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七十六章 寺內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貓疲字數:3068更新時間:24/06/29 16:45:35
    莫高窟,因爲當初的建造者樂僔、法良,居大漠高崖石壁鑿窟修行之故,而被統稱爲漠中高窟,又演變成了莫高窟之說;而經過歷代不斷的開鑿和增建之後,更是形成了綿延數裏的殿堂洞窟羣落。

    以年代最爲古老的法祖洞\/樂僔、法良遺室爲中心,分別在東西兩側分佈着,北魏、西魏、北周、隋朝,歷代開鑿洞室和佛龕;但數量最多還是本朝開闢的佛洞,幾乎佔據了三分之二的多處外緣。

    其中最爲顯眼的就是,被稱爲南大像和北大像的兩處巨窟;分別是延載二年,禪師靈隱共居士馬祖等建造的十四丈彌勒座像;開元中的僧處諺與鄉人馬思忠等,營造的九丈彌勒座像。

    由此,也將這片綿延數裏的寺院洞窟,實際上分爲南、中、北三片區域;分屬於本地僧團\/功德坊下屬的不同宗派管轄。

    比如千佛南院屬法相宗、律宗;北院屬華嚴宗、三論宗;中院則是各家共管。

    作爲朝廷管理天下佛門的僧官體系,在朝廷中樞有兩京左右街功德使下,的僧錄、僧正、副錄、副僧正、首座、鑑義等等職階;又有專門遴選出來的

    “十大德”僧團,以及歷代敕封的國師總其事。在地方也有專門的道、州僧錄司、分司;僧正,副僧正,僧判,管理區域內的僧侶事物;在一些佛法昌盛之地,還會有縣級的僧直司,任命僧首都專境內。

    而像是瓜州這樣名山聖地則設置了僧統。也就是由不同宗派的各大叢林,推舉出的大德之士;組成的僧團來處理教門事務。

    因此,作爲河西僧統名下多方共管的超大型寺廟\/佛學院,在千佛崖寺同樣設立有,名爲叢林兩序的日常管理機構。

    西序稱六頭首,依次是上座、書記、知藏、知客、知沐、知殿;東序稱六知事,依次是都寺、監寺、維那、悅衆、典座、直歲。

    各自又有若干執事、火工、雜役等僧屬。因此,光是在牒的僧人就多達上千,而不在牒而隨之修行的弟子、沙彌,乃至是外來掛單的沙門徒衆,自各處大小叢林舉薦而來修習精研的佛學生;數量更甚於此。

    由此,也形成了周邊的服務業。其中既有日常寺院用途的,大小佛殿、僧舍、夥堂、經房、倉稟和作坊、法臺;也有迴廊、懸梯和步道連接的諸多樓閣、亭臺和露臺、別院,以供諸多的俗家信衆和供養人,及其眷屬的停居之所。

    但通常情況下,這些建築都位於山腳下。而千佛崖的中上部分,才是僧人日常起居修行之所;一些苦修的僧侶,號稱數年、十數年不落地面,在崖璧上的方寸之間,完成漫長而清苦、孤寂的修行。

    由此形成鮮明對比的,則是位於山腳河畔的樓臺館苑等,頗具生活氣息的廣大世俗建築;與晨鐘暮鼓、佛法昌盛的崖上部分,形成了一靜一動的紅塵佛土,一體兩面、枯榮生息的某種韻味和景緻;但也因爲供養人大量捐造的緣故,在許多佛窟洞堂之中,呈現出的是當地普遍流行的,諸如地獄觀、孝親觀、淨土信仰、菩薩信仰、祥瑞文化和神仙信仰等,並且多少出現儒釋道三教融合的趨勢。

    又有來自絲路上諸多異域外教\/大唐三夷教;曾經流傳和影響過的痕跡。

    比如老子、佛陀和仲尼,共臨夢中的寄託畫;或是景教的光明天勝境\/清淨極樂淨土,飛翼天使抱光賜福和送子。

    源自祆教風格的鷹身人首大神,撕裂混沌劈開光暗的創世故事;乃至摩尼教的聖光大佛,帶領五明子十二使者,腳踏暗黑之海中涌出的五類魔,十天八地的因果循環圖。

    更有,道門靈寶派風格的《真靈位業圖》;北天師道特色的張道陵打鬼圖\/平定八方鬼帥傳;盛行關西、京師的樓觀道,所演繹莊子夢蝶、尹喜的關上受經故事;主打的就是一個多元、率性的特色。

    當然了,這只是隨行引路的州衙官吏,在一路上的仔細介紹;若不是正好要務在身而十萬火急,江畋倒不介意在其中好好的遊覽一番。

    但現在嘛,還是不要讓好容易抓住的關鍵線索,乘機溜走才是。當兩三百騎馬不停蹄的飛奔到千佛寺山門前,自然也驚動了其中的僧衆和信徒;更有停在前庭的車馬涼棚下,有人衝出來喊道:“莫賀延守捉張上官、曹參軍,率眷屬在此禮佛,勿要驚擾則個。”

    “奉瓜沙鎮守均令,查檢欽案的不法之徒;一應無關人等速速迴避;所在官民人等竭力協從。”與此同時,一名隨行的州衙孔目官,也在馬上緊接無暇的厲聲道:“但有阻撓者,視同黨徒論處,”

    “……”聽到這句話,這幾名緊身箭衣騎裝出頭喊話的伴當之流,就一聲不吭的連忙退了回去;反倒是一小羣身穿赭色直綴偏衫和露肩交領大袖法衣的僧人,忙不迭的迎上前來道:“諸位且慢。”

    “老衲真行,受河西功德坊、瓜州僧統之命添爲本地知客,也曾受邀州衙,與防禦府上有過數輪善緣;”緊接着居中最爲年長的一位,頭戴毗盧冠的老僧,繼續喊道:“其中怕不是有什麼誤會。”

    “本寺乃是河廊的叢林首望,更是多方佛門弟子的精研、進修,乃至朝廷敕命的受牒之所;一貫秉持戒律森嚴、清心修持,更有護法晝夜巡禁;怎會輕易有人犯下罪案或是不法勾當呢?”

    “豈有此理,面對朝廷的官文,爾等想要抗法不尊麼?”然而,那名孔目官只用眼角餘光,悄然瞥了一眼不動聲色的江畋,又厲聲道:“來人,搜拿青州僧正元、西海僧扶觀、天竺學問僧阿斜底……”

    “……”但聽到這些名字的老僧知客真行,卻是面不改色的連忙側身讓開,任由馬隊衝上了山門內的前廊;同時口中還大聲合十道:“本寺一貫大開方便之門,接引各方佛法精深的同門與善信。”

    “這幾位雖是外來的僧衆,卻也在本地修研佛法和講經論道,盤桓日久且結交廣泛,頗有些名聲和口碑;還請官人謹慎行事,稍留一些體面和分寸,以免驚擾了正在禮佛的貴眷,或是無干之人。”然而在他說話間,已有大片的馬蹄飛踏而過,貫穿了山下僧坊中的諸多堂舍、別院和小街,橫衝直撞的撲向,登上千佛崖的幾處階梯、廊道的開口。

    而這時,才有鐘聲被敲響,並趕來大批的護法。這些麻袍短衫的武僧高矮不一,但個個都是肌肉勁健、身軀粗壯;手持鐵稍棒、長戒刀和鐵杖;齊聲頌念着降三世明王經,緩緩的擁上前來;然而見到這一幕的老僧真行,卻是臉色大變急忙喊道:“端明,端元、只章……你們這時在做什麼!還不快快停下。”然而,被他叫到名字的護法\/武僧頭目之一,卻大惑不解的合手爲禮道:“日職,莫不是您使人敲鐘,並通傳各舍前來支應一二麼?”

    “壞也……壞也……”聽到這句話的老僧真行,當即就忍不禁眼前一黑,突然就轉身對着身後的徒衆,垂手頓足的喊道:“是誰,誰人方纔突然離開了;”片刻才有人回答:“是應明師弟不見了。”

    “應明?怎麼會是應明?”老僧真行聞言卻是恍惚了片刻,因爲對方既是他名下最小的弟子,也是俗世殘留的一點親緣。

    而後才沉重的跺腳道:“禍事,天大的禍事來了,快隨我上前,勿使事情……”然而,他才健步如飛的跑出沒多遠,前方的山壁腳下,已然傳來了大片的嘈雜和叫囂聲;緊接着,在一陣猝不及防的驚呼聲中,從崖壁高處突然接二連三的掉下數個物件,沉悶作響的砸落在人羣中。

    隨即就變成了短促的慘叫聲,以及激烈的連聲叫罵和怒吼起來;卻是成羣持械阻擋在上山廊道和梯架上的武僧,與堵住出入口的一衆下馬官軍,當場衝突起來。

    連老僧真行聲嘶力竭的喝止都被淹沒。真行見狀不由修行的寂靜心盡喪;一時間嗔怒攻心,一口腥甜翻上了喉頭;當場就在一片驚呼聲中,一口氣急上不來而昏闕了過去。

    不知道多久之後,以爲自己見了佛祖的真行,再被清涼薰醒過來。在一片呼喊和叫喚聲中,他不由顫顫巍巍的掙扎起身,向着山壁努力望去,卻未見預想中的血流遍地的慘狀。

    但與之相反的是那些本寺的武僧,卻是鼻青臉腫的背靠背,反手捆綁着端坐一地哀嘆着。

    但也不是真的毫髮無傷,在灰白沙土的地面上,幾具摔得肢體翻折、血肉模糊的屍體,已經浸溼且凝固了好大一片地面;以至於迎來了嗡嗡飛舞的成羣蠅蟲;而在巖壁上,官軍還在持續的搜捕各處。

    將一羣有一羣的僧人、徒衆,給逐次押解下來;其中甚至不乏一些鬚眉斑白,滿臉褶皺與泛白瘢痕,顯然久未見光的老僧前輩。

    這一刻的真行,卻是再度嗔怒、悲憤之心再起,恨不得自己未嘗醒來。

    要知道,今天不過是他以知客的寺職,輪值兼理院事的第五天而已;就出了這麼大的紕漏和嚴重是非。

    然而,當他想要再度昏闕過去,裝作諸事不知的時候;外間再度傳來了喧譁聲不絕和人馬嘶鳴。

    隨着高舉在山牆外的旗幟抖擻,卻是瓜州本地的團結兵;也終於奉命從十多裏外的州城,趕到了千佛寺\/莫高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