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九零章 爾等,能戰否?——敢不死戰?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牛奶糖糖糖字數:5571更新時間:24/06/29 16:41:35
    冰面忽然被一柄小刀捅破,渾身溼透凍得瑟瑟發抖的關索從對岸河水中鑽了出來。

    他回顧一下身後,追兵已去,又摸了摸懷中,那繪製河流地形圖紙的竹簡還在,他咬緊牙關,忍着寒冷,強自支撐着…踉蹌向漢水對岸跑去。

    關索行至漢水南岸時,經過了長途跋涉,他的頭髮散亂,衣衫破舊,寒冷與疲憊,使他搖搖欲墜。

    漢水南岸這邊駐守的乃是傅士仁的兵馬,他們看到一個蓬頭散發的年輕人,連忙上前問:“爾等是誰?何故如此凌亂?”

    關索虛弱的說:“我是…我是關索關維之啊…快,我要見我四哥,快去稟報——”

    話音剛落,他就軟軟的在岸邊跌倒,彷彿他那虛弱的聲音,是用盡了最後一分力氣。

    一名兵士連忙扶住他,向身旁的同袍說:“快去稟報士仁將軍。”

    漢水南岸接到了北岸變故的消息,以傅士仁爲首的一萬餘部曲,以陸遜的兒子陸延爲首整個陸家軍士,悉數戒備森嚴。

    不多時,傅士仁與陸延就大步從營寨中出來,他們看起來神色滄桑,面露擔憂之色。

    一干兵士剛剛行禮,士兵扶着虛弱踉蹌的關索趕來。

    傅士仁知道關索是三弟關麟最親的兄弟,當下也顧不上身份,躍衆而出,趕上前去扶住陸延,急切道:“維之?你怎麼變成這副模樣?”

    關索顧不得回答,搖搖頭,一邊張口說:“昨夜,曹軍裏應外合突襲關家軍寨,亂了,整個三各寨子,整個百里聯營全亂了…”說着話,他一邊連忙從懷中去摸竹簡。

    傅士仁則急忙問:“你爹呢?”

    關索搖搖頭,“三寨被破,我爹尚在餘家崗…尚不知道那邊的情形!可現在,漢水已經被封堵了,我爹他…他怕是回不來了!”

    傅士仁驚惶的問:“怎麼會這樣?”

    關索已經將竹簡遞了出去,“這是我爹一個月親自繪製的地形圖,我…我一定要親手交給四哥。”

    “快…”傅士仁連忙招呼,“快送來一輛馬車,還有衣服、被褥…帶五公子去襄陽!”

    關索終於把想說的話,把該交代的東西,全部都說了出來,交代了出來,他眼前一黑,暈倒在傅士仁的懷中。

    傅士仁深吸一口氣,他呆了一下,關索懷中的地形圖已經翻開,上面的圖片以及文字悉數引入眼簾。

    上面有圖,是刀筆吏刻在竹簡上面的。

    ——唐河、白河、小清河、普沱溝、黃龍溝、黑龍溝…

    ——還有罾口川、鏖戰崗、餘家崗、團山鋪,這些地方的地形圖,乃至山巒的高低,盆地的儲水,甚至還包括當地民衆對河流、氣象總結的規律,一應俱全。

    傅士仁不可思議的望着那地形圖,心頭感慨。

    ——『這關雲長竟能爲三弟做到如此地步?』

    剛剛想到這裏,他方纔意識到關索暈過去,連忙再呼喊:“來個軍醫,快…來個軍醫!”

    不多時,關索被軍醫擡上了馬車,傅士仁的眼簾中卻彷彿尤自因爲那封地形圖而出神。

    這時,陸延問道:“士仁將軍,漢水以北的局勢如此緊迫,我等總得做點什麼吧?”

    這一句話將傅士仁的思緒從九霄雲外拉回,“關雲長都被打成這副模樣?你、我又能做的比他更好麼?”

    說到這兒,傅士仁語氣堅決,“現在,我們需要做的就是等,等我三弟做出謀劃、部署,然後我等再去行動,最後,你、我與三弟…一起挽救這岌岌可危的局勢!”

    這…

    陸延頓了一下,他張了張嘴巴,卻還是把想說的話悉數咽了回去。

    他其實想說。

    『現在最難的,是關將軍回不來了!』

    『關將軍若有個閃失,那才是狂瀾既倒,大廈將傾——』

    想到這裏。

    “不好…”陸延突然驚呼一聲。

    傅士仁連忙問:“怎麼了?”

    陸延擔憂的望向漢水對岸:“你忘了?聽聞河對岸的局勢,鮑家莊的鮑三姑娘帶莊子裏千餘部曲去救關五公子了…還有,還有兩名姑娘…也帶人去救關五公子。”

    陸延提及的這兩名姑娘是王桃與王悅。

    此二女乃是盧塘寨盜賊王令公之女,因爲生長的環境充斥着武力,所以這一對姐妹從小就習武。

    兩人與關索認識也是因爲三人間的一場戰鬥,從黃昏打到第二天凌晨的戰鬥。

    兩女不敵關索,卻格外的鐘意關索,這才決定千里尋夫,一定要嫁給關索爲妻。

    當然,王桃、王悅這一對姐妹與鮑三姑娘,與關索的恩怨情仇,那就是全新的故事。

    但如今,聽聞北岸有變,她們姐妹與鮑三娘一樣,哪裏還能沉得住去,滿心都是對關索巨大的擔憂…

    直接帶上部曲就要去救關索。

    只不過,隨着局勢的愈發惡劣,甚至隨着關索的歸來,一時間,陸延的心頭懷揣着巨大的不安!

    ——『這怕是羊入虎口啊!』

    傅士仁聽着陸延的話,也是一雙拳頭不由得握緊,感慨道。“越來越麻煩了!”

    …

    …

    本已經是臘月的尾聲,眼看着就要到正旦日。

    但漢水以北的長空彷彿被血色鋪滿,整片沙場被血腥味兒瀰漫。

    “嗒嗒嗒…”

    馬蹄聲如雷,數不盡的曹軍兵士在四處奔襲,尋找着那被殺散了的關家軍士。

    無數被發現的關家軍士,只能被迫繼續戰鬥,哪怕身染重傷。

    喊殺聲,慘叫聲,不斷的交織在了一起,戰況呈現一邊倒的態勢。

    “抓住他們…”

    “怎麼還有女子?”

    “抓住了樂呵樂呵。”

    “千萬別傷了那小娘皮!”

    隨着鮑三姑娘與王桃、王悅加入戰場,整個戰場彷彿又點上了全新的顏色。

    特別是數以七、八萬曹魏的新兵,戰場上能看到女人,這讓他們一個個雙眼冒光。

    …

    …

    漢水以北,餘家崗。

    當負傷的王甫趕到這裏,將一切的情況稟報給關羽。

    本還在測算“普沱溝”與“黃龍溝”哪一條更適合做蓄水池的關羽,突然間劇烈的咳嗽了起來。

    從王甫的口中,他能感受到戰場上的兵荒馬亂,關家三處軍寨的斷戟殘旌。

    上一次如此情形,還是幾個月前,也是在這樊城,他被十面埋伏,大敗而歸。

    上上一次如此情形,還是在徐州時,他關羽與大兄劉備被呂布偷了家,敗往東海,幾乎是從死人堆裏爬出來的。

    “咳咳咳…”

    劇烈的咳聲中,關羽彷彿已經感受到了他陷入重圍的畫面。

    他拼命的廝殺着,亂箭如雨,刀槍如林。

    甚至,關羽看到了那被射成刺蝟一樣的一個個關家軍士,他們用最後力氣撞開同袍,不斷的嘶吼着:“走,走…”

    這一幕幕想象中的畫面,讓關羽默然不語!

    “踏,踏…”

    關羽踏步走出大帳,可他彷彿看到數十裏外,漢水以北那密密麻麻、層層疊疊的敵人,讓他筋疲力盡。

    乃至於最終,他關羽都力戰不竭,無數柄劍架在他的脖頸上,周圍盡數是魏軍兵士那噬人的目光。

    輸了!

    這一仗,註定要輸了麼?

    關羽彷彿陷入了無窮無盡的深淵,他歇斯底里的心中悶喊:“關興、趙累誤我,關興、趙累誤我——”

    王甫託着傷體,將一塊兒麪餅遞到關羽的面前。

    “我聽聞二將軍今日還未盡食,如今的境況,二將軍需得填飽肚子,方纔能突圍啊!”

    王甫是真的擔心關羽的身體,更擔心他悲愴之下無法力戰。

    可關羽長袖一甩,那麪餅直接被甩在了地上。

    關羽咆哮着:“生出關興關安國這樣的逆子,關某有何臉面見大哥?有何臉面面對雲旗?這麪餅關某配吃上一口麼?”

    這話脫口,關羽似乎覺得“逆子”這樣的稱呼,關興他都不配!

    “哼…”

    一聲冷哼之下,關羽的眼瞳中迸發的是寒芒!是恨意!

    這種寒芒與恨意是關麟無數次“作死”,乃至於與關羽針鋒相對之下,關羽都從未生出來過的。

    一將無能害死三軍。

    一兒無能害了關家軍哪!

    聯想到關興的行爲,聯想到趙累的縱容,聯想到關平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再聯想到如今的無數關家軍因爲他們而慘死…

    這一刻的關羽幾乎崩潰。

    要知道…

    他在餘家崗所攜帶的唯獨兩千關家兵士,這意味着如今大多數的兵馬,要麼是被逼入新野、偃城之中,要麼前後夾擊,被絞殺…或是殞命這漢水以北。

    或是逃出軍寨、各自爲戰。

    反觀整個關家軍的軍寨被張遼佔據,甚至整個漢水也被曹仁設下防線。

    關羽閉着眼,可他感受到的是他的身邊,那曹仁、張遼、徐晃、于禁、龐德盡是一身戎裝,高踞戰車之上,冷笑着望向他…

    關羽獨自爲戰,悲憤的質問:“你們——”

    可迴應他的是冰冷的言語:“關雲長,襄陽城,你回不去了——”

    然後想象的畫面中,那張遼朝着他關羽一揮劍,吟出的一個“殺”字…

    劍光劃過一道森冷的弧線。

    想到這兒,關羽驚叫一聲,丹鳳眼大睜,他對着面前的案几怔忡着。

    王甫託着傷體,擔憂的爲關羽擦着額頭上的冷汗:“二將軍方纔怔住了,是想到了什麼?”

    “我彷彿夢到了大難…”

    他本想說夢到了“大難臨頭的那一天”,可突然間,一個名字竄入了關羽的“神思”中,是雲旗…

    四子關雲旗。

    就如同上一次,他關羽大敗樊城,被龐德毒箭射傷,奄奄一息…

    而雲旗卻能以不可思議的行動反敗爲勝,一舉奪下襄陽。

    這一次…

    就是這一剎那間,關羽的丹鳳眼再度變得炯炯有神。

    ——『誰言關某輸了?』

    ——『雲旗還在,關某就沒有輸!雲旗這臭小子,一定有辦法!』

    念及此處,關羽大嘯一聲,“關某的青龍刀呢?”

    有兵士將青龍偃月刀拿來,關羽手持青龍刀,一身綠袍、綠帽,他獨自一人走出了軍帳,晨曦的風吹拂着他那紅色的披風…

    像是一個剎那間,關羽就從這危如累卵的局面中走了出來,他又變回了那個威風凜凜、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將軍。

    他的眼前彷彿還晃着曹仁、張遼、于禁、徐晃、龐德的影子。

    可關羽再不遲疑,他橫起一刀:“誰說關某要回襄陽了?”

    此言一出,關羽大嘯一聲。

    “牽關某的赤兔馬來!”

    “得得得…”伴隨着赤兔馬的鳴啼,關羽翻身上馬,他回首望向營帳處早已紛紛走出的關家軍士。

    關羽那凜然的聲調激昂而出。

    “爾等,能戰否?”

    在一陣沉默中,突然,一個兵士高喊——“敢不死戰?”

    然後,是數千軍士震天動地的大喊。

    ——“死戰到底!”

    ——“死戰到底!”

    …

    …

    襄陽城,醫署內,張仲景看到關索時,都不由得驚呼,“怎麼中了這麼重的傷寒?”

    他連忙派弟子去熬藥。

    不多時,關麟帶着諸葛恪也趕了過來,看到張仲景,關麟無比迫切的問:“我五弟怎麼了?我五弟怎麼了?”

    似乎是聽到了關麟的聲音。

    尤自高熱不退,微微尚有一絲力氣的關索用那細若遊絲的聲音急呼:“四哥,四哥——”

    關麟顧不上聽張仲景的話,直接闖入其中。

    卻見關索尤自牢牢握着竹簡,“這個…這個…”

    關麟展開一看,是整個漢水以北的地形圖,關麟不由得驚呼,“這是你和爹…”

    不等關麟把話講出…

    關索那輕微的聲音再度吟出,“爹在餘家崗…爹手中只有兩千人,是…是王甫掩護我,我才…”

    說到這兒,關索再也支撐不住身子,他疲倦的閉上眼睛。

    關麟卻是聽得心如刀絞一般。

    張仲景已經跟了過來,連忙解釋道:“五公子旅途勞頓,又受了極重的風寒,發起高熱來…不過按照脈象,幾味藥材下去足可以緩解,只是…這麼重的風寒,怕是會落下病根。”

    病根…

    五弟才多大啊!就要留下一生的病根?

    關麟的眼眸中都蔓出了淚痕,他的牙齒緊緊的咬着嘴脣。

    不過很快,關麟還是冷靜了下來,他朝張仲景道:“我五弟這邊就有勞你了…”

    “五公子放心…”張仲景似乎意識到了關麟要去做什麼。“陳芥菜滷與大蒜素,還有治療傷痕的藥…襄陽官醫署這邊一應俱全,雲旗公子千萬小心…”

    儼然,陳芥菜滷與大蒜素…張仲景說這些,不是因爲關索,而是因爲接下來,可以預判到的大戰。

    可以預判到更多人會受傷。

    張仲景已經把“醫療”準備得當、就緒了。

    “多謝仲景神醫…”

    關麟回了一聲就往外走…

    這時,一名傅士仁的親兵連忙追上,“四公子…”

    “怎麼?”

    “士仁將軍讓我帶話給公子,鮑家莊的鮑三姑娘帶着一千部曲過漢水去救關四公子了,除了她外還有兩名女子也各帶一支部曲去…”

    不等這親兵把話講完。

    關麟幾乎是沙啞着吟出:“是王桃、王悅…”

    關麟與關索的關係太好了,關索的女人緣,那些紅顏知己…關麟知道的一清二楚。

    別說,跨江去救關索…這三個女人,她們真的能幹出這種事兒來!

    “我知道了…”

    隨着關麟的聲音吟出,這傅士仁的親兵識趣的退下,只是關麟的牙齒又一次咬住了嘴脣。

    現在的局面比他想象的還要悲觀。

    關麟已經顧不得手中那漢水以北的“水源地形圖”…

    現如今,關麟擔心的人太多了。

    說起來,五弟口中,老爹關羽在餘家崗,這是一條重要情報。

    似乎…可以讓關麟按照計劃聯絡到老爹,且把徐庶給他送回去。

    但…老爹的性子關麟再清楚不過。

    他不會苟在餘家崗的,他關羽關雲長可以不驕傲、不盛氣凌人,但一定是要強的。

    老爹不會束手待斃…

    老爹一定會殺出去。

    關麟不懷疑老爹能把漢水北岸攪成一鍋粥,但…無疑,這加大聯繫到他的難度。

    至於,偃城的周倉、三姐與新野城的大哥、二哥…

    他們的日子也一定不好過。

    還有那關家軍寨,曾經的它,連營百里,能阻攔住一切北邊支援的曹軍。

    現在的它…卻成爲了一道難以逾越的屏障啊!

    呼…

    想到這裏,關麟不由得深深的喘出口氣。

    諸葛恪連忙跟上,他也能感受到此刻關麟心頭的緊張…“雲旗公子寫給沔水山莊黃老、劉先生的信已經快馬送去了,三日內黃老與劉先生就能帶着那個東西…趕到襄陽。”

    “這還不夠…”關麟的眼眸凝起,他鎮定的說:“你讓丐幫帶消息給壽春城的司馬懿,告訴他,讓他想辦法讓那張遼滾回去,我給他解藥——”

    關麟的聲音極具沙啞…

    甚至這聲音都嚇了諸葛恪一跳,諸葛恪不禁反問:“他…他能有什麼辦法?”

    關麟再度補充道:“你就告訴他,不惜一切代價,他司馬懿懂我的意思!”

    就在這時…

    “報…”麋路匆匆的趕來,看到關麟單膝跪地,連忙稟報,“黃忠黃老將軍帶着夏侯夫人、星彩姑娘趕至襄陽城了。”

    ——『黃老將軍!』

    關麟直接將“夏侯夫人”與“星彩姑娘”這兩個稱謂給屏蔽掉,他的腦海中閃過的唯有黃忠的名字。

    ——“黃老將軍…”

    隨着一聲吟出…

    這一刻的關麟,總算是一改方纔的緊張與擔憂。

    他的面頰變得平和,他用手敲着腦門,重重的說。

    “怎麼忘了,我還有這一張牌…”

    是啊…

    關麟手中還握着這麼一張能“百步穿楊”的牌!

    那麼——

    …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