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四一章 駕人龍之婉婉兮,載雲旗之委蛇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牛奶糖糖糖字數:5575更新時間:24/06/29 16:41:35
梓潼,一張巨大的地圖鋪展開來。
法正正在向劉備講解進軍路線。
“下辨位於祁山道與陳倉道之間,是逆魏輸送兵馬、糧食往漢中的重要來源,如今的情況,是馬超進入了下辨城,張飛也率大軍馳援,而下辨城內有曹洪、楊阜、趙昂,還有馬孟起的剋星,那個叫做王異女人的駐守,更兼之雷定七部氐人坐鎮,外部,則有曹休率三萬精騎馳援,按照現有的情報,如今的局面大致可以分爲三種。”
劉備與法正並不知道下辨城如今的戰況。
他們還在做北上進軍的準備,分析種種可能。
“孝直接着說。”
劉備目不轉睛的盯着那地圖。
語氣雖是平靜,可心中的緊張感卻是油然而生,呼之欲出。
法正接着分析,“爲了守住下辨城,魏軍可謂是不遺餘力,現在的情報,其一,翼德與孟起均被圍於下辨城中,其二則是兩人被困於山巒之中,其三則是兩人分別被圍於不同的地方,若是前兩點還容易救援,若是第三條,則尤爲麻煩——”
說到這兒,法正手指從下辨城順着東側的“河池城”滑動到“陳倉道”,再從“陳昌道”順着往下繼續滑,滑動到勉縣、滑動到關城,滑動到陽平關。
法正的語氣中也透着擔憂:“況且,救援下辨城,不止是需要制定擊敗曹洪、曹休的計劃,更要防範魏軍漢中的兵馬隨時馳援,出兵若是少了,很難救下兩位監軍,出兵多了,萬一夏侯淵神速下關城,從那邊,直殺至葭萌關…如此三巴門戶大開,若殺至劍閣,則梓潼危矣!劍閣若失,則我軍就沒了退路,糧道也徹底斷了!”
法正細緻的分析,其實就是想表明一點,現在的局勢,去救下辨城,無異於虎口拔牙,是九死一生。
劉備臉色陰沉,其實,法正提到的這些,他如何想不到呢?
要知道歷史上,三巴、下辨、漢中這一系列的戰鬥是在足足一年之後才開始打響。
這多出來的一年,劉備需要全力組織生產,調整益州官員結構,消化入侵佔領的民心問題,還有最重要的,徵兵與籌糧。
毫不誇張的說,張飛“三巴”拿下的太順利了,這讓整個征討漢中的進度加快了不少,但同時,對後勤…是巨大的考驗。
縱劉備有諸葛亮這等萬世難得一遇的治國、內政奇才。
可現在的劉備,他的儲備,他的底蘊,依舊是經不起一場大敗!
任何一場潰敗,都會讓整個蜀中的防線、士氣、戰意…還有那新興的政令,一切的一切都會瓦解。
故而,法正把困難都擺明,就等劉備做決定。
沉吟…
良久的沉吟。
終於,劉備艱難的睜大眼睛,這一次的北伐,他還是義無反顧…
他還是那個“富有浪漫主義”色彩的劉備。
且不說馬超。
單單三弟張飛一人深陷那鬼蜮莫測的戰場,他劉備就必須救。
“我知孝直說這些的目的,可我請教孝直的是如何進軍,而非進軍的困難,而非戰敗的後果,孝直只說行軍路線即可。”
劉備幾乎是咬着牙說出這一番話的。
他的心頭承受着莫大的壓力。
他得到如今擁有的一切有多不容易,他就有多不願失去這一切,但…他必須救張飛,那是桃園結義時的兄弟啊!
“好…”法正像是心頭嘆了口氣。
他其實已經算到,這位好基友會如此選擇,這也是他法正最看重劉備這個主公的地方啊——
法正調整了一下心情,然後一本正經的說:“主公,接下來我說的行軍路線與方略會有一些險,成功的把握也不足三成…但…”
法正一字一頓,特別是提到那成功過的把握不足三成時,法正的面色冷凝如紙。
或許,他已經意識到,這將是投靠明主後,最艱難的一戰,最艱鉅的考驗。
當即,法正…就開始一板一眼的講述起如何行軍,如何佈防,如何排兵佈陣。
這是他的強項。
…
梓潼,劉備的這一處行居的外堂,孫乾與糜竺也是一副緊張的模樣。
兩人正在商量,如何調來一些糧食。
似乎,作爲劉備集團的老人,他倆一早就篤定,劉備一定會選擇北上,哪怕九死一生,也會這麼選擇。
這就是桃園哪!
就在這時。
一封急報,當先傳入他們所在的廳堂。
信使道:“接到三將軍於下辨城的急件,快馬加鞭的就送來了——”
“三將軍?”糜竺與孫乾一愣,心裏嘀咕着,這時候,還能送來急件?
“正是!”這已經是一路上換的第二個信使,前一個信使跑到驛館時已經累趴了。
這信使並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只說:“三將軍吩咐,六百裏加急!”
糜竺沉默了一下,隨即一挑眉,“想來是三將軍與馬將軍都被困住了,否則…怎會這麼急?”
對於這件事兒,糜竺與孫乾都是有心理準備的。
所以,即便是天大的噩耗傳來,他們也不覺得驚奇,而是強忍着情緒,將這信箋展開。
糜竺是安漢將軍,地位甚至在軍師將軍諸葛亮之上,待遇也是衆臣最高,是劉備極其信任的人。
故而,劉備出征在外時,糜竺是要幫劉備處理一系列的急件。
將這些急件分出輕重緩急,按照事件的緊急程度,標註出重要的內容,然後分批遞給劉備。
可他展開這竹簡一看,糜竺的臉色變得怪異起來,他看到了許多字眼。
——潛入…被捕…策反…雷定七部歸降;
——內外夾擊…馬超神勇無敵…當地百姓衆志成城…
——間不容髮…斷曹休右臂…百步之外…矛刺黃金甲…半日征戰…大獲全勝…餘者遁逃…馬超首功!
這一個個字眼,看的糜竺有點暈。
作爲替劉備“劃關鍵詞”的重臣,他竟神奇的發現,整篇文書…完全沒有廢話,通篇都是關鍵詞。
短暫的驚愕過後,糜竺不得不深吸一口氣,細細的又讀了一遍,而後…他又沉默了。
臉色…帶着怪異!
這不只是一份捷報啊,這是一份天大的捷報,三將軍…不…通篇戰報書寫的就是一句話,馬超神勇無敵,三軍將士在馬超將軍的帶領下,殺穿了,徹底的把下辨城殺穿了——
糜竺忙是取來案牘上的茶盞,茶盞裏的水已經涼了,可他不在乎,一口喝下,透心涼…這也讓他能夠冷靜下來。
孫乾看着他臉色青一陣、紫一陣的,連忙問:“怎麼了?”
糜竺恍然想到什麼:“主公已經有兩天沒吃過一頓正經飯了吧?”
“啊…”孫乾一驚,他的話帶着不解。“主公,現在哪還吃的下飯?”
糜竺壓抑着心裏的激動,他終究不是個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人,於是,他笑吟吟的說,“是捷報,快去吩咐伙房,趁着這捷報,也把飯食送到主公面前,再沒有比這捷報更讓人開胃的了!”
孫乾彷彿聽懂了,『原來是捷報…』,他立刻就要去安排。
可他剛轉身。
“還有…”糜竺突然又想到什麼。
“不知?”
“讓伙房燒些豆芽來,翼德最喜歡吃豆芽,雲長又賣過豆芽,想必這個時候的主公,吃到這豆芽,該是回味無窮啊!”
豆芽在這個時代的學名叫做“大豆黃卷”,是記載在《神農本草經》中的。
此刻,聽得糜竺這麼說,孫乾也回憶起來了。
張飛特別喜歡吃豆芽,而知道張飛喜好後的劉備,每餐便常伴豆芽。
劉、關、張三兄弟,就好這口啊!
…
…
曹休與張既的敗軍已經逃回了漢中。
三萬人的精騎,只剩下一萬不到,丟失的戰馬、輜重、軍械、糧草…不計其數,就連祁山道與陳倉道的入口,下辨城也丟了。
也就是說,如今的曹魏往漢中輸送兵馬、軍輜、糧草必須走大秦嶺的崇山峻嶺和險關峽谷。
這是當年“明修棧道”的路,劉邦這條路都沒有走通…
而“暗度陳倉”的陳倉道,因爲下辨的失陷,此路不通。
此前運送軍輜的祁山道,也一併陷落。
而這,最直接造成的影響,便是長安、雍涼對漢中的支援,戰線拉長…莫說是兵馬與糧草的調度,就是書信往來,沒有五天…都做不到!
這是一場潰敗,一場極致的潰敗。
在夏侯淵看來,是比失去三巴更恐怖的潰敗。
夏侯淵聞詢,從內室出來的時候,很明顯是從睡夢中剛剛被喚醒,束髮沒有帶冠,內裏還穿着睡衣,赤足踏着一雙木屐。
站在他面前的有斷臂的張郃、曹休,有謀士張既,也有部將郭淮…
三個兒子夏侯衡、夏侯霸、夏侯稱也匆匆趕來。
“下辨城?丟了?這麼多兵?就回來了一萬?”隨着夏侯淵的一聲問話。
斷臂的曹休“啪嗒”一聲就跪下了,“叔父,孩兒萬死難辭其咎——”
張既連忙解釋道:“一切發生的太快,先是馬超潛入下辨城,成功的策反了雷定七部,然後用計害了楊阜,擒了趙昂,使得魏軍短時間內羣龍無首,然後…他奪了武庫,擒住曹洪將軍,致使整個下辨城失陷!”
說到這兒,張既看了曹休一眼,“文烈將軍率軍馳援,本是彈指可攻回下辨城,奈何那張飛埋伏於山道與馬超內外夾擊,那馬超猶如殺神一般,斷了文烈將軍右臂,兼之當地百姓馳援,搖旗吶喊,聲浪滔天…我軍不明所以,士氣大墜…故而…故而有此一敗,一敗…一敗塗地!”
夏侯淵悲壯的聽着張既的稟報。
他知道曹休帶來的是曹操特地調遣的一支精騎,其中還包括一萬全新重組的虎豹騎,可…哪怕如此…都輸了麼?還敗的這麼慘!
這…
夏侯淵定了定神兒,“也就是說,下辨城丟了,曹洪、楊阜、趙昂、王異…非死即俘,三萬精騎只回來了一萬…”
都這種時候了,張既不敢隱瞞,他沉聲道:“一萬都是往高處說的,究其原因,壓垮…我軍的是那數以幾萬計的當地百姓,我也只是聽聞,似乎…似乎是曹洪將軍私自增加強徵糧草之數量,中飽私囊,這才使得當地百姓怨聲載道,背棄我大魏啊!”
呼…
張既的話,讓夏侯淵的面色更添悲壯。
“那張飛與馬超攻下下辨城後?可還有動靜…”
“沒有!”郭淮如實道:“末將聽到消息,第一時間就派斥候去查探,蜀軍正在山谷中清理戰場,着重收繳那些戰死的馬兒…”
“戰死的馬兒!”夏侯淵重複一句,“那多半是他們缺少糧草…唯可惜…下辨城的徵糧還沒有運來,這是解了那馬超、張飛的大難題!”
隨着夏侯淵的快脫口。
夏侯霸單膝跪地拱手道:“父親,孩兒願領兵奪回下辨,重新打通陳昌道與祁山道。”
夏侯衡與夏侯稱互視一眼,也跪地拱手:“孩兒也願往——”
郭淮接着行禮,“末將也願往!”
看着幾個踊躍奮發的兒子、將軍,夏侯淵沒有半點興奮,反而是蹙着眉看着那地圖。
事後去覆盤,總是能看到更多的真相。
夏侯淵已經意識到,對方攻下辨,並非蓄謀已久,更像是靈光一閃的突然一擊。
可惜的是,下辨城沒有頂住,若頂住了…那如今發愁的想必就是劉備與諸葛亮了。
“唉…”
想到這裏,夏侯淵心頭又一次重重的嘆出口氣。
不過,作爲曹魏西部的“總指揮”,夏侯淵又一次展現出了他雷厲風行的一面。
“文烈將軍起來吧!”
“爾等也都起來吧!”
隨着夏侯淵的話,衆人起身,夏侯淵吩咐:“從現在起,各部都不允許在出戰,各種守好各自的關卡,張郃將軍、郭淮將軍何在?”
“末將在!”郭淮拱手,張郃卻只能擡頭。
“本將軍親自駐守陽平關,你二人則屯兵廣石,隨時協防陽平關以北的山巒…文烈將軍剛剛重傷,權且以修養爲主,至於張既先生,有勞你致信於魏王,陳明此間不利之局勢,討要援軍!”
隨着夏侯淵的話…
“援軍?”不等張既開口,兒子夏侯霸就張口道:“上次三巴失陷,父親就要援軍,如今下辨失陷,父親又要援軍?如此傳揚出去,還道是父親懼怕於那蜀軍?”
面對兒子的質疑,夏侯淵絲毫不介意,他一揮手,“一個神威殺神,一個活閻羅,他們屯兵下辨,這是如鯁在喉,如芒在背,沒有援軍?這陽平關萬一有個閃失,你這小子擔得起這份罪責麼?”
說到這兒,夏侯淵轉過身,背對着衆人。
他心頭暗歎:『這援軍,大哥可以不給,但愚弟卻必須得要啊!』
他必須把這邊的局勢告訴曹操,讓曹操知道…漢中戰場並不穩!
除此之外…
夏侯淵永遠忘不了這一次的軍事會議。
張郃與曹休一左一右,兩人各斷一臂,兩人站在一起,那是蜀軍…是這張飛、馬超對他最大的嘲諷啊!
他夏侯淵是個尚義之人,他不忍心再看到更多人斷肢殘臂,這仗打的。
每每心念於此,夏侯淵心頭就是一陣迷惘。
短短的幾個月,先失三巴,再丟梓潼,如今就連漢中一旁的下辨城也丟了。
看看眼下,諾大的漢中,還有幾人能用?
諾大的漢中還能靠誰?
靠斷了胳膊的張郃、曹休麼?
要靠一衆衝動的兒子麼?
還是靠他夏侯淵一人?
不誇張的說,夏侯淵比這裏每個人都看得遠,他看到的是漢中局勢的危如累卵!
…
…
梓潼,劉備的行房處,劉備與法正目瞪口呆的看着下辨城傳回的戰報,他們覺得…這有點太誇張了吧!
孫乾已經命伙伕呈上飯食。
糜竺則拱手:“一切,託主公仁義啊!”
“非我仁義,乃是我的福氣啊…”劉備直接打斷了糜竺的話,他心情激動的在這房間中來回走動,他萬萬想不到,是這樣的結果。
“翼德立功了,馬孟起更是不可多得的一員虎將啊…這是力挽狂瀾,這是置之死地而後生。”
劉備嘴脣哆嗦着,甚至激動的滿面通紅。
五千…
嚴格意義上,蜀軍就出動了五千,且沒有什麼糧草,就這樣…收編了氐軍一萬,氐人十萬,攻陷了下辨城,擊潰了守軍與三萬馳援的逆魏精騎,這簡直是神蹟了!
“主公莫要忘了…還有那《鬥戰神》,還有那關雲旗…”法正適時提醒道。
“是啊…”劉備紅光滿面,“雲旗這小子,不得不佩服啊,他身處荊州,卻能將時局的變化,韜略的運用,人心的向北一併寫入那《鬥戰神》中,沒有他…沒有他那《鬥戰神》,不會有翼德這一戰,也不會有馬超這神乎其神的發揮,真是…真是讓我深深的鬆了口氣啊!”
劉備此時的心情是澎湃的,他來回踱步,繼續道:“孝直啊,你提議的沒錯,礙於襄樊的局勢,雲旗到不了巴蜀,那麼…就應該把阿斗給送到荊州去,讓他多跟雲旗學學,雲旗一本《鬥戰神》讓翼德脫胎換骨,讓馬孟起如神似魔…阿斗在他身邊,定然也…也…”
劉備激動的都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法正、糜竺、孫乾也均是聽得振聾發聵,面紅耳赤。
劉備的話還在張口:“我真想親自去見見孟起,去見見翼德,也去見見這個雲旗,噢…我記得…他這名字還是我爲他取的,是《楚辭》中‘駕人龍之婉婉兮,載雲旗之委蛇!’…他…他不負衆望,不負我與二弟的期盼哪!”
劉備還在亢奮中,亢奮的手舞足蹈…
這太提氣了…
至少對於現在的蜀中而言,太缺乏這樣一場以少勝多,振聾發聵的英雄般的戰役!
就在這時。
一名親衛快速的闖入屋中,連忙稟報。
“諸葛軍師已經到門外,說是…北上的籌糧有眉目了!”
呃…
此言一出,劉備一愣。
他下意識的笑了,法正、糜竺、孫乾都笑了。
籌糧?
這還籌什麼糧?
這還什麼籌糧?
這還籌糧什麼?
下辨這一戰已經打完了。
…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