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九零章 突敵陣子龍拌雄風(上)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牛奶糖糖糖字數:5702更新時間:24/06/29 16:41:35
    花中秀——

    這個名字,關索說出來容易。

    可事實上,要從出入成都的人員名冊,酒肆、農莊登記的住戶名冊中查出來,無異於大海撈針。

    面對這厚厚的紙張、竹簡。

    楊儀特地尋來蔣琬,兩人與關索開始了密集的尋覓。

    …

    油燈已經殘了,灰白的晨光稍稍透進來,關索、楊儀、蔣琬三人經過一夜的奮戰,精神都有些委頓。

    蔣琬還能正襟危坐,聚精會神,楊儀已經點兒頂不住了,用密密麻麻寫滿字眼的紙張遮着臉假寐。

    關索早已睡着了,六、七日的急行,星夜兼程,就是他這年輕的身子骨也扛不住了,在檢查過兩、三張名冊後,雙手一趴…就趴着桌子睡熟了。

    楊儀還將自己的衣衫退下蓋在他的身上,預防受涼…

    想想關索爲了他這四哥的任務如此不要命,楊儀也不知道該說他是執着?還是單純了?

    “成都來來往往的漢人還沒有其他族羣的多,即便知道蠻人膚色稍黑一些,可氐族人、賨人,還有各式各樣族羣,他們的像貌差別不大,就憑着一個名字‘花中秀’就要去尋到蠻王派來的眼睛,怕是不容易吧!”

    蔣琬強睜着睡眼,又拿來一卷竹簡,竹簡被白絹包着,這是成都郊外幾處山莊登記的新入住的名冊。

    因爲多事之秋,要防範細作,也因爲商賈悉數在商務署的統籌之下。

    故而,每一個前來成都,無論是否爲漢人,無論住在哪裏,是做什麼事兒,都需要登記在冊。

    幾日以來,這個名冊登記的數目還是太多了。

    “唉,至少…”楊儀嘆出口氣,“至少這名字是關四公子提出的,雖然不知道是何種原因,但這種事情,他算準的次數也不是一次兩次了,當務之急…南蠻兵臨邊界,即便是諸葛軍師也只能寄希望於他,何況這次——”

    說到後面,楊儀的目光再度轉向關索,他頓了一下,這才繼續說,“何況這次,關四公子派來的還是他關係最爲要好的弟弟,多半不會是無的放矢…”

    提到關索,目光轉向關索。

    這時的關索睡的正香,夢中囈語也不時的傳出,“三娘,你過來…桃兒你也過來,悅兒,還有你…你們一道疊起來…”

    聽着關索的話,看着他那突然擎天的一幕,楊儀不由得搖頭,“蔣兄,現在的年輕人了不得呀!”

    蔣琬老實人,因爲關索的夢囈之語還頓了一下,然後反問,“疊起來?楊長史,這位關五公子是什麼意思?怎麼就能疊起來?”

    這下楊儀驚愕的望向蔣琬,心裏琢磨着,小子…你是真不懂,還是裝的?他索性一攤手,“這都是現在年輕人玩的,我哪知道?”

    正直這時,也許是巧合,也是大量的查閱,終於迎來的結果,攀談之餘…蔣琬突然注意到眼前竹簡登記的名冊中出現了一個“花”字。

    他的精神忽然稍稍振作了下,舉起竹簡,貼近了幾許眼眶,不由得仔細看。

    然後,他的神情從不可思議到震驚,再到亢奮,連握着竹簡的手都不由得顫抖…

    天已經亮了,他還專門將燈挪進,燈油燙了手,他也顧不得擦,只是抖了抖手,驚喜的呼喊道:“找到了,這‘花中秀’的名字找到了,怪不得此前一直沒有發現他,原來她是住在城郊——”

    蔣琬的聲音迅速引起楊儀的注意,就連在夢境中疊羅漢的關索也條件反射似的“咻”的一下站起。

    是的,都立起來了…

    他們迅速的圍到蔣琬的身邊,目光炯炯的望向那竹簡。

    倒是因爲蔣琬的指頭點住了那“花中秀”的名字,當先映入關索眼簾的是“花中秀”上面的兩個名字,同樣住在城郊的兩個漢人名字。

    其中一個名叫——張玉蘭;

    另外一個則是叫做——張琪瑛。

    當然,現在看起來,這兩個名字或許並不重要,甚至不如那“花中秀”名字重要程度的萬分之一。

    但,就在十日之後,這三個名字連同另外一個名字。

    她們將與關索名字的距離,在同一個時辰內一齊變成負數——

    這是…多麼耐人尋味的負數啊!

    …

    …

    荊州,襄陽城。

    與前線的緊張與迫切形成鮮明的對比,這裏,有一方闊綽的府邸,愛寫的王粲與愛拍戲劇的阮瑀正在聊着一個話本。

    話本自是關麟寫給他們,讓他們編排出一場大戲的,名字乃是:

    ——突敵陣子龍拌雄風!

    說起來,如今這戲劇在荊襄與江南,乃至於中原,可謂是大盛。

    前有“荀彧之死”這出大戲引發的民心相悖,如今…誠如這“突敵陣子龍拌雄風”的名字一般,如今編排的這一場戲是一場“武鬥大戲”…

    而這樣的大戲往往在三軍中,在城郡中上演,是可以激奮三軍士氣,也可以提振所有百姓的信心。

    故而,王粲與阮瑀十分看重。

    說起來,他們編排這出戲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但武戲編排的難度遠遠要比文戲更難,也更繁瑣。

    更何況,這出戲要想徹底的表現出來,那對演員,特別是扮演常山趙子龍的這個演員要求極高!

    只聽得,臺上飾演趙子龍的演員已經開嗓,“關營門幹什麼?”

    飾演張翼的演員則是回道:“關上都不穩當哪…曹操的人馬太多了,說不定就把咱那營寨給取了!”

    卻聽得飾演趙雲手中龍膽亮銀槍一立,他目露寒芒,“且聽我說,把營門打開,偃旗息息息一一鼓!”

    這一句脫口…

    “停,停,停…”對藝術有着極致追求的阮瑀連忙喊停。

    他直接上臺指導這演員,“跟你講了多少遍了,這出戲,是趙子龍只有數百人卻要面對曹魏三萬大軍進擊時拍的,正是如此這般,才能表現出他視曹魏大軍於無物,氣定神閒,自信滿滿的難以置信的行爲與心情…你這嗓音,怎麼未戰…自己卻先怯了呢?還息息息一一鼓!一點氣場都沒有?怎麼演常山趙子龍?”

    隨着阮瑀的話。

    這演員露出爲難之色,“先生…幾百人面對數萬人?這…這就是曾經在百萬曹軍中七進七出的常山趙子龍也該有些許膽怯吧?你說的這等無畏、勇猛…我…我單單是聯想這個畫面也想不出來,發聲時不可避免的會露怯…這…”

    “不能露怯!因爲…這是四公子筆下一身是膽的常山趙子龍!”

    阮瑀把手搭在這演員的肩上,像是在鼓舞他,他的眼睛則是望向了臺本,“你跟我念,學我的語氣…”

    說着話,阮瑀用堅決、篤信、無畏、藐視的語氣當先吟道:“張翼將軍,這有何妨?當年長阪坡前曹操雄兵百萬,我趙雲尚且不懼,何況今日這麼一堆曹子兒啊,我根本沒把他們放在眼裏。你趕快給我閃開,是按令而行——”

    言及此處…

    情緒所致…

    那飾演“張翼”的演員也極是配合,大喝一聲,“遵命——”

    …

    …

    巴山山腳,漢水之畔。

    此時的這一處營盤已是風聲鶴唳。

    到處都是竊竊私語聲,到處都是議論聲,當然,傷兵的嗚咽聲與嘆氣聲也時不時的響起。

    “將軍,我們…”一名馬超的親衛詢問尚且躺在牀上的馬超,“將軍,我們能戰的不足千人,卻有數千重傷兵卒,眼看魏軍三萬將至,趙子龍將軍怕是…怕是…”

    呼…

    面對親衛的話,馬超心頭氣血翻涌,恨不得提起那虎頭湛金槍就與那常山趙子龍並肩而戰,龍膽亮銀槍能殺一百個,虎頭湛金槍也能殺五十雙。

    說起來,馬超與曹操是死仇,對於他來說,雙方之間是不死不休的,絕無半點轉圜的餘地。

    既活不下去,那權且多帶走一個算一個。

    只是…

    如今的馬超,他也只剩下氣血翻涌,方纔想要用力,那渾身傷口處的劇痛感下意識的傳來,這使得他有一種百爪撓心的痛感。

    這種痛感,他若真的上戰場,怕是都比不得一員小卒的戰鬥力,會成爲全軍巨大的負擔!

    “可惡——”

    用僅存的力氣,馬超握緊拳頭狠狠的砸在牀上,此時此刻,充斥在他心頭的唯有一種巨大的無力感。

    副將能體會到馬超的心情,不由得眉頭緊鎖,過得片刻,方纔吟道:“現在,我們也只能相信趙子龍將軍了——”

    就在這時…

    “報——”

    一名信使進入此間帳篷,“子龍將軍有令,營門打開,所有的帳門也悉數洞開,蜀軍悉數隱匿於帳中,聽令行事…”

    這…

    突然傳來的軍令使得馬超與副將均是一怔。

    說起來,這副將名喚任夔(kui),也是一號蜀軍中叫得上名號的猛將,若非是因爲也負傷,斷然不會待在這裏…

    可現在…

    營門洞開,帳門洞開,這是要作甚?

    正直任夔想要吟出自己心頭的疑惑之際,馬超像是恍然想到了什麼。

    沒錯,他想到了《雲別傳》,想到了趙子龍與他們其它幾將一道分享過的《雲別傳》,其中就有一個章回與現在的局勢一般無二!

    只是,只是似乎…這漢中一戰的順序被打亂了!

    “我知道了…”

    想到這兒,馬超突然發聲。

    “將軍知道什麼了?”任夔連忙去問。

    馬超卻是並不正面回答任夔,只是眯着眼,喃喃吟道:“子龍要做的…這是一步險棋啊!”

    說罷,他不由得轉頭,隔着門簾望向窗外。

    此時,正直黃昏,昏暗的天色將整個營盤覆蓋,視線並不怎麼清晰,而《雲別傳》中那“趙子龍一身是膽”章回中的天色,可不就是與現在一般無二麼?

    “這難道…是天意!”

    …

    “咚咚咚——”

    “咚咚咚——”

    山道上傳來萬馬奔騰的馬蹄聲,很難想象,爲了剿滅這支山下的蜀軍陣營,魏軍竟是在山地戰中出動了騎兵。

    很顯然,夏侯淵是打算利用騎兵的俯衝,最大程度的加強騎兵的戰鬥力,一招克敵,一舉至勝——

    而這等“隆隆”的萬馬奔騰的聲響,無異於給與了蜀陣中巨大的壓力。

    “咕咚”一聲,趙雲的副將張翼顫巍巍的稟報道:“已經按照將軍所言,所有寨門洞開,所有帳門也悉數打開,能戰的兵士藏匿於前排的軍帳之中…”

    “好!”

    趙雲迴應一聲,提起了龍膽亮銀槍,走出大營,翻身騎跨上他的坐騎“照夜玉獅子”,銀槍、白馬,披風冉冉,面色冷峻。

    而與此同時。

    “隆隆”的馬蹄聲越來越近,漢水沿岸那“啪啪”的聲響也近了…

    看着趙雲騎在馬上一步步的踏向寨門,張翼連忙追上,“將軍,這不妥吧?”

    卻見得趙雲勒馬,他沒有回頭,只是龍膽亮銀槍橫擺了一下就止住了張翼要追出來的步伐。

    然後傳出的是趙雲冷峻且堅定的聲音。

    “張翼將軍,這有何妨?”

    “當年長阪坡前曹操雄兵百萬,我趙雲尚且不懼,何況今日不過是區區幾萬兵卒,我根本沒把他們放在眼裏。你速速藏於賬內,按令而行——”

    咚…

    張翼只覺得腦門被敲擊了一下。

    也不知道是趙子龍這聲音的霸道與英武,還是他過往那閃耀奪萃的戰績,一時間,張翼的腳步不由得停住了,就這麼木訥的、本能的去按照趙雲的吩咐去做。

    這時…

    昏黃的日光灑滿大地,整個大寨一片靜謐,唯獨趙雲趙子龍銀槍白馬立於門前。

    他什麼也沒說,卻彷彿大家都聽到一句話:

    ——吾乃常山趙子龍!

    …

    “噠噠噠——”

    三萬魏軍在夏侯威與夏侯榮的率領下如期而至。

    原本該是從山道上直衝而下,趁着這黃昏之下,一舉攻寨,誅殺趙雲、馬超,立下這震撼九州的功勳。

    可…就在魏軍距離蜀軍軍寨僅僅只剩下千步之遙時,夏侯威揮手示意,所有的魏軍驍騎悉數勒馬,整個大軍停下了腳步。

    因爲…

    太安靜了,蜀軍陣營所有的旌旗捲起,所有的寨門、帳門洞開,但整個大帳中卻無一兵一卒,這太詭異了,詭異到讓夏侯威有一種濃郁的畏懼與擔憂!

    “四哥?怎麼了?”

    夏侯榮連忙詢問夏侯威…

    “有古怪!不能冒進…”夏侯威一如既往的凝着眼,仔細觀察着整個蜀軍的大營。

    被兄長這麼一提醒,夏侯榮也察覺到了幾分詭異。

    誠如兄長說的,有古怪,太靜了!

    要知道,戰場上有動有靜,動靜結合,但靜與靜是不同的,說是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這固然是一種靜謐!

    可現在,一方是張牙舞爪,一方鴉雀無聲。

    這怎麼回事?這就有點詭異了吧?

    等等?

    那是什麼?

    突然間,夏侯威與夏侯榮注意到那寨門前的一個人影。

    哪怕只有百步,可出於謹慎,夏侯威與夏侯榮連忙拿出千里望。

    是趙雲!

    是常山趙子龍!

    紅日西沉,一抹微光,照着這大地…

    營門前的趙雲提着槍在馬上一坐,氣定神閒,兩個眼睛瞪起,就這麼直勾勾的瞅着這三萬魏軍!

    那給人的眼神,就好像是一句話!

    你們三萬人已經被我一個給包圍了——

    再加上,就在幾日前,定軍山腳,那六萬魏軍被幾千蜀軍埋伏,一個都沒有逃出。

    這事兒在軍中本就越傳越是詭異,就好像蜀軍有什麼特殊的妖法…能夠旦夕間覆滅數萬人馬!

    按照這個思路,再聯想到這邊…

    這一刻。

    無論是夏侯威還是夏侯榮,他們不由得遲疑了。

    這就好像是兩人對弈,其中一個人第一手直接下到了天元(棋盤的最中間),另外一個人根本沒法下了!

    最優的選擇…好像是,轉頭就走——

    也得虧是夏侯威與夏侯榮有幾分膽氣。

    夏侯榮道:“都這時候,上也得上,不上也得上了,若然臨陣退卻…那傳出去,整個巴山魏軍的士氣就全丟了。”

    夏侯威心一狠,“你殿後,我去——”

    當即,他朝傳令兵使了個眼色,傳令兵立刻揮舞軍旗,一萬軍上前,兩萬軍在後接應。

    “噠噠——”

    馬蹄聲再響…

    只有百步,一萬騎兵的馬蹄聲震耳欲聾,他們離蜀軍的營盤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直到…距離趙雲,距離那營門不足一箭之地。

    這時的夏侯威已是連趙雲的面龐都看的一清二楚。

    也正因爲如此。

    ——『不可能啊!』

    ——『一萬人朝他衝來,他爲何動都不動,眼皮子都沒有眨一下?』

    ——『不對…不對…定然有詐,有詐…』

    就在距離趙雲一箭之地處,夏侯威像是猛然醒轉,他渾身打了個冷顫,越來越多不祥的預感來臨。

    “撤…撤——”

    夏侯威直接下令…他則是跑再最前。

    登時,數以萬計的魏軍驍騎齊齊勒馬,以爲將軍是發現了什麼,紛紛調轉馬頭,倉皇逃竄…夏侯榮看見夏侯威如此,只以爲果然有埋伏。

    心頭暗道:『果然,陽平關那六萬人就是這麼死的!』

    他連忙下令:“快退,快退——”

    這下,三萬大軍細細勒馬迴轉,從哪裏來,直往哪裏逃竄而去。

    整個魏軍…把旗子給扔了,有的把兵器也撇了,槍也甩了…撒丫子就往回撓。

    可三萬人的軍隊,後邊的這些軍校不知道怎麼回事兒啊。

    還敲着鼓、喊着殺,面朝敵營打算往前衝呢…

    怎麼突然間前面跑回來了啊?

    到底是進呢還是退呀?

    ——“哎呦!”

    ——“怎麼回事?”

    ——“啊呀…”

    一時間,人擠人、人碰人、人撞人,因爲是山道…自相踐踏,這支魏軍不知死傷多少。

    直到跑出五里,迎面撞上另一支魏軍,方纔停住腳步。

    而這支來的魏軍乃是徐晃與李典的隊伍。

    徐晃見眼前軍隊惶惶逃竄,以爲是中了埋伏,急問:“兩位夏侯公子,大王派我們來接應你們,你們怎生如此狼狽?”

    呼,呼…

    夏侯榮跑在前面,他迎上徐晃的目光,可這問題…他卻回答不出。

    茫然的眼芒中真的很茫然,沉吟了半天,他方纔吟出一聲,“狼狽?撤軍…我…我不造啊!我不造啊——”

    一時間,因爲緊張,這純正的譙沛口音都出來了——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