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八章 奇觀:正衙鍾鼓樓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吾誰與歸字數:7104更新時間:24/06/29 16:37:10
    王謙長大了,有自己擅長的事業,知道什麼能做什麼不能做,雖然頂着一個紈絝的名頭,但從來沒做過越線的事兒,比如王謙就從來沒有草菅人命,更沒有包庇奸猾縱容不法,也沒有向太子索賄,這一切都讓王崇古十分的安心。

    而這次的《有價票證分析》的書,王崇古還真的仔仔細細從頭到尾的看了一遍,王謙對整個交易行的投資,觀察的非常細緻,總結的極爲到位,並且王謙身體力行,對裏面涉及的‘四個祕密’,王謙是知行合一,全都做到了。

    一個人如果能夠知行合一,基本上就能把自己安頓好了。

    王崇古沒有什麼不放心的了,開始積極籌措建琉璃塔之事。

    李太後面對價值衡量法,仍然堅決不同意,她才不管什麼價值衡量,她就知道自己真的答應了,歷史的恥辱柱上,必然有她的名字,大興土木可不是什麼好詞,尤其是形容具體某個人的時候。

    最後,北衙琉璃塔,定名爲了正衙鍾鼓樓。

    琉璃塔的整個建築風格沒有改變,仍然是以南衙大報恩寺琉璃塔爲樣板,但是做出了簡單的修改,在頂部懸掛了一個巨大的錶盤,錶盤上有十二個時辰,而每個時辰分爲了兩個小時辰,每個小時辰分爲六十分,每分鐘六十秒。

    循環不止。

    一個時辰等於兩個小時辰,是宋代天文學家蘇頌的分法,而每整點的時候,鍾鼓樓上的更夫就會敲響吊在鼓樓上的時鐘,告訴所有人,到了整點。

    整個錶盤由大明皇家格物院設計,在時針的基礎上,增加了分針和秒針,六十爲進制。

    之所以選六十進制,而不是大明天文學裏傳統的天、刻、分、秒百進制,是因爲計算不方便,60是123456的最小公倍數,可以方便計算,一個小時的三分之一是二十分鍾,而且日晷是圓形的,還涉及到了圓的等分。

    其實這都是算學上的規定,算學就是精準的定義。

    之所以六十進制,主要是文化。

    中原自古有十天幹十二地支,而天干地支進行循環組合,從甲子到癸亥一共六十個。

    大明的年、月、日、時,都是以六十爲一個循環,比如萬曆十一年的科舉是:癸未科殿試金榜名錄,比如是在二月的己丑日,確定了餘有丁爲主考官。

    大明年月日是以六十爲循環,那大明的時辰也是六十一個循環嗎?

    時辰也是六十循環,時候的侯,其實就是六十個時辰爲一侯,六十個時辰正好是五個十二時辰,正好五天時間,所以也叫五天一侯。

    年月日時都是六十一循環,那麼時下面的時間單位分和秒,都以六十爲一個循環,唯理所在。

    正衙鍾鼓樓的大鐘錶設計起來,對於皇家格物院而言,沒有任何難題,因爲是時間單位,六十次一循環,那不是理所當然之事嗎?

    草圖在三月初七那天通過了廷議,而後開始了具體的設計,與此同時,選址也確定好了,就在東華門外。

    原來東華門外是十王府,就是大明未就藩,仍然留在京師的親王的住所,但因爲大明大宗人丁不興,甚至鬧出了絕嗣旁支入大宗之事,十王府年久失修。

    而且有了十王城後,十王府就沒什麼意義了,成爲了正衙鍾鼓樓的選址。

    本來,高達三十三丈有餘的鍾鼓樓可以一眼看穿整個皇宮,這對皇帝非常不利,無論如何都不應該選在這裏才對,但因爲皇帝不住皇宮,這個選址就非常合適了。

    皇宮因爲皇帝住在裏面才是皇宮,現在的皇極殿、文華殿,頂多算是個大明皇帝的辦公衙門。

    禮部選了個良辰吉日,開始破土動工。

    皇帝的生活總是枯燥且充實的,大明皇帝每日都很忙碌,京師的所有人也習慣了皇帝陛下的勤勉和活躍,直到四月初三這天,本該大朝會的日子,大明皇帝突然下旨,停罷大朝會推遲召開。

    原因很簡單,御門聽政十多年的大明皇帝病了,而且發起了高燒。

    本來已經進入了四月的初夏,這個季節,已經開始炎熱,皇帝陛下一如既往的前往了京營操閱軍馬,在回城的路上,西北強冷空氣忽然而至,天氣突然變得寒冷了起來。

    十多年來,勤勉的皇帝陛下,終於病倒了,這一病就是…一天。

    解刳院的大醫官匆匆忙忙入宮的時候,陛下已經退燒,風寒的症狀已經全部褪去,大醫官們再來晚點,陛下就全好了。

    得益於長期習武,身體強健的陛下,只用了一天的時間,就恢復了健康。

    爲了不讓朝臣們擔憂,朱翊鈞在四月初五召開了大朝會,當羣臣看到了大明皇帝再次出現在皇極殿的寶座上時,一切的疑惑都煙消雲散了。

    “一個強健的體魄,對於大明皇帝而言,何其的重要。”朱翊鈞看着桌子上堆着的奏疏,嘆了口氣說道:“就是偶感風寒,就這麼多的問安奏疏,恨不得把朕的御書房全部堆滿!”

    這些寫滿了忠誠的奏疏,各種肉麻的詞彙層出不窮,朱翊鈞還不得不翻看這些奏疏。

    應批盡批,是朱翊鈞答應過張居正的,自然要做到。

    朱翊鈞拿起了桌上的一枚章,上面就三個字,[朕躬安],意思是朕的身體挺好的,對於問安的奏疏,朱翊鈞專門刻了個章,遇到就框框的蓋章,磨坊的驢也要學會自己想辦法省力。

    “王謙發家的四個祕密,銷量如何?”朱翊鈞一邊蓋章,笑着問道。

    “那真的是火爆京師!甚至已經開始向各地散貨了,不得不說,這個名字是取得真的好!”馮保爲陛下的靈機一動點了個贊,真的是太棒了!

    “矛盾說要不要改個名字?”馮保舉一反三,想到了矛盾說的推廣能不能用這個辦法。

    “瞎胡鬧。”朱翊鈞嗤笑了一聲說道:“你怎麼不去勾欄瓦舍對着那些仙女講政治呢?那不是對牛彈琴嗎?”

    嚴肅政治學的矛盾說等刊物文集,完全不適合這樣傳播,因爲它本身就很嚴肅,將政治娛樂化,本身就是一種很危險的行徑,搞不好就是。

    政治活動,是羣體決策的過程;而娛樂是吸引人的眼球,讓人感受到愉悅和快樂。

    將政治完全娛樂化的惡果,就是政治活動羣體決策的過程中,爲了吸引人的眼球,完全以關注度和話題度爲導向,不斷的拋出各種不可能兌現的許諾、荒誕不經的論點、毫無根據的陰謀論、極其短視或者癡人說夢的目標,而且往往充斥着子虛烏有的謊言和欺騙。

    政治娛樂化會缺少事實,只有謊言。

    因爲娛樂的所有的內容,都是圍繞着關注度和話題度而展開,一旦政治活動發展到這種趨勢,那所有的羣體決策,都會違背事實去進行。

    大明存在類似的現象,表現爲大明言官們爲了彈劾而彈劾。

    譚綸朝日壇咳嗽,都要把兵部尚書劾去的地步,整個過程充滿了謊言和欺騙,若非譚綸直接挑明了說,那張王崇古提舉京營將領的名單,才是鬥爭的關鍵,坐在臺上的小皇帝,真的能看明白其中的彎彎繞繞嗎?

    “吏部這本奏疏不是問安疏。”朱翊鈞手都舉起來就要蓋章,才看到不是問安的奏疏,而是吏部尚書樑夢龍的奏疏,談論的內容是考成法的弊病。

    “樑夢龍不是張居正的學生嗎?樑夢龍居然指責張居正的考成法有弊病!這是要倒反天罡不成?”朱翊鈞驚訝至極,這個樑夢龍的膽子真的不是一般的大!

    馮保想了想說道:“有沒有可能是先生授意的?”

    他看到那本奏疏的時候也是這個想法,但從司禮監拿到御前的時候,馮保確信,張居正知道這本奏疏,甚至可能這本奏疏就是在張居正的指導下完成的。

    “嘖嘖,言之有物。”朱翊鈞發現了樑夢龍寫的奏疏,直指考成法的核心問題,那就是考成法高壓下的官場生態。

    這是張黨的自我糾錯,沒有任何制度是完美的,這一點張居正很早就告訴了皇帝,而考成法的高壓給大明官場帶來了許多的好處,同樣,壞處一樣不少。

    考成法破壞了大明原來的座師制,給大明百官帶來了一個相對公平的競爭平臺,而不再是給座師當牛做馬才能換來可能的升轉機會。

    考成法是大明百官的廢除賤奴籍之法,這大大的激發了官場的活力,與此同時,殘酷的競爭開始了。

    在高壓之下,大明各級衙門都結成了不同的小團體,這些個小團體之間的鬥爭格外的殘酷,是真正的你死我活,能者上庸者下成爲了官場的基本規則。

    如果僅僅是鬥爭也就罷了,哪裏有人,哪裏就有江湖,鬥爭和矛盾一樣無處不在。

    但現在這些個小團體的成員之間,開始了權力共享,這是張居正完全沒有預料到的現象,而且很快開始普遍了起來。

    考成法的壓力很大,一旦在限定的時間沒能做完某件事,立刻就會得到下評,而攢夠了三個下下,可能會面臨牢獄之災,而想要升轉最少也要上評甚至上上評。

    都是千軍萬馬中卷出來的進士,誰還不是個人中龍鳳啊!

    卷。

    爲了卷贏對手,小團體之間,開始了互相行方便,就是你給我方便,我給你方便,這樣一來,大家都方便,可以快速的完成朝廷的考成,辦事的效率大大的提高,當然也帶來了權責不明的巨大吏治問題。

    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一件案子,往往都是窩案,牽連廣衆。

    也就是說大明本身的條條塊塊,正在考成法的高壓之下,塊塊正在快速的緊密的團結在了一起,這其實對朝廷而言不是一個好消息,這麼繼續下去,地方就會形成實質上的小朝廷,甚至更進一步,就是藩鎮化。

    因爲樑夢龍觀察到,這些個小團體之間,開始互相行方便了,不再侷限於小團體的內部,往往以知府或者布政使、參政、按察使爲一個核心組成的小團體之間,權利共享。

    這樣一來,看起來行政效率大幅度提高,但地方已經有形成合力的趨勢,各地的巡撫甚至有可能被架空,或者乾脆在裹挾之下,爲了考成的上上評和地方成爲了一個整體。

    條條塊塊的條條,在塊塊的團結之下,開始失效,大明的行政力量會在‘塊塊’團結一致之下,快速失去,就像是開元盛世到天寶亂世一樣的快速轉變,這是張居正絕對不想看到的局面。

    “這是一個很大很大的麻煩啊。”朱翊鈞由衷的說道。

    樑夢龍的這本奏疏上有張居正本人的浮票,按照張居正的說法,現象的確存在,而且問題非常嚴峻,需要立刻去解決,一旦地方這種小團體之間的互相方便,成爲潛規則,那麼就是和座師制一樣的危害,是製造離心力。

    再發展些時間,抗命就會變成普遍現象。

    樑夢龍和張居正這兩個師徒,商量了很久,還真給他們找到了辦法。

    這個辦法當然不是廢止考成法,考成法可是大明行政力量恢復的重要政令,也不是進行高壓改變,比如類似於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瓜蔓連坐,這種高壓,只會讓地方更加團結,加速地方的團結一致,對抗朝廷。

    樑夢龍、張居正給出的辦法是短任法。

    確切的說,一地三司使不能在一個地方六年以上,因爲一旦超過六年,就會形成非常穩定的人事關系,這很方便結黨營私,但是任期時間太短,權力就會被地方吏員完全掌控,再根據實踐的經驗,確定了六年到九年這個時間。

    到了九年的時候,就是天大的事兒,也應該升轉或者轉任,不得再任。

    這是爲了避免地方以三司使爲核心形成根深蒂固的小團體,一朝天子一朝臣,朝堂如此,地方也是如此,這樣強行換腦袋的做法,就是逼地方進行新陳代謝,人員的流動,會限制這種小團體之間的互相行方便,危害就小的多了。

    大明條條也不至於失效。

    朱翊鈞想起了新都楊氏案中的前四川巡撫羅瑤,羅瑤是湖廣人,是張黨的嫡系中的嫡系,到了四川,面對近乎於鐵板一塊的四川地方,意志不堅定的羅瑤選擇了投降,貪腐了三十六萬兩白銀,最終聲名狼藉,被皇帝褫奪了官身和功名。

    樑夢龍綜述的問題是客觀存在的,而辦法是極爲有效的,能架空巡撫的只有三司使。

    “下章內閣知道,明日此事廷議,司禮監把奏疏多抄一份,放在朕的案前。”朱翊鈞額外交待了一下,這本奏疏要放在面前,時時刻刻的提醒自己一件事,那就是矛盾相繼釋萬理,一個矛盾解決會有新的矛盾出現,沒有任何政令可以推行下去就高枕無憂,坐享其成。

    賤儒們總是法三代之上,希望有一個萬世不移之法,但事實上,不存在。

    考成法也需要修修補補,才能持續發力。

    “臣遵旨。”

    張居正對考成法的修修補補很快就通過了廷議,而且吏部馬上開始了行動,對久任超過十年的地方官展開了升轉或者轉任,這一輪快速的人事調動,吏部顯然是早有準備,對於考成法之弊,張居正也不是毫無察覺。

    朝堂上沒有黨錮之禍,張居正有更多的精力放到吏治和制度完善之上。

    萬曆十一年四月初七,一輛馬車從通州水馬驛出發,車上是大明廣東巡撫王家屏,他還帶了兩個人,萬文卿、伍維忠,這兩個人初任廣州市舶司的監當官,因爲連續的上上評,已經成爲了一方知府,這個升轉速度已經很快了。

    萬文卿、伍維忠兩個人最大的愛好就是逛青樓,他們離開京師的目的,就是去廣州逛青樓。

    王家屏用盡了全力,才制止了二人逛青樓的做法,現在他們只能眼饞了。

    “京師真的是日新月異,我們離開的時候,朝陽門外的民舍,離通州還有很遠很遠,現在都連成一片了。”萬文卿看着窗外,感慨萬千的說道。

    物是人非,滄海桑田,京畿的變化之大,讓二人有些觸景生情,當年離開的時候,雖然稱不上破敗,但遠沒有現在繁華。

    “我入京後,要去解刳院看望一位故人,你們兩個人就不要去了。”王家屏看着兩個弟子十分確信的說道。

    伍維忠眉頭一皺的說道:“範應期嗎?老師,你天天在廣州府裝糊塗,到了京師,也可以裝一次糊塗,範應期的問題不小,和他產生瓜葛,對老師不好,他關在解刳院裏,你去看他,陛下怎麼看你?”

    “老師,裝一次糊塗吧,就這一次。”

    王家屏嘆了口氣說道:“對,就是他,我其實在入京的路上也在猶豫,猶豫再三,還是要去,不去麻煩更大。”

    “不去麻煩更大?”萬文卿眉頭緊皺,這話讓他有點糊塗。

    “我和他是好友,無論我去還是不去,都是問題,兩害取其輕吧,因爲我不去,就是不信不義,朝中的那些個道德的衛道士們,就會對我口誅筆伐,我倒是不怕他們,但我不去,就說明我有問題,這才是最難過的關。”王家屏嘆了口氣,這個範應期不檢點,連累了他。

    王家屏看着兩個弟子一臉迷茫的樣子,嘆氣的說道:“我知道伱們不明白,我不去說明我在怕,怕什麼?怕牽連到我身上,說明我心裏有鬼,我問心無愧也會變成有問題,所以必須要去。”

    “去了可能會牽連,不去必然會被牽連。”

    大明的科道言官最惹人厭的就是誅心,你不敢去看望故人,就是怕引火上身,就是心裏有鬼,就是有問題,至於問題是什麼,你倒下了自然就暴露了!科道言官的思維,惟在這一層能夠如此躍進。

    萬文卿思索再三說道:“去之前,還是先找一趟黨魁吧,讓他拿拿主意。”

    “王崇古已經在逐漸捨棄晉黨了,雖然大部分的晉人都沒有察覺到,但我看出來了。”王家屏兩手一攤,對王崇古的轉變,他束手無策,只能眼睜睜的看着王崇古拋棄晉黨。

    晉黨,快散架了,就在王崇古死後,沒有出來扛旗的人,那晉黨就會分崩離析,一如當初的嚴黨、徐黨,都會投奔他門,但半路出家當和尚,哪個廟敢收呢?

    王一鶚就因爲是徐階的學生,在順天府丞的位置上,幹了整整十年,未能得到升轉,若不是陛下一意孤行,王一鶚還要繼續在順天府丞的位置上蹉跎下去。

    萬文卿和伍維忠互相看了一眼,他們倒是沒什麼感覺,因爲他倆官癮真的沒多大,他們就想找個地方,脫離王家屏的控制,好繼續瀟灑快活,繼續做官是給家裏、給過去的自己一個交待,把差事辦好,是忠人之事,在其位就要謀其政。

    升轉什麼的對他們而言,並不是特別重要。

    “你們倆那沒出息的樣兒!晉黨都要散夥了,你們都無動於衷!”王家屏一臉怒其不爭的說道,這倆弟子,哪哪都好,能力都很強,唯獨沒有什麼上進心,算是官場裏的異類了。

    王家屏入京下榻了會同館驛,而後去了全晉會館,沒見到王崇古,刑部尚書王次輔不在文淵閣,也不在刑部衙門,而是在西山煤局。

    王家屏沒去西山煤局,而是徑直去瞭解刳院,在查驗了牙牌之後,在緹騎的帶領下,王家屏走入瞭解刳院內。

    “怎麼涼颼颼的。”王家屏沒由來的打了個寒顫,他眉頭緊皺的打量着四周,並沒有什麼奇怪的地方,但就是有點陰冷的感覺,這顯然是心理作用,解刳院裏乾乾淨淨,並沒有髒東西。

    這個人間地獄,王家屏也是第一次走進來。

    “來了。”一個平靜的聲音在王家屏的身後突然響起。

    “啊!”王家屏嚇了一大跳,看着身後的陳實功,跳到了嗓子眼的心落了回去,他擦了擦額頭的冷汗說道:“人嚇人會嚇死人的,你這走路怎麼沒有聲音?”

    “王巡撫說笑了,我走路這不是有聲音嗎?”陳實功笑着說道:“你聽,這不是腳步聲?”

    “走吧。”

    王家屏身上起了一層的雞皮疙瘩,非常怪異,剛纔明明沒有腳步聲,但現在又有了,王家屏很確信剛纔沒有聽到。

    是什麼東西捂住了他的耳朵嗎?

    “這是…”王家屏路過了一間打開的房間,看向了裏面,裏面陳列着各種被松脂包裹的物件,他有些好奇。

    解刳院一般人不會過來,裏面有什麼,外人不得而知,也不是解刳院閉門謝客,實在是圍繞着解刳院,有太多太多的志怪故事,故事太多,給這裏蒙上了一層神祕的面紗,就更沒人願意來了。

    “這都是張四維。”陳實功看着那些標本說道。

    “啊?啊,這是張四維啊。”王家屏急走了兩步,他走的很快,沒有一絲一毫的留戀,像是想要忘記剛纔的事兒。

    但越是想要忘記就越是無法忘記,卻記憶越發的深刻,深刻到永遠無法忘記的地步。

    那一片片、一塊塊被封在松脂裏的標本,都是張四維。

    王家屏認識張四維,而且還有過矛盾,當真的親眼看到了那些標本的時候,王家屏還是心跳加速了幾下。

    終於終於,王家屏見到了範應期,範應期比之前瘦弱了很多很多,原來是略有些富態,現在瘦骨嶙峋,皮包骨頭的瘦弱,兩個眼眶深陷,黯淡無光,而且看起來有些萎靡,以前眼中那種天下捨我其誰的神采消失了,反而變成了一種渾濁。

    “來了?”範應期看到了王家屏,笑了笑,露出了兩個黃牙,這是吸了阿片球,裏面的焦油染黃的。

    王家屏坐在了椅子上,看着坐在牀邊的範應期問道:“你怎麼回事兒?”

    “我和他們不一樣,他們被扔進來是解刳的,我被扔進來是戒阿片的,不一樣的,陛下沒有禁止我離開,前段時間戒成功了之後,陛下准許我回家了。”範應期喃喃自語的說道:“我和他們不一樣。”

    王家屏還真的不知道範應期已經成功,已經得到了陛下批准可以回家了,範應期主要是智齒長歪了牙疼,在解刳院內,大醫官們給他拔掉了智齒,不再需要鎮痛之後,範應期也對自己發了狠,戒了阿片。

    王家屏疑惑的問道:“那你爲什麼還在這裏?”

    “你看我這個不人不鬼的樣子,是不是很適合這個不生不死的地方呢?”範應期搖頭說道:“不出去了,我出去還能做什麼?我之前是晉黨的青年俊傑,意氣風發,現在呢?冢中枯骨罷了。”

    “你不明白的,我現在就是活着比死還難受,又沒勇氣去死的懦夫,反倒是這裏,挺好的。”

    “我準備學醫,做個解刳院的大夫,給自己找點事兒做。”

    人是社會關系的總和,而範應期打算把自己的社會關系用解刳院的院牆隔絕,這樣一來,他就不用面對外面那些指指點點,那些辱罵,那些嗤笑,那些不屑一顧了,雖然一切的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