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手中的刀,心中的道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牛奶糖糖糖字數:4571更新時間:24/06/29 16:41:35
    糜芳下了馬車,立馬走到關麟面前,謙和的道。

    “我乃是糜芳,閣下就是關公的四公子?雲旗公子吧?”

    糜芳用的是“我”,而非“本官”,這樣的稱呼,已經極盡謙和。

    一旁的糜廣琢磨着,糜芳是不是也要對關麟公子猛誇一番,也把這麼個敗家子…啊不,是把這麼個“財神爺”給誇得神魂顛倒。

    當然,更重要的是,得讓這位關麟公子不能因爲這次的失敗而失去“賭”的信心。

    要越挫越勇,要越輸越多!

    心裏這麼想,糜廣也湊上了一步,饒有興致的聽兩人的對話。

    關麟打量着糜芳,炯炯有神的眼睛,嘴巴上八字鬍撇的極其張揚,再加上那一捋山羊須,若不是因爲太過肥胖,也能算得上是一個俊朗的中年人。

    整體看來,長得很複雜,精明中透着木訥,木訥中透着老實,老實中又透着狡詐。

    除此之外,腰間那翠綠色、價值不菲的玉佩極爲惹眼。

    只是…

    作爲一郡太守,這樣的身份,對關麟的語氣,糜芳是顯得有些太客氣了。

    “雲旗公子留步,難得在這裏遇到四公子,我想與四公子談談那押注之事!”

    押注?

    關麟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

    糜廣卻是琢磨着,該談的他已經談過了,無外乎是,開導四公子…讓他不要灰心。

    賭坊嘛,都這樣,不能讓任何一隻“肥羊”灰心喪氣。

    心念於此,糜廣湊到糜芳的身旁,正想提醒。

    哪曾想。

    “一邊兒去,這兒哪有你說話的份兒?”

    糜芳對關麟客氣,對糜廣卻是一臉冷漠,

    呃…糜廣下意識的後退一步,他覺得氣氛有點不對了。

    話說回來,作爲江陵城的郡守,劉皇叔的二舅哥,糜氏一族的二族長,糜芳何時對別人這般客氣過?

    這份客氣,便是對關公都不曾有過吧?

    似乎是見關麟沒有說話,糜芳愈發的堆笑起來,“最近江風驟冷,颳得這江陵城也是一陣寒意,不妨到裏間,你、我好好談談?”

    關麟哪有功夫陪他談,擺了擺手,“本公子曹掾府那邊忙着呢,有啥事兒,就在這裏談吧!”

    其實,看糜芳的表情、行爲,關麟已經猜到了什麼。

    多半,作爲太守的糜芳提前得到了某些情報,知曉了合肥城的戰果,這是來“補救”的!

    因爲,兩人是在賭坊門口交談。

    故而,很快就吸引了許多賭客與往來百姓的圍觀。

    一些公子朝着關麟指指點點。

    小聲嘀咕着,“他就是關麟,那個讓關公下‘罪己書’的逆子!”

    “我聽聞此次,關公去赤壁赴宴,這小子就把整個關公府邸內值錢的東西全給變賣,押到了賭坊裏!”

    “這次關公回來,定然有他好看的!”

    “話說回來,這糜太守這麼迫切,這般殷勤,與一個‘逆子’有什麼好談的?”

    四下裏已經是議論紛紛。

    糜芳的臉色則是愈發的複雜、糾結…

    他眉頭緊皺,看了關麟一眼,壓低聲音道:“我聽聞,合肥一戰,四公子押了九千斛糧食,均是押東吳潰敗!有此事吧?”

    聞言,關麟頷首,他朗聲道:“若非沒有牽出赤兔馬去典當,怕就不止九千斛了,哎呀,現在算算,這得少賺多少啊!”

    呃…

    關麟的話,讓糜芳心裏“咯噔”一響,他下意識的一個寒顫。

    心裏琢磨着,這再加上赤兔馬,那得是多少啊?

    據《後漢書·西南夷傳》記載——漢靈帝時,益州邊民叛亂,米每石值萬錢,但漸以仁恩後米價降至數十錢;

    ——獻帝時,劉虞治下的代郡民悅年登,谷值三十錢。

    當然,這是邊陲的記載,中原地區,羣雄割據,又經歷過董卓鑄小錢的騷操作,這使得“大漢錢幣”一睹陷入徹底崩潰的狀態。

    不過,如今是三足鼎立,經濟體系逐漸好轉,各州郡治下糧價相對穩定,但比和平時期依舊要貴上不少。

    具體到荊州,一斛米能換麻布一匹,折錢五百!

    當熱,無論怎麼算,九千斛糧食都不是一個小數字了,足夠一萬人的軍隊半月的開銷了。

    如果,再按照一比十一的賠率,再往上翻十一倍…

    總而言之…

    哪怕是糜家這樣在荊州崛起的“巨賈”之家,傾家蕩產也賠不起!

    “四公子說笑了…”糜芳臉上堆笑着,心頭卻是無比惆悵,他笑着繼續說:“四公子啊,我與你爹可都是劉皇叔的功勳哪,伱爹從黃巾之亂時就跟着劉皇叔,我則是從徐州時起就追隨皇叔左右…想當年,建安元年,劉皇叔兵敗,退到廣陵…那時的劉皇叔內外交困…”

    不等糜芳把話講完,關麟打斷道:“糜族長,這話…他方纔說過了。”

    說話間,關麟伸手指向糜廣。

    此時的關麟已經有些不耐煩了,他擺擺手,“抱歉,我實在是公務繁忙啊,若沒有正事兒,我就先走了。”

    關麟作勢要走,糜芳一拉拽住他的胳膊。

    他眼巴巴的望着關麟,心裏嘀咕着。

    ——『怎麼能讓你走呢?你走了,糜家就完犢子了!』

    心念於此,糜芳連忙道:

    “四公子,這樣吧,咱們明人不說暗話,我與你爹也是這麼多年交情了,此番你押重注,無論贏輸,總歸是傷了咱們兩家的和氣…再說了,九千斛糧食,你若真的血本無歸,關公來質問,我也不好交代啊!所以…”

    講到這兒,糜芳轉過身面朝一干賭徒、百姓,揚言道:“今日,我便請諸位街坊做證,由我糜芳將雲旗公子押的重注全盤退還,分文不取,不論合肥戰果如何,此事就吃作罷,如此既全了糜、關二家的情義,也避免關公赴宴歸來,雲旗公子的難堪,兩全其美!”

    一番話,糜芳說的是正義凜然…

    不少人還對他交口稱讚。

    “不愧是糜家呀,能想到這一步,委實難得!”

    “此番合肥賭局,糜家就算自己虧,也不忍心讓關麟公子遭受關公責罰,大義凜然,大義凜然!”

    “糜家與關家如此和睦,咱們江陵城豈不是固若金湯?”

    “好啊,關麟公子總歸太年輕了,糜家能給他這個機會,糜芳太守頗有皇叔仁德之風!”

    這就…誇起來了!

    倒是糜廣,他瞪大了眼睛。

    瘋了嘛?二族長這是瘋了麼?

    哪有這煮熟的鴨子給放飛了的道理啊!

    哪怕要全盤把這錢退回,也不該退給這小子吧,直接退給關公豈不更好?至少,錢沒了,賺關公一個大大的人情也不錯啊!

    糜二族長今兒個…這是傻了?暈了不成?

    只是,所有人都沒料到,面對這樣的好事,關麟的回答只有簡單的三個字:

    ——“憑什麼?”

    憑?

    憑什麼!

    這意思是,拒絕咯!

    所有人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的望着他。

    特別是糜廣,他更懵了,他感覺今兒不只是糜芳瘋了,這位關四公子,他也瘋了。

    …

    …

    江陵渡口,冉冉江風吹拂,涼颼颼的。

    伴隨着關平、關興、關銀屏、關索那驚詫的眼芒。

    望着父親一騎絕塵離去的背影,關興是最驚訝的那個,他怔住了。

    父親臨別前,那最後的話尤自浮現在他的腦海。

    ——“不過是典當了些器物而已,當了也就當了,關府雖不富足,但這份家業還夠雲旗去折騰的!

    ——“倒是安國你,區區小事便能氣到如此境地?錙銖必較!狹窄心胸,這日後若是統兵征戰,爲父如何放心你獨當一面?”

    責罵…

    這是極重的責罵,這話中還飽含着父親對他關興的巨大失望。

    要知道,從小到大,關興尚武,又處處爭先,還從未讓父親失望過。

    這一次…

    爲什麼?

    憑什麼呀?

    明明是四弟胡鬧,把關府內值錢的器物,乃至於他的青龍刀、父親的龍舌弓變賣。

    他關興不過是氣不過,把這事兒說出來。

    怎麼…怎麼到最後,責罰的,反倒成他關興了?

    這公平麼?

    父親的心中還有公正麼?

    一時間,關興咬牙切齒,重重的跺腳。

    似乎是看出了關興的心情,關平勸道:“二弟,父親不過是隨口說的,莫要放在心上。”

    “大哥…”聽到關平的話,關興好像是在黑暗中,抓住了什麼,他反覆問道:“大哥,你覺得父親公正麼?公平麼?爲什麼責罵的是我…憑什麼呀?”

    彷徨無措間,他又重重的跺腳…

    鞋子與渡口上的木板碰撞,發出悶重的響聲。

    “我不服,我不服…”

    關興搖着頭,他的聲音淒厲…語氣中飽含着無限的悲鳴,像是面對命運的不公,他只能無能爲力的用咆哮去宣泄這一切一般。

    關銀屏與關索看着關興,一時間也不知道該不該去寬慰。

    關銀屏眨巴着眼睛…她不由得陷入深思。

    今日的父親的確有些古怪了。

    要知道,在關家的言傳身教中,偷是很嚴重的行爲。

    放到以往,這種事兒,父親一定會大發雷霆,將憤怒一股腦的發在“四弟”的身上,甚至會動用“家法!”

    可…

    關銀屏也想不通了,爲何這次,父親對四弟這般寬容!倒是對二哥…嚴厲到這般地步?

    這中間到底隱藏着什麼?

    就在這時。

    “踏踏”聲從關興、關銀屏等人的身後響起。

    是周倉邁着步子走來,他尤自提着關羽的那“青龍偃月刀”,卻是刻意的在關興身側駐足。

    “安國…”

    “周…周師傅!”關興滿是委屈的擡頭望向周倉。

    周倉拍了拍關興的肩膀,意味深長的道:“別瞎想了,合肥之戰有結果了,東吳大敗…”

    “啊…”關興一怔。

    關平、關銀屏、關索也是一怔。

    周倉的話還在繼續,“張遼數百人重創了孫權的十萬大軍,局勢徹底不同了。”

    講到這兒,周倉頓了一下,旋即擡起頭望向天,“不要怪你父親責罰於你,此番戰局,唯有你們四弟算準了、算對了!”

    “昔日考文時,你四弟的兩封答案,成了保住長沙、桂陽、江夏三郡的關鍵,此番你們父親單刀赴會能全身而退,若論功勳,除了那神祕的‘洪七公’外,你四弟亦是功不可沒!”

    講到這兒,周倉又拍了拍關興的肩膀。

    開導道:“好好琢磨琢磨你父親的話,心中有刀,便是手中無刀亦可殺敵於無形!挫敵於千里!反之,手中有刀,心中無刀,只是徒然!”

    “這點兒上,你可以多向你四弟學學!他遠比你看到的要精明的多!”

    這麼一番話撂下,周倉也翻身上馬,揚長而去。

    倒是留下了關平、關興、關銀屏、關索四人,他們宛若木人一般,呆呆的站在渡口處,眼簾中具是茫然之色。

    特別是關興…

    他抿着脣,口中喃喃:“合肥,東吳輸了,四弟…四弟那答卷不是胡鬧!”

    “他算準了…算準了…”

    “還不止這些…”關平重重的點了點頭,感慨道:“周叔方纔提到,父親此番單刀赴會能全身而退,四弟也是功不可沒…這麼算來…”

    關索連忙提醒:“我記得,賭坊中的押注,若是東吳敗,那…那能翻十一翻!也就是說,四哥典當的那些…”

    關索沒有把話講完。

    可這話,無異於更大的驚訝,更大的震撼。

    這份驚訝與震撼,就像是從上貫穿而下,重重的砸在了關興的腦門。

    “咕咚”一聲,關興咽了口吐沫,他再也抑制不住心頭的悸動。

    “如此說來,我的青龍刀…會回來的,是麼?是麼?”

    “何止是一把青龍刀。”關銀屏皓齒輕啓,“這次…四弟贏下的何止一千把青龍刀啊!”

    是啊…

    翻十一翻,這會是何等龐大的數字?

    關銀屏自問,從小到大,還從未見過這麼多錢。

    想到這兒,她不由得下意識的握緊了斜挎着的包裹。

    這包裹是四弟早上時贈給她的,那像極了“月事帶”的護墊就在其中,偏偏這護墊,還長着一雙十分可愛的小翅膀。

    那時,剛剛接到這份“禮物”的關銀屏,只是覺得四弟太胡鬧了。

    哪有光天化日之下送…送這個的!

    再加上,男女有別…他哪懂這些?

    就是退一萬步,作爲弟弟也不該送姐姐這個吧?

    也太…太胡鬧了!

    可現在,珠玉在前,有關四弟總總的胡鬧,一下子就均被打上了全新的標籤。

    賭坊押注如此…

    這護墊,是不是也如此呢?

    關銀屏抿着脣,她望着那包裹裏的帶着小翅膀的護墊,不由得陷入沉思。

    這個會不會,會不會真的…真的能防止側漏呢?

    若當真能防住了,那她豈不是在每個月的每一天裏,都能肆意馳騁,再無顧慮!

    江風輕輕的吹拂在她的面頰上,凝結了她額頭上因爲驚訝而凝出的汗珠…

    這一刻,關銀屏望着那包裹中的護墊,望着那小翅膀,不由得…翩躚浮想了起來。

    …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