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四公子是洞若觀火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牛奶糖糖糖字數:4819更新時間:24/06/29 16:41:35
    ——罪己書!

    那還要追溯到,那一日的考武時。

    那時的關麟反其道行之,將自己關在籠子裏,從而將羣狼射殺,卻因爲關公沒有封他一官半職而怒氣衝衝的登臺質問。

    馬良尤記得關麟的那句石破天驚的——父親當下罪己書!

    莫說是那時,就是現在去回想一番,馬良也覺得心頭尤自發顫。

    也就是從那時起,這對關家父子間這場沒有硝煙的戰鬥已經悄然打響…

    ——暗潮涌動,針鋒相對,劍拔弩張。

    可…

    現在,經過東吳奇襲荊南三郡,經過關公的單刀赴會,經過合肥戰場,這場父子爭鬥竟要提前宣告終結。

    且是以關公下“罪己書”的方式。

    這幾乎相當於關公這個當爹的單方面的認輸了!

    不可思議,不可置信。

    “呼…”

    馬良長呼口氣,他粗略的掃過這“罪己書”的內容後,擡眼望向關羽,“不過是獵捕虎狼這樣的小事兒,關公這罪己書…”

    不等馬良把話講完,關羽擡手打斷。

    他緩緩擡起那丹鳳眼,淡淡的道:“季常啊,你也是爲人父母,兒子立了功,總歸該獎賞的,這‘罪己書’就當是對雲旗的獎勵好了,這小子的性子…呵…”

    說到後面,關羽的話戛然而止。

    一段時間的相處,他算是徹底摸透關麟這臭小子的性子了,執拗的很,這“罪己書”,他關羽若是不下,還指不定這小子會再做出什麼“出人意料”的事兒。

    關羽可不願意,因爲一個兒子,時時刻刻提着這份心。

    見馬良沉默,關羽再度開口,“怎麼?季常平素裏健談的很,現在怎生一下子沉默了?”

    馬良感慨道:“我還是覺得不可置信,四公子竟能讓關公主動認輸,我對他是越發的佩服了!”

    提及此處,馬良突然想到了什麼。

    他話鋒一轉,“不過,仔細想想,如今,這洪七公…官府還在通緝之中啊,還有那些乞丐…如今…”

    “季常多慮了。”不等馬良把話講完,關羽笑着道,“季常總不會以爲,關麟那小子是真的在查‘洪七公’的下落吧?”

    “關公的意思是?”

    “我方纔問過了,這小子,怕是從一開始起就篤定此‘洪七公’是友非敵。”

    關羽的眼眸眯起,語氣篤定,“要不然,他怎會放出那些乞丐,還提供給這些乞丐吃的、穿的、住的…”

    說到這兒,關羽又添得了一分感慨,“有些時候,雲旗這小子的行爲雖古怪,可不得不說,他的眼光比你、我都更明亮許多。”

    馬良也順着關羽的話感慨道:“或許,這就是洞若觀火!”

    “哈哈…”聽到馬良誇耀兒子,關羽也是心懷慰藉,他笑道:“我已經派信使六百裏加急將這邊的事兒報送往成都,荊州無恙,這也能讓兄長在益州那邊放開手腳,再無後顧之憂…”

    關羽這話只說出了其一。

    馬良則聽出了其二,他笑着道:“關公這信這麼急,怕是也急着讓劉皇叔與諸葛軍師重新認識下這位雲旗公子吧?”

    此言一出,關羽與馬良四目相對,旋即“哈哈哈…”兩人爽然的笑出聲來。

    就在這時。

    “關公,軍師…”周倉忙完了其他的事兒,步入此間,當即稟報道:“就在方纔,坊間發生了一件趣事,是有關四公子的,如今整個江陵城都傳開了。”

    一聽到是有關關麟的事兒,關羽與馬良立時擡眸,表現出了極其濃郁的好奇。

    “雲旗又闖禍了?”

    很明顯,在提到兒子的名字後,哪怕關羽用了“闖禍”這樣的字眼,可他的語氣已經溫和了許多。

    再不像昔日裏的那個眼裏容不得沙子的嚴父。

    周倉如實道:“這倒沒有,是方纔,四公子去了趟糜家賭坊…糜太守也趕去了…兩人在賭坊門前…”

    話剛說到這兒。

    “關將軍可在書房?”

    一道無比迫切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聲如洪鐘大呂。

    “子方(糜芳的字)?”

    關羽與馬良異口同聲,同時吟出來人的名字。

    糜芳已經闖入了此間,看到除了關羽、周倉外,馬良也在。

    他先是有些驚訝,旋即注意到了那關羽與馬良中間擺放着的石塊,糜芳大聲道:“哎呀…堂堂關將軍的府邸,怎生能連個桌案都沒了呢?來來來…快把門外,我派人搬運過來的桌案給擡進來!”

    “這案几原本就是關家的,我一早就琢磨着,無論怎樣…也得物歸原主啊!”

    糜芳這話脫口。

    關羽與馬良彼此互視,聯想到關麟在糜家賭坊下了重注,他們一下子就懂了。

    呵呵…

    呵呵…

    看起來,這位江陵城的太守,糜家的二族長,今兒個是——“來者不善”!

    …

    …

    江陵城,驛館內,諸葛瑾蹙眉看着江東發來的信箋,繼而深深嘆了口氣。

    兒子諸葛恪走過來:“父親,江東那邊有事麼?”

    諸葛瑾嘆息,“何止是有事,出亂子了!出大亂子了!”

    “啊…”

    諸葛恪驚呼一聲,諸葛瑾的聲音則先是一下子就變得蒼白無力。

    “敗了…”

    他無奈的攥起拳頭,無力的拍打在牆壁上,口中喃喃:“合肥之戰,敗了…吳侯怎麼就…怎麼就敗了呢?”

    諸葛恪的眼睛徒然睜大,他連忙取來父親手中的信箋,迅速的讀了一遍。

    這不讀還好,讀過之後,他彷彿比他的父親還要驚訝。

    一雙瞳孔瞪至最大…

    不可示意的望着這信箋中的文字。

    “十…十萬兵就…就這麼被幾百人沖垮了?”

    說起來,諸葛恪自幼修習兵法,再加上家學淵源,可謂是文武全才。

    在他看來,十萬人進攻一座孤城,這就該是手到擒來的事兒。

    何況,還是野戰。

    對方還只有幾百人?

    諸葛恪凝着眉,他實在不知道,這位東吳的國主究竟是怎麼指揮的?

    不過…

    諸葛恪聰慧異常,他敏銳的察覺到信箋中只是提到“首戰潰敗”,如果只是首戰的話,那…

    當即,諸葛恪勸慰父親諸葛瑾。

    “父親大人切莫灰心,首戰而已,就是潰敗也不能證明什麼?吳侯既是無恙,定會重整旗鼓,合肥戰局…我軍依舊有兵力上的優勢!”

    諸葛恪說的信誓旦旦…

    只是,他的話並沒有讓諸葛瑾的心情有一絲一毫的好轉。

    諸葛瑾依舊是一副“哀莫大於心死”的模樣,眉頭緊蹙,嘆息不止。

    “爲父知道吾兒熟讀兵法,可…吾兒並不瞭解吳侯,也不瞭解江東士卒。”

    諸葛瑾的聲音更添哀婉、痛惜:“這幾年,東吳與曹軍打了無數次仗,從周瑜任大都督打到魯肅任大都督,從這些仗中不難窺探…”

    “首戰對於吳侯,對於江東士卒太重要了,若首戰勝,則江東萬衆一心,無論敵人何等強勢,依舊能勢如破竹。可首戰若潰,那東吳上下軍心渙散,將士之中人人自保而畏死,再加上論及勇武、統御,吳侯比之昔日的孫伯符將軍那是差之千里,合肥一戰…已經結束了,無論是耗在那兒多久,東吳也不會再有建樹了!”

    ——明以洞察,哲以保身。

    諸葛瑾素來看的遠,看的透徹。

    而他對兒子說的這番話尤自保守。

    事實上,在他看來,能被幾百人打至這種地步,這一仗帶給孫權,帶給江東士卒的陰影只會比想象中更大、更沉重、更深遠。

    乃至於,莫說是這一次的合肥戰場。

    這一戰後,只要駐守合肥的還是曹營這波人,那江東子弟就不敢越雷池一步。

    這是一種打從心裏油然而生的恐懼啊!

    他們心裏怵啊…這種膽寒,根本不足夠支撐江東之地再度昂首挺胸去與這些魔鬼作戰。

    就算是孫權也一樣!

    “唉…”正是因爲想的深,想的遠,諸葛瑾的心情悲痛到了極點,無以復加…

    完了呀,北境…徹底被堵死了!

    而更可怕的,還不只是這些。

    他諸葛瑾…作爲東吳的使者,作爲一力將“合肥之戰”與“荊州三郡”捆綁在一起的東吳重臣,他又如何能逃得了干係呢?

    北面被堵死了,西邊也被堵住了,這種境況下,如果東吳需要一個人爲現在的局面“背鍋”,那…舍他諸葛瑾外?還有誰?

    “收拾收拾吧…”諸葛瑾緩緩起身,他渾身的力氣就像是被瞬間抽乾了一般。

    他一件一件的整理攜帶的衣物,將這些裝入包裹中,他像是已經預料到了什麼。

    諸葛恪不解道:“父親要回去?”

    “自是要回去覆命!”諸葛瑾嘆出口氣,“合肥之戰與荊州三軍捆綁於一體,這雖是洪七公張貼告示引起,可父親又何曾沒有推波助瀾…”

    言及此處,諸葛瑾又頓了一下,“唉”的一聲嘆出口氣,“此事,總要有個領罪之人,總不能讓吳侯去背這罪名吧?”

    這…

    直到此時,諸葛恪這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他那淺淺的眉毛不由得重重的凝起。

    “可這…不怪父親哪?”

    “怪與不怪還重要麼?”諸葛瑾反問,“知勢則明志,明志則練達,時勢所迫…總要有那麼一個人去抗下所有!去向江東萬萬千千的百姓、士卒有個交代!”

    言及此處,諸葛瑾的身軀愈發的虛弱,哪怕稍重的器物,他收拾起來,也像是扛着千斤重擔一般。

    這便是痛惜、哀婉、絕望麼?

    就在這時…

    “哐哐哐…”

    叩門聲響起。

    這個敏感的時節,這一道叩門聲,讓諸葛瑾立時警惕了起來。

    “是誰?”

    ——“夫諸過處,水流不息”

    ——“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來人的這兩句話,一下子讓諸葛瑾放鬆了許多,他就去開門。

    諸葛恪連忙拽住父親的衣袖,問道:“父親,此是何人?”

    “自己人!”

    諸葛瑾回答的十分篤定。

    的確是自己人,且不說後一句,單單前面那句“夫諸過處,水流不息”,便是只有東吳使者才能對出的暗信。

    且…

    此人的級別並不低於他諸葛瑾。

    果然,打開門,望着眼前的儒雅才俊,諸葛瑾的眼眸一下子凝起。

    他驚呼:“竟是你!”

    …

    …

    日已西垂,慕霞灼灼。

    這本是“日落而息”的時候,可關家府邸的院落中,卻是幹勁兒十足,熱火朝天。

    一干糜家的部曲,正將那“關家府邸”典當出去的器物一樣樣的送回,分毫不差。

    就連關平、關興、關銀屏的青龍偃月刀,關羽的龍舌弓也一併送回。

    至於,糜家的二族長糜芳則與關羽、馬良圍着案几,跪坐着…

    他不時的感慨。

    “我就說嘛,這不是胡鬧嘛…哪有爲了賭坊下注,把關將軍府邸都給搬空的道理!”

    “這事兒傳到我耳中,可氣煞我也…這不,我忙不迭的就帶人去贖回這些器物!”

    “特別是那龍舌弓,我一眼就認出來了,這是關將軍的心愛之物啊!怎麼能說典當就典當了呢?這太不像話了,太不像話了!”

    糜芳像話癆一般,一股腦的說…

    關羽與馬良知道他的心思,一句也不搭腔,就這麼聽他囉嗦了一大堆。

    似乎也覺得鋪墊的差不多了。

    糜芳扭向關羽,一本正經的道:“關將軍哪,這個…那個…”

    說到正事兒上,糜芳踟躕了,竟還有些不好意思。

    關羽也不搭理他,就任憑他獨自一人尷尬下去。

    終於,糜芳再也忍不住了,他期期艾艾的道:“關將軍…四公子典當的器物,無論是賊曹掾府的,還是關將軍府邸的,我已經一應贖回,都派人分別給送了回去,至於…”

    “至於關麟公子下注的那九千斛糧食,我也已經準備好了,只要關將軍點頭,隨時就派人送來!”

    糜芳這話的意思再明白不過。

    ——『關將軍,能不能通融通融,真就這麼多了…別的就算了吧?』

    聽到糜芳的話,馬良輕輕的搖了搖頭,卻依舊是不發一言。

    反觀關羽,他那丹鳳眼開闔,眉頭微微的凝起。

    他取了一杯,糜芳帶來上好茶葉泡好的茶,輕抿了一口,旋即淡淡的道。

    “關某怎麼聽說,伱糜家賭坊的賭盤中,若是合肥之戰曹軍贏了,一斛糧食可是能賠付十一斛糧食的!”

    “要這麼算,雲旗那九千斛糧食的押注,豈不是該換十萬斛糧食?”

    關羽的話很輕,可他語氣中帶着的那份不容置疑,那份威懾讓糜芳猛地哆嗦了一下…

    再加上,他也實在是理虧…

    一時間,那肥嘟嘟的面頰上,五官緊湊的凝在一起,顯得十分的猙獰。

    見他不說話…

    關羽的轉頭望向馬良,“季常?你說說看,吾兒雲旗這賬,關某方纔有算錯麼?”

    馬良眼珠子一定,他揣着下巴,沉吟片刻,似是真的好好想了想後,方纔道。

    “還真算錯了!”

    此言一出,糜芳如奉大赦。

    他眼巴巴的望着馬良,彷彿看到了異父異母的親兄弟一般。

    關羽也疑惑的問:“哪裏算錯了?”

    馬良吧唧着嘴巴,如實道:“我草草算了一下,如果一斛米能賠十一斛糧食,那雲旗公子的九千斛,就應該賠付九萬九千斛糧食,方纔關公卻說是十萬斛,多了一千斛!”

    啊…啊…

    此言一出。

    ——糜芳人傻了。

    他心頭下意識的就浮現起一句十分不友好的話。

    ——『馬季常,我日…』

    可這個想法剛剛浮現,糜芳的臉色比哭還難看,今兒個…他日了張遼,日了曹操,更日了那挨千刀的孫權碧眼兒。

    現在…他實在有些日不動了呀!

    …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