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四五章 父親,難道就不想更進一步麼?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牛奶糖糖糖字數:6083更新時間:24/06/29 16:41:35
不愧是雲旗公子啊!
頂撞關公,讓關公下罪己書還不夠,連劉皇叔,他都敢揚言“眼瞎”。
委實是百聞不如一見,名不虛傳哪!
傅士仁眼睛都直了。
不過,對於他而言,他內心中就吶喊出一句。
——『雲旗啊,你說的漂亮啊!他劉玄德可不就是眼瞎麼?否則,豈會讓跟了他三十年的老兄弟,心寒!』
——『雲旗啊,你說的太對了,太特喵的漂亮了!』
從傅士仁臉上的動容。
關麟能察覺到什麼。
當然…
對於關麟而言,他太懂傅士仁了。
這就像是後世中,一個人,他跟着公司一步步的成長,歷盡千辛萬苦,身邊的人走了一波又一波,幾次公司差點就毀於一旦,唯獨你堅持下來了。
突然到最後…又有兩撥人入股,公司也逐漸壯大了…
所有人都很高興,除了你!
因爲你突然不受重用了,你被踢出核心決策圈子了。
曾經山盟海誓中,給你的那“宗室”頭銜,此刻竟淪爲一張張廢紙了。
你心態崩了呀!
而對於傅士仁,就是如此。
老生常談的話題,在關麟的經驗世界裏,老爹關羽之所以會敗走麥城,有很大程度是皇叔的“制衡”徹底崩盤的緣故。
且不說小透明的益州派、投降派,單單元老派、荊州派與東州派,劉備就徹底的玩不轉了。
而歷史的經驗告訴我們。
一個集團內部的元老級人物,或許幫不到集團,但若是使壞,讓集團崩盤,他能有一千種、一萬種方法。
大伯劉備與老爹關羽就是在這個“關係”上面吃了大虧!
不誇張的講,劉備但凡有孫權制衡本事的三成,有孫權狠辣的三成,這個問題就不會存在,可沒辦法,誰讓他是劉備呢?
那麼,按照關麟的思路,解決這個問題的方法,不是把這些“元老級”人物徹底罷黜、廢棄,而是讓他們煥發出新的生機、勃勃生機。
讓他們自己個兒站起來,老樹發新芽,讓劉備側目,也讓劉備再度側目…委以重任。
心念於此,關麟繼續加重語氣:“傅將軍,我再說一句掏心窩子的話,我大伯、我爹或許眼瞎,看不到你的才能,但你不能自暴自棄啊!大伯讓你守公安郡,沒有啥立功的機會,那麼咱就啥也不做了麼?有條件上,沒有條件創造條件,咱也得上啊…無法上陣殺敵,那麼咱們就用另外一種方法攻城陷地!”
關麟的話愈發的一絲不苟,愈發的語重心長,“你受的委屈,我大伯看不到,我爹看不到,可我最清楚了,可自怨自艾沒有什麼卵用,咱得支棱起來了,咱得用咱們自己的方式讓他們看看,誰才是棟樑?”
“等到未來,等到有朝一日,咱們的貿易戰、商業戰大獲全勝,咱們兵不血刃的讓那曹魏丟盔棄甲,狼狽不堪的時候,論功行賞時。你去想想那時候的畫面,當你走向我大伯、我爹身前,你昂首闊步、趾高氣昂,而你在對着那些荊州人、東州人時,你一覽衆山小的告訴他們,‘我不是針對某個人,在座的各位都是垃圾’,如此豪情,如此氣魄,這才是我輩英豪應該做的!應該證明的啊!”
一時間,關麟爲傅士仁描繪出了一個宏偉的藍圖。
也可以說是一張大餅。
可偏偏,這張大餅中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說到傅士仁心坎裏去了。
活到這個年歲,追隨了劉備這麼多年,忠誠與信仰自是沒什麼說的。
傅士仁就是想爭這一口氣,就是想讓劉備意識到,他這些年是多麼的眼瞎?
讓劉備意識到,不是趙雲,不是黃忠,不是馬超,他傅士仁才是劉備的第四個兄弟啊!
終於…
“砰”…的一聲。
短暫的沉默後,傅士仁拍案而起,他像是內心中受到了某種感召。“雲旗若是那齊小白,那本將軍就要學管仲,老子要打商業戰、貿易戰,老子要賺他曹操的錢,拿他曹操的錢買他曹操的糧,買他曹操的鐵,然後奪他曹操的地,老子拿錢砸死他曹魏!”
隨着傅士仁的表態。
關麟眼眸微眯,心頭暗道:
——『成了!』
“那…”關麟正想開口。
傅士仁已經搶先道:“雲旗放心,北方的商賈我認得的多了去了,只要有錢,我有一百種辦法能搞到北方的糧、草,就是馬匹也不在話下。至於這生意,雲旗公子放心,既能一本萬利,又能立下功勳,還能讓我傅士仁支棱起來,揚眉吐氣,這世間,哪裏還能找到這麼好的生意?幹了,幹了!”
說着話,傅士仁提及酒樽,“子方、雲旗,來…這一樽我傅士仁敬你們,從今往後,咱們三個就是一條船上的親兄弟了!”
呃…傅士仁是情緒到了,說話已經不顧及那麼多了。
關麟卻是微微一怔。
他心裏嘀咕着——『咋又多了一個親兄弟?你若是我親兄弟,那輩分兒就亂成馬了!』
倒是糜芳,聽着傅士仁的話,他一點兒也不介意,還推波助瀾呢。
“哈哈哈,是啊…可不就是親兄弟嘛!”
“來,幹了這一樽,這一樽過後,還有三樽!”
高興…
今兒個,無論是關麟,還是糜芳、傅士仁都十分的高興!
特別是傅士仁,因爲這一張“大餅”,他一改往昔的抱怨、沮喪、自暴自棄,突然就像是找到了前進的希望。
一時間,他的血液再度激盪,宛若流淌起了一如這三十年般,毅然決然、堅持到底的那份嵌入骨髓的“不拋棄”與“不放棄”。
——他的熱血在燃燒,他的心情也變得炙熱與沸騰!
…
…
樊城,曹丕那激昂的聲音從書房內傳出,驚醒了幾隻本已經睡下的雀。
“……賊勢便是再兇猛,可襄樊之憂,淮南之患,南陽之脅,不過是芥蘚之疾,真正威脅曹魏的乃是內部,乃是中原與北境那些氏族與孫劉賊子相勾結。倘若勾結,內憂外患,如此將動搖曹魏根基,此方爲父親的心腹大患!”
“便是爲此,孩兒呈上此《九品官人法》,以此法替代察舉制!父親曾屢次教導,國之根本在於用人,爲何漢室選舉如此混亂?爲何選人一定要等民間風評或是名士推舉?爲何父親不能制定出一套嚴格篩選考覈人才的法規?讓有才者進,讓無才者退,將人才考評分爲九等!”
聽到這兒,曹植心頭悸動連連。
——『原來這才是二哥深夜求見父親的目的啊!』
曹丕亢奮的還要說下去,曹操忽然驚呼“等等”。
曹丕嚇了一跳,看着曹操那複雜的表情。
曹操也是第一次聽到這《九品官人法》,他彷彿想到了什麼,那稱公路上的掣肘,那一直縈繞在眼前的黑暗,彷彿劈出一道光來,讓他看到了稱王…乃至於稱王後的那一步的希望!
他止住曹丕的話,又快速的看了一眼竹簡,又看看曹丕,繼而再把眼眸凝望着竹簡。
他輕聲念着這竹簡上的文字。
“——由各州郡分別推選大中正一人,所推舉大中正必爲在朝廷任職官員,且德名俱高者。大中正再選出小中正,大、小中正產生後,由他們將人才分爲九等,上上、上中、上下、中上、中中、中下、下上、下中、下下。”
“如此,將各地知名人士無論是否出仕皆登記其中,表內詳記年藉各項,分別品第,並加評語…如此一來,選官就有了標準!這《九品官人法》乍一看,的確解決了時政之弊,可唯有一條,這些中正從哪出?”
“若這些中正出自那些世家,那要不了幾年,這《九品官人法》必定造成‘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士族’,那些世家大族的能量會越來越大…好一個《九品官人法》,吾兒這是要孤用選官之權換取我大魏的精誠團結麼?你就沒有想過,你的根在哪?你譙沛的叔伯?他們會如何看這《九品官人法》?”
面對曹操的質問。
曹丕略微沉吟,他的話再度響起。
“父親,眼下最大的困局不是宗室啊,父親稱魏公,荀令君反對,崔尚書反對,荀令君死了,崔尚書也死了……這些年死了多少人?可反對父親的聲音尤自不絕,稱公都如此,那稱王呢?那…那…最後的稱…”
曹丕的聲音戛然而止,又連忙轉移話題,“孩兒不知道父親的身邊還有多少敵人,孩兒只能想辦法把這些敵人變成朋友,至少消減他們的恨意…讓他們獲得切實的好處,如此父親的後方才能穩固,父親才能騰出手來一統天下呀!”
曹丕的話讓曹操沉吟了一下。
——『這就是那李藐獻給子桓的《九品官人法》麼?他是要讓孤向士族妥協麼?哼…』
曹操胸腔中的怒火,一下子升騰。
可只是剎那間,這股怒火再度熄滅。
曹操突然想到。
——『會不會,這李藐本就不是在幫子桓呢?他的目的是讓子桓觸怒孤,他其實要幫的人是子健?』
心念於此,原本就要震怒的曹操,他的心情一下子平復了下來。
他一雙虎目凝視着曹丕。
“你需要威望,需要輿論,需要可用之人,而這些都是孤不能給你的,所以你就選擇自己去爭取,必要之時,還要拿這些來對抗孤?”
曹操的話,直擊曹丕的心靈深處。
強烈的恐懼伴隨着興奮一起襲來…
在曹丕看來,若比拼寵愛,他一輩子也比不過曹植,可他卻已經找到了爭奪世子的另一條路,另一個方法,找到了那能讓父親都忌憚的威望輿論所在,找到了通往一個新的時代的道路啊。
他甚至想長嘯一聲來抒發胸臆。
可面對父親這冷然的目光,曹丕頓時膽怯了,“父親用人本就多出於胸臆,或者同鄉同學引薦,或出於風評推舉,兩次‘求賢令’其實收效甚微,根本的癥結在於,父親將用人之大權牢牢掌握在親信手中,可這也是父親稱公後,羣臣無法與父親一心,羣臣反對父親的症結所在啊!”
“孩兒獻上此《九品官人法》,是父親向氏族的妥協,卻也是氏族向父親的投誠啊!這是爲父親一統大業考量…漢高祖有言,非劉姓者不得稱王,孩兒卻希望父親…有朝一日能更進一步!孩兒更希望,魏之選賢之法遠勝過漢之察舉,在有朝一日,父親稱王之時,得到的是百官的朝賀,而非抵抗與以死明志,父親難道就不想再進一步麼?”
曹丕已經拼了…
儘管李藐“善意”的提醒過他,這《九品官人法》曹丞相未必會欣賞,甚至會勃然大怒。
可曹丕從一開始看到這《九品官人法》,他就決定,要把他的將來賭在這個上面。
他賭的從來都不是父親曹操的態度,他要爭取的是羣臣的支持,是氏族的支持啊!
這一股力量何其磅礴?
曹丕篤定,只要將這一股力量牢牢的握在手裏,在爭奪世子之位上,他曹丕就能夠無往而不勝!就能夠左右父親的想法,甚至是抵消掉一切的憎惡!
就在這時。
“嗖”的一聲,曹操突然回身拔劍,挑開了曹丕的外衣。
曹丕跪地咬牙,任由外衣剝落,露出這些年跟隨父親征戰傷痕滿布的胸膛,令人觸目驚心。
曹操怒極反笑,“好,好!”
他的眼神犀利,“爲達目的,都學會聯合外人跟孤來對抗了!很好,你這樣,才像是孤的兒子!你的目的既已達到,且退下吧,這《九品官人法》要不了多久,就會在整個曹魏傳得沸沸揚揚,哈哈哈…孤今日,倒是見到了一個‘敢於挑釁孤’、‘忤逆孤’的兒子啊!退下…”
隨着曹丕的告退…
一時間這屋子裏只剩下曹操與曹植兩人,曹操收回了寶劍,他淡淡的問:“方纔子桓說的《九品官人法》,子健你怎麼看?”
曹植拱手:“孩兒來此是請罪的,不敢私自揣摩父親的心思。”
“哈哈哈哈…”曹操大笑,可笑聲中難免添得了幾分失望。
——『果然,在權謀上,子健差子桓太遠了!』
不曾想,就在曹操想到這裏時。
曹植拱手,“然,孩兒今日除了請罪外,還有兩件事稟報,其中一件便是如今局勢下的破局之策,其實…父親無需推行二哥的《九品官人法》,更無需向士族妥協…”
“如今的局勢之所以不利,癥結根本不在於氏族,而在於三軍將士的士氣,倘若三軍士氣得以恢復,倘若曹魏之兵源不絕,倘若三軍將士忠心於父親,那無論是襄樊、淮南、南陽局勢,還是那些氏族的掣肘…都不過是一觸即潰!父親要的是軍心哪!”
曹植的話讓曹操的虎目睜大,一時間,他眼芒中的失望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對這位曹衝之後,最疼愛的兒子滿懷的期待。
“子健說說?如何提振三軍士氣?”
曹植頓了一下,毅然張口:“孩兒斗膽獻計,近年來兵荒馬亂,紛爭不斷,各郡多有孤寡之婦,父親大可將那些寡婦徵召,強行斷絕關系,悉數獎賞給所有‘士家’、‘兵戶’!”
“如此一來,從軍得妻,自少不得大量的男人徵召入伍,那些光棍的兵戶也可以分配妻室,立下大功者,更可以再額外獎賞一位妾室!”
“如此這般,三軍將士豈會不心悅誠服?豈會不對父親忠心耿耿?士氣如何能不高漲?乃至…只要如此政令在,這些‘兵戶’之後依舊是‘兵戶’,曹魏將代代‘兵戶’、‘士家’充盈,只要雄兵尤在!誰還能動搖得了曹魏的根基!”
隨着曹丕的一番話。
曹操的眼眸中盡露驚喜之色。
他心頭不足的喃喃。
——『這便是李藐獻出的計謀麼?』
——『好一個李藐,他哪裏是在幫子桓,他是子健的人哪!身在子桓,心在子健,很明顯,這徵召寡婦之法要遠勝於那《九品官人法》,哈哈…子健的身邊,總算有了能與子桓那‘鷹視狼顧’的司馬仲達匹敵的人!』
——『他可比楊修強多了!』
心念於此…
“哈哈哈哈哈——”
曹操大笑…
而隨着曹操的大笑,刻意放慢腳步的曹丕也聽到了曹植的這一番“真知灼見”…
——『四弟一貫仁孝?慈愛?這一次…怎會…獻出如此計謀?』
雖是這麼想,可曹丕的眼簾幽深似海。
他知道,這樣一條“獻策”更符合父親一貫的霸道作風;
也更符合父親平素的做派。
曹操太懂寡婦了,也太懂寡婦的價值了。
他不止喜歡寡婦,更能用中榨取出巨大的利益啊!
“哈哈哈哈…”
曹操的笑聲還在持續,持續了許久,這笑聲方纔落下。
他重重的拍了拍曹植的肩膀,卻對他的提議不置可否。
倒是曹植,隨着“啪嗒”一聲,他跪倒在地。
“兒臣還…還有一事懇請父親。”
“子健可是向孤請罪?”
“不!”曹植拱手,“孩兒無罪,何必請罪?孩兒是…是請父親嚴懲那…那楊德祖…是他僞造父親手書私自調動兵馬,致使江夏以北失陷,孩兒…孩兒…”
說到最後,曹植實在無法張口。
他做不到,把一切的罪責都推到楊修的身上。
曹操很驚喜的望着曹植,他將曹植扶起,看着曹植的眼芒感慨道:“幾個月不見,子健長大了,也懂權謀了!倒是…你本心依舊是仁孝善良,爲難你了!”
…
…
漢江上。
閃爍的漁火,透過稀疏的烏篷,在江面上撒下點點碎碎的銀光。
一艘烏篷船,正帶着紅色的燈火,悠悠徐徐地在浮動。
這是來自交州的烏篷船,船槳盪開,將映照在水上那圓月的鏡像打碎,一個三十餘歲的婦人正坐在船頭,幽幽的嘆息。
女子白衣白裙,漆黑如墨的三千青絲如瀑布般的披散而下,垂至那纖腰間。
雖已過了芳華,可那張絕色的面頰,依舊透出最潔淨的顏色。
就猶如山中那不問俗事的花仙,處處充斥動人的空靈之美…
雙眸流轉,眼中擁有的,僅僅只是那種沁入骨髓的輕風雲淡。
此白衣女子正是大喬。
她的兒子孫紹從烏篷中走出,徐徐走到了她的身後。
“娘…把你送到江陵,我與太史兄,就沒有什麼後顧之憂了,鴻雁就可以——”
一句話斷在了當緊之處。
大喬眸光似水,她幽幽的轉頭,滿是擔憂的神色,“你知道的,娘…娘不想你們如此!”
“鴻雁是沉寂了幾年,卻不是沒了。”孫紹語氣堅決,“何況,父親的死疑點重重,太史兄已經找到了一些切實的證據,證明父親遇刺與二叔…不,是與那孫權脫不了干係!這件事兒不能這麼算了!”
“可…你父親臨終前,是親口將這位子讓給仲謀的!”
大喬喃喃張口。“他還說外事不決問公瑾,內事不決問子布啊…”
“鬼知道,那孫權是以什麼威脅父親。”孫紹已經認準了,孫權與他父親的死脫不了干係,哪怕是幫兇。“或許,孫權正是以娘,以我,還有…以三個姐姐的安危威脅父親呢?”
這…
聽到孫紹這麼決然的話,大喬沉默了。
她又豈會不知道。
此行紹兒的“鴻雁”再起,整個江東…將會席捲出一陣何等磅礴的勁風?
這裏…又會怎樣的風聲鶴唳?
可…
如果說大喬一點兒也不想知道孫策遇刺的真相,那也不盡然哪!
——那是她的夫君哪!
“你們…你們…千萬小心。”
“娘放心的住在江陵城就好,我與太史兄不會離開交州,‘鴻雁’有一百種方法能讓那孫權身敗名裂!”
孫紹的眼眸中添得了無限的冷冽,他語氣決然。
“更何況,這些年死在他手上的又何止是父親一個…”
“他的手中本就沾滿了鮮血——”
…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