄的時候偏偏被堵了起來，原有的溫情就會一次次的被消磨掉。

    最後，終於成了陌路人。

    想到那些往事，嚴鑫心中頗爲感慨。

    如果回到上輩子兩個人剛結婚的時候，他肯定會對馮曦多一些忍耐，多一些理解，少輸出自己的情緒。

    這樣日子應該會過得好一些吧？

    但是，真的能過得幸福嗎？

    想了想，還是搖了搖頭，覺得應該沒法過上幸福的日子。

    他們身上的負擔還是一樣的重，也沒有更多的能力讓生活變得更好，就算是夫妻倆的情感變得好了，照樣的要承擔養老的責任，照樣的生不起孩子，照樣的要爲了活下去而拼命。

    最多就是身邊有一個伴，能夠在這冷酷的人間世互相取暖，能夠互相打氣。

    但是也改變不了命運對他們的壓迫。

    想來想去，還是這一輩子好。

    沒有了經濟壓力，才能真正的感覺到這個世間有多美好，甚至連脾氣都變得好了。

    很多不幸，真正的根源就一個字，窮。

    錢不是萬能的，沒有錢真的是萬萬不能。

    想一下，馮曦這輩子要是還跟上輩子一樣，讀書的機會都被剝奪掉，現在可就不是一個存款幾百萬的高三女生，而是一個在電子廠一天上十幾個小時班的打工妹，恐怕每一天都生活在抑鬱之中，看不到未來的希望。

    連自己都心疼不過來，自然也沒有精力去在意別人過得好不好，累不累。

    只是，這輩子的馮曦變得好了，他卻有了艾莉莉這個女朋友。

    想到這裏，又是一聲嘆息。

    上輩子的事情，就不要再去想了，過好這輩子吧。

    反正，重生一次，他救了馮晨，也改變了馮曦的命運。

    對這個上輩子的妻子，他也算是問心無愧了。

    不管怎麼樣，馮曦都不會像上輩子一樣過得那麼辛苦。

    有了更好的經濟條件，不用再爲了彩禮而把自己嫁出去，這輩子，她應該能夠嫁給愛情吧？

    ——嚴鑫這麼想着。

    只是一想到馮曦嫁給愛情，跟一個他不知道此刻在哪裏的男人過上幸福的日子，心裏又覺得挺不舒服。

    想到上輩子跟自己結婚幾年都沒有生孩子的女人這輩子要給別的男人生孩子，更覺得堵得慌。

    “人啊，真特麼雙標！”

    嚴鑫生出這樣的感慨。

    電視開着，他沒有看電視，掏出了手機。

    看到手機上面有艾莉莉發過來的幾條qq消息，突然就生出愧疚之心，覺得自己這樣跟馮曦私下見面，有一些對不起這個正式的女朋友。

    打開qq看艾莉莉發過來的消息，就是在問他到了哪裏，有沒有到家，爲什麼還不回她的消息。

    後面兩三條信息語氣都有些慌了，顯然是在擔心他的安全。

    看到這些，嚴鑫更愧疚了，回了消息：

    “剛剛才到縣城，在這裏住一晚上，明天上午再回家去。”

    他到了這裏，應該要給艾莉莉報一個平安才對。

    可是，在路上開車的時候沒有辦法回消息，見到了馮曦之後，又忘記這件事情了，弄得一直到吃完飯了，到這個時候了才來回消息。

    也難怪艾莉莉擔心。

    這可不是平常的出門，是自己一個人開着車到幾百公裏之外的地方，那麼長時間不回信息，確實有點嚇人。

    這條消息發出去，沒過一會兒，就收到了艾莉莉的消息：“那我就放心了，明天你也要小心，到家了記得給我報平安。”

    “一定！”嚴鑫這樣回覆。

    現在是在馮曦這裏，和艾莉莉聊天，嚴鑫多多少少都有一些心虛，也沒有久聊，又發了一條消息過去：

    “我還沒有吃飯，現在要找個地方吃飯，再找個住的地方，你就先休息吧。”

    艾莉莉：“好的，你也早點休息。”

    接下來又發了一條：“晚安，老公。”

    嚴鑫把和她的聊天頁面都給刪掉了，然後將手機揣進兜裏。

    馮曦在廚房把碗快都洗乾淨了，也放進了櫥櫃中，此刻竈臺上還燒着水，用的是那種比較大的鐵水壺，而不是電水壺。

    這是給嚴鑫燒的洗腳水。

    這個不用燒開，熱度差不多就可以了。

    等到她將碗快都收拾乾淨，竈臺也抹乾淨，然後就試了一下水溫，感覺溫度差不多了，就將水倒進一個盆裏，然後端着盆進入客廳，放到了嚴鑫的腳下，道：“水溫剛好，可以洗了。”

    嚴鑫有一些意外，沒有想到她還會給自己端洗腳水，心裏還有着一些不安——這可是上輩子都沒有享受到的待遇。

    道：“你這也太客氣了，這個我自己來就可以了。”

    馮曦笑道：“你是客人，我可得把你招待好，要不然你下次都不敢來了。”

    嚴鑫半開玩笑半認真的說道：“你這麼客氣，我下次還真的不敢來了。”

    這話倒也有幾分真實。

    馮曦對他太好了，給他帶來了很大的壓力，讓他感覺到自己不配享受這樣的待遇。

    和上輩子以對比，這種感覺格外的明顯，讓他有一些不安。

    馮曦笑了一下，道：“我還準備給你洗腳的呢，既然這樣，那你就自己洗吧。”

    嚴鑫看她表情就知道她是在開玩笑，但心裏還是忍不住想象了一下那樣的場景，然後覺得罪過大了，怎麼可能發生那樣的事情呢？

    馮曦將盆放好，又進了那一間安排給嚴鑫住的臥室，拿出了兩條毛巾，都是新的。

    一條給了嚴鑫，道：“你就用這條毛巾擦腳吧，這一條用來洗臉的，我就先掛到衛生間那裏。”

    對此，嚴鑫也只能說一聲謝謝。

    他雙腳都已經放進了盆裏，剛放進去的時候感覺水有點燙，但是過了一會兒就適應過來了，就這樣將腳泡在熱水中，對開了一天車的他來說，還是挺舒服的一件事情。

    馮曦把他給安置好了，然後又回臥室抱了一堆衣服出來，對他說道：

    “在牀上放了睡衣睡褲，你等會兒可以換上，當然，不換也行。我要去洗澡了，你洗完腳了水就放這裏，等會兒我給你倒了。”

    嚴鑫聽到她說洗澡，不由得向她看了一眼，腦海裏出現一些畫面。

    上輩子的妻子，在一起生活了幾年的時間，對對方的身體可謂是相當瞭解，都不需要發揮想象力，自然會浮現出那樣的身段來。

    只是他也不敢多想，趕緊就收回了目光，心裏想着：“不能有那樣的念頭，這樣很危險。”

    馮曦嘴都都了起來，也沒有再說什麼，就抱着那一堆衣服進了衛生間。

    等她洗完澡出來的時候，嚴鑫已經洗完了腳，光腳穿着棉拖鞋在看着電視。

    不過看到馮曦出來，嚴鑫就蹲下身端起那一盆洗腳水到衛生間，衝進了馬桶裏。

    ——馮曦說了給他倒水，可他又豈能真的讓一個女孩子幫他倒洗腳水？

    先前馮曦在洗澡，他也不方便過去倒水，所以才等到這個時候。

    倒完水出來，正準備着去臥室睡覺，卻被馮曦叫住：“不看一會兒電視嗎？”

    嚴鑫笑着搖了搖頭：“算了吧，時間不早了，我也該睡覺了，你也早一點睡覺吧，天氣這麼冷，可不要熬夜看電視了。”

    “好吧，我也該睡覺了。”

    馮曦說着，關掉了電視，又說道：“明天小年夜，我也得回家去看一下，要不我們一起回去吧，這樣就免得等車了。”

    嚴鑫道：“好的，那我們到時候一起出發。”

    都是在一個村裏的人，順路帶人回去自然沒問題。

    嚴鑫進了馮曦給他安排的那間臥室，關門的那一剎那，想到了上一次在縣城酒店發生的事情，又特意的將房門給反鎖上了。

    在客廳裏目送着他進房間的馮曦，聽到了房門反鎖的聲音，嘴巴又都了起來，顯得有一些不高興，還做了一個踢門的動作。

    當然，沒有真的去踢那個門，而是到了另外一個房間。

    她給嚴鑫安排的臥室，其實就是她平常住的臥室，裏面就放了一張牀。

    她不經常過來住，大多數時候都會住在學校，只是週末的時候會過來住一下，學習的同時，也可以就便瞭解一下網店的運營。

    寒假之後天天就睡在那個房間。

    另外兩間臥室，都是幾個員工同一個房間，裏面放的還是上下鋪，這樣才能更節省居住空間。

    這一次嚴鑫來了，她也不好讓嚴鑫睡上下鋪，她也不想讓嚴鑫睡其他女人的牀，所以將自己的臥室給讓了出來。

    只是這樣一來，她就只有睡上下鋪了。

    其實在她心裏，倒是挺想睡嚴鑫那一張牀的。

    可惜了，房門都被反鎖住了。

    嚴鑫這一覺睡得也不怎麼踏實，一想到隔壁就睡着上輩子的妻子，心裏就有些亂。

    倒不是想睡她，而是情不自禁的想到了上輩子兩個人的往事。

    其中有很多不愉快的事情，但是也有着一些讓人懷念的時光。

    馮曦有着一些讓他恨的點，但也有着一些讓他感激的點，有着一些讓他想起來都心疼的地方。

    上輩子，每個人都過得不容易。

    這輩子改變了命運，但是想到上輩子的事情，還是免不了唏噓。

    要是上輩子有着現在的條件那該多好，那得少多少遺憾，少多少傷痛？

    帶着這樣的想法入睡。

    在夢裏面，又夢到了上輩子和馮曦做夫妻的時光。

    還是那一間小小的出租房，臥室、廚房、衛生間都在一個單間裏面，這是在他父親去世後，兩人改租的房子，房租價格比較便宜一些。

    在這個單間裏面他們度過了最後的兩年婚姻時光。

    很多時候，嚴鑫回憶起兩個人的婚姻生活，最多的畫面就是在這個單間裏面的。

    在夢裏，兩個人在一起吃飯，桌子上就炒了一盤土豆絲，一盤青椒炒肉，還放着一碟蘿蔔乾。

    蘿蔔乾還是馮曦從孃家帶回來的，可以省掉一點買菜的錢。

    自己做菜，生活費能夠降低一些。

    正吃着飯，馮曦就接到了一個電話，是她媽打過來的，找她要錢，說是哪個表弟結婚了，要寄一千塊錢過去隨禮，順便再寄兩千塊錢給他們做生活費。

    馮曦接到了電話臉就垮了，說還沒到發工資的時候，自己現在手上也沒有錢，問她能不能先從別人那裏借一點錢，等自己發工資了再轉過去。

    她媽在電話裏面大發脾氣，說養這個女兒養了沒用，讓她到老了還要找人借錢過日子，把她一頓狠罵。

    馮曦解釋着自己的難處，一個月只有多少工資，又有着多大的開銷，根本就剩不下多少錢，然後還得每個月寄錢回去，她掙的那點錢根本就不夠用的。

    說着說着，眼淚就流了出來。

    嚴鑫一開始沒有說話，只想着那個討厭的岳母娘又打電話來要錢了，心裏很是厭惡。

    但是他想到自己就是一個送外賣的，手中也沒有什麼錢，說話都沒有底氣，於是就一言不發，默默的吃着飯。

    這樣的場面在他的婚姻生活中見得多了，早已經見怪不怪了。

    只是聽到馮曦說起自己的苦處，越說越委屈，甚至還掉下眼淚來，突然就有了一種心疼的感覺。

    然後又想到了一件事情：“我不是很有錢的嗎？我現在不是有了幾千萬了嗎？”

    於是開口道：“不就是三千塊錢嗎？這有什麼好哭的，我給你就是了。現在咱們有錢了，以後都不用過那種苦日子了。”

    馮曦呆呆的看着他。

    然後，嚴鑫就想到了一個問題：“我不是送外賣的嗎？我怎麼有錢的？”

    再一想，就明白了那個送外賣的自己早已經死了，有錢的自己，是重生後的自己。

    然後就明白了這是在做夢，然後就醒過來了。

    醒過來後，回想着夢境裏面的畫面，好像是在上輩子真實發生過的。

    又好像是上輩子多次發生過的事情疊合在一起的情況。

    每一句對話，每一個畫面，都是上輩子真實發生過的事情，只不過不是發生在同一次。

    唯一不真實的只有一點，那就是他那句“咱們有錢了”。

    上輩子他們那一段婚姻，從開始到結束，幾年的時光裏，他們都不曾富有過。

    上輩子他的那一段生命，從開始到結束，三十多年的時光裏，他從不曾富有過。

    想到這一點，心中就有着很多的遺憾。

    忍不住又想到一件事情：“我是重生了，可是馮曦並沒有重生，不知道在那一個時空裏，在我死後，她過得怎麼樣。不知道她是不是找到了一個能夠給予她幸福生活的人，結婚生孩子了？”

    那個時空已經沒有了他，可那個時空的人和事還是會繼續的延續下去，不知道會有着什麼樣的軌跡。

    在那一個時空，他的父親已經去世了。

    這輩子的女友艾莉莉癱瘓在牀，生不如死，也沒有未來可言。

    唯一有着未來可言的，還讓他心有牽掛的，也就只有馮曦一個人。

    也不知道在那個時空裏，那一個可憐的女人，又會有着怎樣的未來。

    嚴鑫既不願意這個女人孤苦伶仃的一個人度過餘生，又不願意這個女人跟別的男人結婚生子過上幸福的生活。

    希望她過得好，但又不希望她跟着別男人在一起。

    可是以馮曦自己的能力，不嫁一個優秀的男人，靠自己沒有辦法過得好。

    這是一種極其矛盾的心理。

    但這樣的心理在他身上真實的發生着。

    在這樣糾結的心情中，他又做夢了。

    他夢到馮曦嫁人了。

    也不知道他夢到的馮曦是上輩子的馮曦還是這輩子的馮曦，就看到馮曦打扮的漂漂亮亮的，穿着一身喜慶的新娘服，在她家的門口，在很多人的祝福下走向了一輛婚車。

    那婚車是一輛勞斯來斯。

    從這車就可以看得出來，她是嫁給了一個有錢人。

    從她臉上洋溢着的喜氣也可以看得出來，她對這一場婚姻很滿意。

    看着馮曦一步一步的走向那一輛勞斯來斯，嚴鑫覺得很難過，突然開口喊道：

    “老婆！老婆！你不要嫁人！”

    然後他發現自己張開嘴發不出聲音來。

    他已經盡自己所有的力量來呼喚，但是沒有任何一個人聽到。

    馮曦滿臉喜氣的走上了那輛婚車。

    婚車帶着一隻長長的車隊開走。

    嚴鑫追着那婚車跑，一邊跑一邊還在那裏叫喚着：“老婆！你不要走！馮曦！你不要走！”

    “馮曦！你是我老婆，你不要走！”

    嚴鑫終於喊出了聲音來。

    然後又發現自己躺在牀上，眼睛看到的是一片黑暗，原來剛纔只是在做夢。

    鬆了一口氣——還好，這只是做夢，他上輩子的妻子並沒有嫁給別人。

    從夢境中擺脫了出來。

    但是很快又鬱悶了起來——是的，剛纔的只是一場夢境。

    他上輩子的妻子馮曦，在他死去之後到底有沒有嫁給別的男人，這已經沒有辦法知道了。

    可是這輩子，他已經有了艾莉莉這個女朋友，那就註定了和馮曦不會是夫妻，這輩子馮曦肯定會嫁給別的男人。

    他沒有任何理由來阻止這樣一件事情的發生。

    鬱悶了很久，這才睡過去。

    迷迷湖湖中，又夢到了馮曦。

    只是在夢境中，馮曦已經很老了，白髮蒼蒼，滿臉的皺紋。

    這一次的夢境裏面，馮曦是一個人。

    沒有嫁人，也沒有家人。

    就一個人在孃家那套房子裏生活着，一日三餐，一年四季，一直都是一個人。

    生活看上去很安寧，但是又有着一種說不出的悲悽。

    夢境中的時間很長，長得好像一輩子。

    人生如夢，夢如人生。

    在這一場夢境裏面，馮曦就那樣孤零零的過了一輩子，拖着老弱的身軀艱難的生活着，在無數個黑夜裏無聲的哭泣。

    一直到老得動不了了，在某一個下午，坐在門前的樹陰下，閉上了眼睛。

    再也沒有睜開。

    嚴鑫大慟。

    然後又醒過來了。

    醒過來之後，發現自己臉上都是淚水。

    那只是一場夢。

    可是嚴鑫知道，如果上輩子的馮曦後面沒有嫁人生子的話，老年生活可能就是那個樣子的。

    等到她父母都去世，又沒有結婚生子，那她就只是孤零零的一個人，只能一個人生活。

    不管最後有沒有得到他那鉅額的保險賠償，老年都只會是孤苦伶仃。

    這輩子呢？

    這輩子馮曦的經濟條件變得不一樣了，可如果不結婚生子的話，晚年也不見得會有多好。

    到老得動不了的時候，有再多的錢，也沒有了太大的意義。

    到那個時候，未必還能控制自己手上的錢。

    這一次醒過來，窗外都已經白了。

    嚴鑫看着漸漸變亮的房間，心裏想着：“我這是怎麼了？竟然做這樣的夢？一個晚上的夢都跟她有關係？難道就是因爲住在同一套房子裏嗎？”

    有時候他也會夢到馮曦，但是不至於這麼頻繁，整個晚上夢的都是她。

    而且，夢到的還是一些他糾結過的東西。

    “也許這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吧。”

    嚴鑫想着。

    回家過年，本來是一件很值得開心的事情。

    但無緣無故的就被這樣的夢境給擾亂了心緒。

    躺了一二十分鍾，心情才平息下來。

    已經給自己找出了很多的理由：

    “這只不過是夢境而已。”

    “上輩子不說，沒有辦法去證實。可是這輩子馮曦就算是不結婚生子，到晚年了也不可能過得那麼慘。至少還有馮晨這個哥哥，馮晨是一個講良心的人，不會讓她一個人孤零零的。就算她沒有孩子，馮晨也會有孩子，哪怕只是看在她錢的份上，也會照顧她的。”

    “而且，她這輩子又怎麼可能不結婚？”

    “上輩子她哥死得早，她也沒有讀多少書，經濟條件很差，承擔的責任又大，所以沒有辦法找到一個好的男人。可這輩子她哥還在，她不用承擔養老的責任，現在又有了那麼好的經濟條件，還會考上大學，層面都不一樣了，一定能夠找到一個很優秀的男人嫁了。”

    “至於我，我跟她的關係只是上輩子的關係，這輩子我已經有了女朋友，也就沒有必要繼續糾結上輩子的事情了。”

    “我是重生的，她又不是重生的，不會有上輩子的感情糾結。就算現在她對我有一些好感，那也只是女孩子的一點幻想罷了，等以後她知道我有女朋友了，自然就會斷了那樣的念想。這個世界上優秀的男人那麼多，她肯定會遇到一個更好的，我又有什麼好擔心的呢？”

    雖然想到馮曦要跟別的男人結婚生子心裏還是挺不舒服的，但是也想到夢裏面馮曦一個人孤獨終老的畫面，又覺得她應該要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家。

    那雖然只是一場夢境，但那一場夢境有可能會成爲現實。

    很多時候夢境就是真實人生的投影，是一個人潛意識被放大的畫面。

    他還是希望馮曦能夠過得幸福。

    心裏正想着那些事情，突然聽到了馮曦在房門外面叫他：

    “嚴鑫，早餐做好了，該起來吃飯了，吃完飯了，我們就回家去。”

    嚴鑫哦了一聲，從牀上爬了起來。

    把馮曦給他準備的睡衣脫掉，換上了自己的衣服。

    走出臥室，看到馮曦正在廚房盛麪條。

    早餐就吃麪條。

    用昨天晚上沒有吃完的雞湯下的麪條，聞着就挺香的。

    嚴鑫出來，馮曦就對他說道：“水壺裏燒了水，你先洗個臉吧，用那個紅色的臉盆。衛生間裏掛着的那條沒用的毛巾就是你的。牙膏牙刷我給你放杯裏了，牙刷是新的，你放心用就是了。”

    一個高三女生，安排得這麼周詳，足見用心。

    嚴鑫自然明白這一點，這也讓他更不好意思，有一種辜負了人的感覺。

    他倒是希望馮曦對他的態度差一些，這樣才能心安理得一點。

    洗漱之後，馮曦早已經將兩碗麪條都端到了餐桌上面，兩個人還是對面坐着，座位前都放着一盒早餐奶。

    見嚴鑫坐下，馮曦還對他說道：

    “這早餐奶是熱了的，不用擔心鬧肚子。”

    嚴鑫看到早餐奶，想到了一件事情，忍不住皺起眉頭，說道：“我還是建議你不要喝牛奶，現在牛奶的質量不好說，喝豆漿更放心一些。”

    “這個牌子的還行吧，口碑挺好的，質量應該沒有問題。”馮曦道。

    嚴鑫看了一下牌子，光明牛奶，印象中好像是一家口碑挺好的公司。

    關於牛奶，他印象最深的一件事情就是三聚氰胺事情，很多企業生產的牛奶都有着這樣的成分。

    那件事情曝光之後，對全國的牛奶生產企業的口碑造成了極大的打擊，用了很長的時間才緩過來。

    當然，那也是罪有應得的。

    生產毒牛奶，就是一件極其缺德的事情。

    在他的印象中，幾乎所有的牛奶生產企業都捲入到了這一事件中。

    也真是因爲這個深刻的印象，使得他重生之後，早餐也只喝豆漿不喝牛奶。

    要喝牛奶，怎麼也得等這件事情被揭發出來之後再說。

    他也不知道哪一個牌子的牛奶是正常的，所以就乾脆不喝牛奶。

    光明牛奶到底是不是可靠的，他也不知道。

    好像聽說當時也有不生產毒牛奶的企業，但究竟是哪一家還是哪幾家，他沒有詳細的看過新聞，沒有留下印象。

    不過想着只是喝一次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也就沒有說了。

    麪條是用昨天吃剩下的雞湯下的，吃起來特別的香。

    吃麪條的時候，馮曦突然問嚴鑫：“你現在是不是有什麼傷心事？”

    嚴鑫愣了一下，道：“沒有啊，你怎麼問這個問題？”

    馮曦道：“我早上起來的時候，路過你這裏，聽到你在哭。”

    說這話的時候，看着他的眼神裏，還有着濃濃的關切

    嚴鑫臉一紅，尷尬的說道：“不是有什麼傷心事，是做噩夢了。”

    馮曦頓時來了精神：“做什麼噩夢的？說來我聽聽。”

    嚴鑫怎麼好意思跟她說晚上做夢夢到她一個人孤獨終老然後就把自己給哭醒了？這要是說出來，指不定她會有什麼樣的想法。

    想了一下，才說道：“夢到有鬼要抓我，把我嚇哭了。”

    馮曦忍不住笑了起來：“你膽子這麼小的嗎？竟然還會被噩夢給嚇哭？”

    真要做了那樣的夢被嚇哭了，嚴鑫肯定不會承認。

    可這只是他隨口撒下的謊言，又不是真實發生的，那就沒什麼不好意思的，說道：

    “你是沒見我夢裏面那鬼有多嚇人，你要是夢到了，你也會被嚇哭的。”

    馮曦不屑的說道：“我不怕鬼，我夢到過鬼，我還跟他們對打呢。”

    又笑嘻嘻的說道：“早知道你膽子這麼小，昨天晚上我就陪着你睡了。”

    嚴鑫瞪了她一眼：“胡說什麼呢？你是女的，我是男的，你怎麼能陪我睡？”

    馮曦撇了一下嘴：“又不是沒睡過……”

    “你還說，那都是你亂來！”嚴鑫道，“以後可不要有這樣的念頭，這種事情可不能隨便的。”

    “知道啦，知道啦，開個玩笑而已。”馮曦笑嘻嘻的說道。

    嚴鑫感覺拿她也沒有辦法。

    吃完飯，馮曦又去洗碗。

    嚴鑫就把餐桌給抹乾淨。

    洗完碗快，馮曦又進臥室換了一身衣服出來，對嚴鑫道：“可以出發了。”

    兩個人出門，馮曦又把房門給鎖上，然後兩個人坐在電梯下樓。

    到了車上，馮曦這才注意到後座車廂裏都放滿了東西，忍不住問道：“你這是帶了多少東西，後備箱都塞不下，還要放到座位上？”

    嚴鑫道：“有我的換洗衣服，還有一些吃的喝的，還有拜年的禮物。”

    馮曦問道：“有我的嗎？”

    嚴鑫愣了一下，道：“你可以看一下，有什麼喜歡的你就拿去。”

    馮曦往後座看了一下，伸手拿了一盒巧克力，道：“我就要這個。”

    嚴鑫笑道：“行啊，它就是你的了。”

    “謝謝你。”馮曦笑着給了他一個擁抱，“還是你對我好，我哥都沒給我送過巧克力呢。”

    這一個擁抱把嚴鑫給整懵逼了，心裏想着：“現在的中學生這麼奔放的嗎？”

    還沒等他說話，馮曦就已經鬆開了他，然後老老實實的坐了下來，並且扣上安全帶。

    嚴鑫停頓了一會兒，才嘆着氣說道：“馮曦，你這樣不好。”

    “嗯嗯，你說的對，我下次會注意。”馮曦連忙點頭。

    見此，嚴鑫也不好說什麼了。

    本身這也不是一件讓人反感的事情，甚至心裏還有那麼一絲竊喜。

    只是，他的良知鄙視他的這一份竊喜，讓他不得不說出這樣的話來。

    車發動了，開到小區門口，將那一張停車卡交給了保安，還交了十塊錢的停車費，然後就開出小區，在馮曦的指揮下穿過了幾條街，終於出了縣城。

    馮曦坐在副駕駛位上，看着沿途的風景，不由得感慨：“還是自己有車好啊，可惜我不會開車，要不然我也得買一輛車，這樣想去哪裏就可以去哪裏了。”

    嚴鑫道：“你哥都已經考到了駕照，今年說不定就會開車回家，你也可以讓他載着你去玩。”

    “他那個車就得了吧，”馮曦撇了撇嘴，“我聽他吹過牛，就一輛麪包車，讓他開着麪包車拉着我到處跑，那到底是兜風還是在丟人啊？”

    嚴鑫想到馮晨開麪包車兜風的畫面，忍不住笑了起來，然後說道：“他那是公司才創立不久，手頭上沒錢，只能買輛麪包車，那還是公司的資產。再過一兩年，等公司發展起來了，自然就會買一輛好車。”

    “等那個時候，我覺得我應該已經考到駕照了，不需要他來我兜風。”馮曦道。

    說完這話，又道：“你這車挺不錯的，要不過年的時候你拉着我出去兜風吧。”

    嚴鑫毫不客氣的拒絕：“不行！”

    “爲什麼不行？”馮曦問道。

    “我又不是你的司機。”嚴鑫道。

    其實想一下，開着車載着馮曦到處逛一下也挺不錯的，衝着上輩子她照顧他爸幾年的恩情，就應該滿足一下她的心願。

    可是，他真的不怎麼敢和馮曦獨處。

    總感覺這樣是在玩火，會給他未來的人生帶來巨大的麻煩。

    所以只能拒絕。

    他不是反感馮曦，是怕自己對她的好感過了頭，會到一個不可收拾的地步。

    馮曦都起了嘴巴，表示自己不開心。

    嚴鑫也只能裝作沒看到。

    車出了縣城，向西，然後又南下，然後又向西，到了鎮上，從一個岔道開過去，就上了回村的那一條坑坑窪窪的泥土路。

    車開始顛簸起來。

    不過，嚴鑫的心頭也熱了起來。

    路邊風景越來越熟悉，沒多長的時間就進了村。

    終於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