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二十六章 重謀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貓疲字數:3312更新時間:24/06/29 16:45:35
“京兆府司法參軍陳子昂,見過鄭掌書,上官小使。”一名身穿青袍,頭戴交腳璞頭,器宇軒昂的年輕官人,在專門待客的偏廳內稍作拱手道:“此番奉命前來,正有一些相應的干礙請教當下。”
沒錯,他就是後世因《登幽州臺歌》,而名垂千古的“詩骨”陳子昂。主張復古中實現革新的詩論,極力倡導“風雅興寄”“漢魏風骨”。對後世的張九齡、李白、杜甫等盛唐詩人產生影響深遠。
亦是當初太子李弘招攬的第一批士人才俊之一;更關鍵的是,他雖然出身富足優遇,卻在早年仗劍遊俠,既能體知民間疾苦,也能洞察國事,素有遠見卓識;其諫疏被《資治通鑑》引用達6處之多。
所以,在一羣以文學、詩賦和治經著稱的東宮陪臣中,他雖然不是最爲出挑的那個;卻以足夠的務實和幹才脫穎而出,先被授予崇文館校書、詹事府司直;又在前年京兆虧空案中參與調查和審理。
因此,在經歷了對京兆府的清查和整頓,以及新一任京兆尹、中書侍郎李義琰到位之後,他就順勢被太子舉薦爲京兆府六司之一,專掌刑名的司法參軍,短短數年間就躋身爲正七品下的京官資序;
而後,身爲京兆尹的李義琰雖然沒多久,就被重新召回了東都朝堂;但是他在位一年多的一系列人事任免,卻基本保留了下來;其中也包括一批填補京兆府空缺的東宮所屬,陳子昂就是其中之一。
與時任大理寺少卿的狄懷英,萬年縣尉的盧照鄰;堪稱配合默契、治理有方的鐵三角。而在很短時間內,就讓因糧臺虧空和過火大案牽連下,陷入混亂的京兆府迅速恢復職能,京中秩序爲之一清。
因此,當太子李弘奉命前往東都侍駕。而大理寺少卿狄懷英,也因爲宰相張文瓘的舉薦,外出參與協辦後續的案情。他就成了京兆府內某種意義上的主心骨;至少,他擁有正直而不失機變的風評;
也有足夠的能力和天然立場,確保這件針對東宮所屬的刺殺事件,初始的調查過程不會被人帶歪;也不會被有心人借題發揮,變成針對某個派系、羣體發難的政爭由頭;這需要控制好相應的尺度。
“有勞陳參軍了,”鄭娘子亦是微微側身回禮,然後對着女孩兒道:“婉兒,陳參軍乃是殿下信重之人。且將你當時所知一切見聞盡數告知,若有不甚清明的,還可以參詢玄霜,以爲對照一二。”
“是,阿母。”女孩兒一板正經的站起來,對着陳子昂團手行禮道:“有勞參軍,爲奴之事奔走了。現今想起來,或許此事的根由,就在數日之前就有所徵兆和行跡了,當時奴在東市得到消息……”
與此同時,通過隔空的“傳動/感電”模式,變相共享着女孩兒感官的江畋;也在暗中觀察和監視着,被東宮參與巡城的衛士聞警後,從城外現場帶回的幾名襲擊者,持續到現在的後續審問過程。
負責審訊的正是丘神績,已然顯露出一名相當出色的酷吏潛質。按照之前的一以貫之表現和言行,自從他正式投效了東宮門下之後,就像是如魚得水一般,得到大展身手的機會和全新的目標方向。
如果說,狄懷英、陳子昂和盧照鄰,代表着明面上的法度和官方秩序的維護者;那已經官拜金吾六街使之一的丘神績,則成爲重塑長安地下格局的那條“鮎魚”;最擅長以殘酷而激烈的手段對敵。
讓那些無所事事、橫行街市的潑皮無賴、遊漢閒子,爲之聞風喪膽的同時;也讓許多隱藏在黑暗中的作奸犯科之類,庇護在高門甲第名下的豪奴、惡僕;都變成他呈在《通實錄》裏的功績和成果。
剩下的少許漏網之魚,也像是受驚的野狗一樣,在他的惡名卓著之下;屏氣息聲乖乖夾起了尾巴。但這次東宮所屬的重要人物,在城外的渭橋市內,遭遇襲擊和劫奪之事,顯然也觸動到他的干係。
因此,他不但親自帶人出城搜捕和捉拿,還參與了整夜不眠的加緊審問。固然不是爲了亡羊補牢,卻是爲了表明最基本的立場和態度。因此,在帶回來的那幾個俘虜身上,至少已用過好幾種刑具。
而他們也不都是那種,哪怕身負重傷無法動彈,也要設法咬舌自盡的真正死士;因此,很快就在往往複復的用刑和盤問間,供述出來自己的來歷和目的。首先,他們並不知道女孩兒的身份和地位。
只需要前往渭橋市的某處,將特定的對象帶回來,並排除其間一切的妨礙;自然會有一艘停在附近的河船進行接應。其次,他們明面上的身份是某位隴右商人的護衛,但其實卻是一羣吐谷渾遺民。
上溯一兩代的父祖輩,還曾經是正在東都養老的,末代吐谷渾可汗慕容諾曷鉢的家臣。只是他們這一支的酋首,在吐谷渾的內亂中,站在了反對派貴族、首領的陣營中,被忠於末王的派系所擊敗。
所在部落因此崩解離散,後來又被吐蕃人扶持的新王/茂章可汗所收攏;但是,作爲吐蕃大臣押蕃使監控下的茂章可汗,也不過是個沒有多少自主權的傀儡;只能充當吐蕃人不斷竭盡收刮的工具人。
由於吐蕃對吐谷渾普通部衆的統治殘酷,無論放牧耕作打柴撿糞要受到監視。而出身葛爾家的吐蕃統帥贊婆,更是多次在吐谷渾的‘悉立’‘倭闊’、札瑪之翁布園等地,徵發大料集和青壯畜馬。
因此,很快就有不堪忍受的部衆,相繼潰散和逃離;這逃離的部衆也變相促成了,第一次大非川之戰的根源。雖然第一次大非川之戰,以薛仁貴率領的唐軍戰敗撤出告終;但也掃蕩了土谷渾之地。
給予那些擁護新王的貴族、酋長和頭人,不同程度的重創;甚至連茂章可汗都在吐蕃大臣裹挾下,逃往了羣山深處的星宿川暫避其兵鋒;然而,當重新回到龍支城的新王,卻沒有見到迎接的部衆。
而是迎來了吐蕃贊普專屬的金箭敕使。卻是乘着吐谷渾王的諸多王臣、貴族、酋長和頭人,都在這場戰爭中損失慘重的機會,直接剝奪了新王的可汗身份;將其貶降爲蘇毗、羊同一般的小王等階。
由吐蕃派遣的押蕃使/監國大臣贊婆,直接監領吐谷渾之地的大小事務。自此,這位既無能庇佑臣民,也無力改變自身命運的傀儡之主/茂章可汗,就此泯然於歷史中;成爲諸多吐蕃內臣家系之一。
而他手下無力維持的部衆,一些向北流亡到了西域,一些則是逃到了西海南部,依舊還在唐軍控制下的湟源、赤水境內;還有一些則是被吐蕃委派在吐谷渾的押蕃大臣,大論欽陵之弟贊婆所收攏。
而這些吐谷渾人就是其中,被專程挑選出來的精壯健兒;學習唐話和衣冠打扮之後,在數年前通過重開的西域商路,以商隊護衛的身份來到了長安,長期附近潛伏了下來。直到最近接到一個命令。
但他們所知道的也就只有這些,而那艘等候在渭水上的船隻,也早已經不知所蹤;倒是根據初步的口供和線索,連夜突襲那位隴右胡商的貨棧和駐地,倒是頗有所獲;破獲了不少物資和可疑人員。
然而,作爲直接下令的東主蘇合規(素合貴),也是吐谷渾押蕃大臣贊婆,直屬衛隊“翁弄”出身的侍官;卻是隨着這條消失的河船一起不知所蹤。因此,此事看似可以就此得出,初步的結論了。
這是在吐蕃戰敗主動求和之後,來自國內不同政見的權貴勢力;動用了這些潛伏在京畿的吐谷渾棄子;針對東宮所屬人員的一次隨即報復性襲擊;其目的很大概率是破壞剛剛達成不久的兩國議和。
而後,在丘神績與上門探訪的陳子昂,進一步交換了來自京兆府的抓捕、審訊記錄後;卻有了新的線索。從吐蕃奸細/隴右胡商蘇合規,常年側近侍奉的一名奴僕口中,得知他似乎受命刺探一個人。
隱藏在太子李弘的東宮之中,一位或是數位特別精通、瞭解吐蕃國內情的流亡者;而這爲專門營造出來的子虛烏有存在和人設,也是江畋與太子李弘專門設下的保險和警戒線之一;現在被觸發了。
畢竟東宮突然掌握了那麼多,關於遠在雪域高原深處的吐蕃國諸多內情和細節,甚至是當年大非川之戰的一些成敗得失,沒有合適的解釋和來源,是難以取信於人的。這才編造了一個祕密流亡者。
而這個人只有太子李弘見過。爲了演的真實,太子李弘甚至真找來一個地道的吐蕃人;而極盡優待的祕密關在某處;然後以其名義不斷拿出一些,來自另一個時空的資料和記錄,提供給相關人等。
除了與太子李弘親厚的諸位宰相,東宮左右春坊、詹事府的長官、內坊的個別近宦之外,在各路討蕃大軍之中,也僅有幾位上層的將帥,隱約知道這麼一位的存在;所以,泄密源頭就很好排查了。
但其實在江畋看來,還有另外一個可能性,就是遠在東都的“二聖”,及其周邊的個別親信、隨侍人員;至少這兩位至尊主動問起,太子李弘不可能拒絕回答的;最多只能是有些修飾和遮掩而已;
但是,另一個問題又來了;作爲這些吐蕃奸細/吐谷渾人的目標,爲什麼會是身爲貓坊小使的女孩兒?又是誰人出賣了她的行蹤,乃至裏應外合的設計線索,將其專程引到了渭橋市邊上的閒置染坊。
所以,眼看常規的偵查手段和刑訊結果,不可能在短時間內獲得新的成果;就該輪到江畋採取非常規的特殊方案了。至少,通過昨晚對鄭娘子母女,輔以黃色結晶的“入夢”測試,還是有所成效。
或許一些有用的細節和線索,就藏在她們自己都未曾察覺,或者說習以爲常的日常瑣事當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