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將之所爲,無關君乎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飛砂風中轉字數:4488更新時間:24/06/29 16:52:17
    能在這裏碰到袁軍,劉磐也是很意外。

    但一看到袁軍隊形鬆散,劉磐沒有絲毫猶豫,直接下令全軍出擊。

    不得不說,這場遭遇發生的時間和地點都極其有利於荊州軍一方。

    雙方遭遇時,袁軍的前頭部隊剛走到兩座山中間的山腳下,而荊州軍在山坡上,有居高臨下的優勢。

    這種情況下,除非袁軍個個能以一敵十,否則接戰的話根本毫無勝算。

    戰不能勝,而退又不能。

    袁軍背靠的這座山山道又極其狹窄,最窄處僅容一人通過,呂岱所部根本沒辦法在短時間內原路退回。

    而荊州軍這邊情況剛好相反,他們處在一面較爲平緩的山坡上,不僅道路寬闊,人員集中;還能很快在道路兩側展開進攻隊形。

    而且,從時間上來說,稍晚或稍早都不會出現這種情況。

    稍微再早一會兒,可能就是自己走到了山澗裏,而袁軍則剛好出現在山上。

    稍晚一會兒,袁軍也爬上了山坡,說不定正好與自己在山頂遭遇,不會有這麼有利的地形條件。

    最後很重要的一點,袁軍跋山涉水數百裏路,從江夏走到這裏,早已個個疲憊不堪。

    而劉磐所部在柴桑城下休整養軍半月有餘,從撤軍開拔到今天才不過走了三天路,而且大多是好路,體力要比袁軍好很多!

    劉磐再也不可能碰到比今天這種還要好的情況了!

    因此劉磐毫不猶豫,立刻梭哈了全部兵力,發起了進攻。

    事實也證明劉磐的決策是正確的。

    只是一個照面,袁軍的數百先頭部隊就被衝得五零四散。

    在斬殺了一個軍司馬模樣的袁將後,這數百袁軍也徹底潰敗。

    這些袁軍敗兵也無處可逃,只能一股腦逃向山上。

    而來時的山路又極爲狹窄,哪裏容納得下數以百計的敗兵?

    加之劉磐在後大肆驅殺,山道上立刻擠成一團。

    劉磐也樂得使山上的袁軍不戰自亂,便是止住手下那些殺得興起的部卒,只緊咬在袁軍敗兵身後。

    一名滿身鮮血的副將靠到了劉磐身邊,道:“將軍,何不一鼓作氣,殺上這座鳥山,徹底殺敗袁軍?”

    “是啊將軍,爲我等兄弟報仇雪恨,就在今朝!”

    一名親兵朝着地上一名崴腳的袁兵身上補了一刀,興奮道。

    “報仇,是一定要報仇的!”

    劉磐用被染成紅色的長刀指向山上:“此山險峻,山上不知還有多少袁軍,不妨驅趕這些敗兵,讓他們去推搡衝擠自己的袍澤,而我們在後面掩殺,豈不輕鬆?”

    “將軍妙計啊!”

    “既是如此,且由末將前去壓陣,免得前面那些小崽子誤了將軍的大計!”

    副將大喜過望,立刻便是往最前面趕去。

    劉磐又叫住他:“若是遇到袁耀那廝,或是那姓黃的老匹夫,且要通報本將,本將要親手宰了他們!”

    “諾!”

    ……

    再說袁耀這邊,聽到呂岱所在的前軍連一刻鍾也沒擋住,就連呂岱本人也生死未卜的時候,差點沒昏過頭去。

    “去,傳令給前面各軍,讓所有士卒以什、隊爲單位,各守一處險要之地,梯次阻擊!”

    “萬萬莫要都擠在一起!讓人一衝就全垮!”

    “後軍現在走到哪了?”

    一個親衛回稟道:“怕是還在後山山路,要屬下去催促他們嗎?”

    袁耀情急,直接破口大罵道:“讓他們趕過來幹嘛?都擠在這連胳膊都伸不直的山道上,好被人擠下山崖嗎?”

    “讓他們不要上山來了,都往後退!只召甘寧一人上山就行,其他人都給我下山去!”

    “等他們騰開道路,親兵營隨我撤回山頂。如果能守住山頂最好……”

    “守不住……”袁耀目眥欲裂,用只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道:“就看誰命大,滾下山死不了。”

    轉過頭,袁耀對着旁邊另一名士卒問道:“你確定,這座山真沒別的山道了?”

    “少將軍,這會兒功夫您都問了小人七八次了……這座山山上真沒別的路了,僅此一條而已。”

    “小人生在這兒長在這兒,投軍時才頭一次走出山去,這片山裏還沒有小人沒走過的路……要有別的道兒,小人早就給您說了。”

    “除了山下的山澗裏有一條暗道,這裏真沒別的路了。”

    袁耀望了山前一眼,只見山澗裏除了袁軍士卒的屍體,活着的只有身着絳紅色衣甲的荊州軍了。

    說了等於沒說!

    ……

    戰爭是反人性的。

    就比如此時,數以百計被殺得丟盔棄甲的袁軍敗兵,在荊州軍士卒的驅殺下,只能朝着唯一生的希望,也就是山上跑去。

    這條山路,半個時辰前他們才走下來。但沒人想到他們會再次折返回來。

    他們自己想不到,還在這條路上朝前行進的同袍們也沒想到。

    山腳附近還好,就算被人從山路上擠下來,還能繼續攀爬兩側的山林。

    運氣好的,還能滿身掛着荊棘,往山上躲。

    運氣不好的,直接被下面的荊州軍弓手所射殺。

    再往上,山路就曲折狹窄起來。

    前推後搡的袁軍敗兵,也讓路上其他袁軍驚慌失措。

    因爲缺乏將領指揮,山路上的袁軍們的第一反應就是調頭往山上跑。

    不然呢?現在就算想殺敵,眼前都是自己的袍澤弟兄,根本看不到荊州兵的身影。

    看不到敵軍,留在原地又會妨礙山下的兄弟逃命。

    貌似也只能和他們一樣,往山上跑保命了!

    極少有理智的袁軍下級軍官,還能組織手下士卒封堵山路。但這種阻攔無異於杯水車薪。

    逃命的袁軍們根本不信自己的袍澤會真的對自己動刀動槍。

    在身後的致命威脅下,這些人強行闖關,連阻攔者一起裹挾在了逃兵中。

    等袁耀這邊終於按“什”和“隊”組織起了梯次抵抗,此時袁軍的潰敗已經蔓延到了半山腰上。

    在身後緊咬着的荊州軍士卒鼓譟下,落在最後面的袁軍敗兵們生怕自己一個慢了就被人砍死。

    在這樣的心理暗示下,他們不斷推搡擠着中間的人,中間的人又擠向前面。

    山路總有狹窄轉彎處,總有不易通過處。

    這一擁擠,直接變成了擁堵,接着便發生了踩踏事故,甚至於把活人擠下山崖的慘劇。

    反過來,這一幕幕的慘狀,又不斷在侵蝕着衆人脆弱的心理。擁堵踩踏、推擠失足的現象只會愈發嚴重。

    山崩之時,石頭落下的速度只會越來越快,越來越具有殺傷力。

    心理崩潰時,每個人的理智只會越來越少,做出的事情會越來越出格。

    在最擁堵的地方,已然出現了故意踩踏、拋扔活人的現象。

    袁耀也是事到臨頭,才想起後世的“梯次防禦”戰術。

    只是可惜呂岱不能理解自己的意思,沒能在山腳下擋住劉磐軍。

    到了這狹窄逼仄的山上,“梯次防禦”也變成了“梯次阻擊”。

    儘管袁軍的屯長、隊率們按照袁耀的命令,各自收縮兵力,分段把守山道。

    但畢竟是只得表意,不懂精髓。

    而且他們的對手也不是荊州兵,而是自己的袍澤。

    “少將軍,潰兵太多了,只按‘隊’和‘什’根本擋不住這麼多人。”

    “還是讓末將去阻止一支百人屯,先用人堆堵住人堆,再逼那些潰兵回頭去打敵軍!”

    說話的是袁耀的親兵隊長,袁二。

    袁耀此時大感無力,只能點頭。

    “不到萬不得已,不要動刀!”

    袁耀又叮囑了一句。

    所謂“逼潰兵回身”,也只能用暴力手段進行逼迫了。

    只有用更恐怖血腥的手段,用近在咫尺的死亡威脅,才能逼迫刺激那些已被嚇破了膽的潰兵回頭了。

    袁耀此時的內心十分痛苦。

    沒想到有一天自己也會面臨“處理”潰兵的難題。

    而且這一天會來的這麼快,這麼突如其來!

    袁二身形一頓,咬牙道:“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將之所爲,無關君乎!”

    “今日之事由末將承擔一切責任,與少將軍無關!”

    說罷,袁二借了袁耀的將令,便是往山路下去了。

    不同於袁寶本就是袁耀多年的親衛,袁二是袁耀出壽春時,袁術派來保護袁耀的百騎統領。

    在袁寶爲保護袁耀身中一箭,傷重不治後。袁耀便提拔了袁二作爲自己的親兵營統領。

    和袁寶一樣,袁二也是袁氏家將,忠心耿耿,盡職盡責,關鍵時刻給袁耀擋槍子不帶猶豫的。

    “後面還沒撤開道路麼?”

    看着袁二消失在山路拐角,袁耀大爲煩躁,咆哮道。

    “快了快了!”

    ……

    這邊,袁軍潰兵與正常袁軍對峙的最前線。

    袁二舉着袁耀親賜的“監軍”軍符,站在了一塊石頭上。

    “監軍司馬令牌在此,何人敢造亂!”

    袁二鼓足氣息,喊了三遍,人羣裏的嘈雜聲才稍稍降低了一些。

    袁耀治軍,很是注重紀律性。

    紀律是一支軍隊戰鬥力存在的前提,沒有紀律,再多的人也只是烏合之衆。

    因此自成軍開始,袁耀就在軍隊各級設立了監軍。

    下至百人屯,上至各校尉部,每一級都設有監軍。屯有監軍都伯,曲有監軍侯,部有監軍司馬,再往上袁耀還準備設立一個監軍校尉或監軍中郎將,以總監諸軍。

    古代軍隊也有監軍,而且往往這些監軍還有一定的軍事決策權。但袁耀改革了這一點,不允許各級監軍在平時參與任何軍事決議,以免掣肘各級軍事主官。

    各級監軍在軍中,只有監察軍紀、執行軍法之權。只有在特殊情況,既軍事主官嚴重違反軍紀,比如叛變、不聽軍令時,可便宜處事,誅殺軍事主官,接過指揮權。

    當然,要想徹底實行這套監軍制度,任重而道遠。

    就比如今天這場遭遇戰,本應起到督戰隊作用的監軍就沒起到應有的作用。大難都臨頭了,監軍手底下那幾個刀斧手有什麼作用?

    但袁耀主抓的監軍工作也不是一點成效都沒有。至少在普通士卒眼中,發了狠的監軍就是活閻王,不僅能隨時決定普通士卒的生死,就連犯事士卒的軍事主官也一樣說砍就砍。

    早在渡江前,鄭寶手下有一個隊率反悔了不願離開廬江,還鼓動其他士卒跟他當逃兵。當時袁耀派給鄭寶的監軍,就先斬後奏,直接砍了那名隊率。

    連帶着爲那隊率求情的十一名士卒,一起從重從快,悉數斬首。

    就這樣快速壓下了一場逃兵事件,而事後那隊率的上級屯長向鄭寶告狀,說監軍不經審訊,濫殺無辜。

    而鄭寶也沒二話,根本沒聽隊率告完狀,便將他直接扭送到了監軍那裏。

    只因袁耀在軍中設立了一條規矩,那就是“一事不多問”原則。

    帶兵打仗,監軍不能參與決策。而肅整軍紀,軍事主官也不能妨礙監軍行權。

    如此一來,監軍的權責也開始明晰了起來。

    直到渡過江,袁耀的軍隊發展的越來越大,各級監軍也都設立起來,由監軍處理的違法違紀問題越來越多,監軍在軍中的權威也慢慢樹立。

    各級軍事主官,也由一開始的抵觸情緒,慢慢發生了改變。

    因爲鄭寶、呂岱他們也慢慢發現,其實監軍和自己,就是爹和媽的區別。

    一個主內,一個主外。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

    監軍雖然分走了一部分權,但並不會威脅到自己主將的位置。相反,監軍們幹的都是不討喜的事兒,今天打那個幾板子,明天給那個人臉上烙個印。而且大多情況,還是在給自己排除問題。

    如此下來,士卒們和自己的關係反而更近了。

    因此當袁二拿出一枚監軍司馬的令牌,所有袁軍士卒立刻有一股氣,突然就壓在了自己頭上。

    所有人心裏都有些發毛。

    這個鳥監軍,又要幹什麼?

    “爾等潰不成軍,成何體統!”

    “按照軍紀,長官不能約束士卒者,由監軍接替指揮!”

    “士卒如果還不聽從指令,視作叛軍!對待叛軍,格殺勿論!”

    袁二把袁軍軍中三天一小背,五天一大背的軍法直接搬了出來。

    “現在,由本監軍指揮你們這些潰兵,你們所有人都聽着,立刻,馬上掉頭,拿起你們的兵器,給我往山下衝,殺敵贖功!”

    “若有不從者,皆視爲叛軍,當場格殺!”

    “殺!”封堵着潰兵的一個袁軍屯長,連忙跟着喊了一聲。

    “殺!殺!殺!”

    用血肉之軀封堵着山路的近百名正常袁軍,也一齊發出了震耳欲聾的喝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