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團結巷子

類別:都市言情 作者:灑家李狗蛋字數:5284更新時間:24/06/29 16:29:27
    這也能叫水靈靈?

    挺能睜眼說瞎話啊。

    紀元海看看那片微黃的葉子,再看看這個人,一時間真不知道他這究竟是什麼意思。

    說他奸詐狡猾,這說話還有點滑稽,是怎麼回事?

    這人看上去二三十歲,一張胖臉,擡頭紋好幾道,說話帶着笑,倒是一張和氣生財的臉。

    只不過一雙眼睛有點隱約發紅,好像帶着血絲。

    如果不是趙大爺對縣城的人比較熟悉,知道他不是擺攤的熟悉面孔;紀元海也得以爲他是擺攤做生意的,頂多懷疑一下他是否被允許擺攤,又或者懷疑一下他這些花草有什麼問題。

    但現在問題卻顯然不是這個。

    這個人的問題是,他似乎有目的性。

    花草葉子,是故意不澆水變得有些黃;擺攤,也帶着特意的緣故,在趙大爺看來,甚至像是騙子。

    甚至跟紀元海說話,也同樣帶着一點探詢的意思,好像是專門要等什麼人一樣。

    “算了。”

    “我實在看不懂花草,也沒什麼興趣,你找別人看看吧。”

    紀元海對這個挺奇怪的花草攤主說道,再次拒絕。

    那胖臉攤主半信半疑地看了紀元海一眼,又坐下繼續擺攤。

    趙大爺笑呵呵,對紀元海小聲說道:“你這麼做,就對了!”

    “你想啊,這種來歷不明的人擺攤,擺的又是一看就感覺奇奇怪怪的東西,能賺什麼錢?”

    “以前老年間有一種訛人的法子,叫做‘倒換手,一頭牛’。”

    “什麼叫‘倒換手,一頭牛’啊?大爺您跟我說一說。”紀元海好奇問道,他還真沒聽說過這種訛人的法子。

    趙大爺笑着說道:“這你就不知道了吧,這會兒反正也沒人買冰棍,我跟你好好說說。”

    兩人在樹蔭一側坐下聊天,反正也不靠近擺攤、圍觀的那幾個人。

    “倒換手,一頭牛,這件事說的是咱們青山縣城以前有個小財主,牽着牛進城,東看看西看看,到處湊熱鬧,說是開開眼界,回家跟村裏人、婆娘孩子吹吹牛。”

    “然後他就看見了一個賣瓷盤子的,花紋好看啊,他就想看看,要是合適,花點錢買兩個回家去。”

    “這小財主讓夥計拿給自己看,夥計就把瓷盤子給他看。”

    “就這麼兩個人一倒換手,瓷盤子噹啷掉在地上砸碎了。”

    “小財主立刻就傻眼了,人家店裏說,這是祖輩傳下來的鎮店之寶,讓他賠好幾塊大洋!”

    “小財主在城裏人生地不熟,被一羣人圍着不讓走,又是兵荒馬亂的年代,哪有什麼辦法,只好把牽着進城的那頭牛賠給了這家店。”

    “這就是,倒換手,一頭牛。”

    趙大爺說到這裏,眼睛一瞄擺攤子的胖臉男子:“你說,你剛纔要是賣花盆,他噹啷給你砸了,再有什麼人把你圍住,讓你掏錢,你能怎麼辦?”

    紀元海笑道:“還是大爺您見多識廣,這種事情的確是不得不防,也防不勝防。”

    旁邊擺攤的,其實跟這種“倒換手”訛錢的還不太一樣。

    他還提前明碼標價了五毛錢,就算是打碎了花盆,也就五毛錢而已。

    就是紀元海到現在都沒看明白,他到底準備幹什麼。

    陪着趙大爺聊聊天,紀元海便準備告辭。

    他倒是有心邀請趙大爺中午再吃點飯喝點酒,可惜趙大爺本身也是個比較在意“不能占人便宜”的人,紀元海再給他太多禮物款待他,倒是有可能把他惹惱了。

    就在這時候,胖臉的攤主站起身來,看向紀元海和趙大爺。

    “大爺,還有那位同志,您兩位現在不走吧?幫我看一眼攤子,行不行?”

    “人有三急,我得趕緊找個地方解手。”

    “你們幫幫忙,多謝了啊!多謝!”

    紀元海和趙大爺相視一眼,齊齊搖頭:“你找別人吧!”

    紀元海推着自行車就走,趙大爺也帶着棉被包裹的冰棍要走——這地方有點麻煩,得換個地方賣去!

    眼看他們兩人真的要走,擺攤的那個人張了張嘴,說不出話。

    目送兩人走遠後,他也一跺腳快步走了,不知是真的解手,還是幹什麼去。

    剩下幾盆花帶着標價擺在路邊樹蔭下。

    全仗着現在民風還淳樸,一時間不怕別人拿走了。

    ………………………………

    “聽人勸,吃飽飯。”

    趙大爺推着自行車,後座是冰棍,笑呵呵對並肩而行的紀元海說道,“小紀,你這就對了,以後遠離這些不三不四的人,保你一輩子,沒有太大富貴,也沒有天大的災殃!”

    “踏踏實實,安安穩穩一輩子,這就是最大的好事。”

    紀元海笑着點頭:“大爺您說的是。”

    “您一會兒上哪兒賣冰棍去?”

    “我去團結巷子!”趙大爺談興很高,“那地方論起來比不上家屬院,但是可比咱們一般人高的多啦。”

    “一條巷子從東往西兩裏多路,院子套小院,房子套房子,工人家庭很多,還有單位正式職工,咱青山縣城端鐵飯碗的,得有一半住在這個團結巷子裏面。”

    “這裏的人吃喝還算寬裕,給孩子給個幾分錢買個冰棍也是不少見。”

    紀元海點點頭:“這地方我騎着自行車也逛過兩次。”

    “想找賺錢的機會,也沒有找到。”

    趙大爺推着車子,哈哈笑起來:“缺一個給你介紹的趙大爺,還缺一個放你進門說話的董大爺,是不是?”

    話裏面有點小小得意。

    “那是當然的,沒有你們兩位,我上哪兒跟家屬院的人搭上話去!”紀元海說道,“這團結巷子家家戶戶的,又不是一整個大院,我找誰去?”

    “找來找去,惹來街道辦,可就把我當可疑分子給辦了。”

    “是這麼回事。”趙大爺說道,“但這事情真不好辦。”

    “小紀,你就是會擺弄盆景啊花草啊這些東西,賺一點錢,是不是?”

    紀元海點頭:“是。”

    趙大爺跟紀元海分析:“團結巷子這麼多人,你要說嚷嚷着上門收拾花草,人家得盤問你來歷;你要說擺攤子賣花草,不出半個鐘頭,你準得被送到街道辦去。”

    “這地方人多,別看都是端鐵飯碗的,一樣有很難伺候、沒啥禮貌的人。”

    “關鍵是,小紀,你出來賺錢,總不是你們生產隊集體允許的。”

    “這可就是最大的問題了。”

    “誰讓你是生產隊社員呢?誰讓你不下地幹活,亂跑進城呢?”

    趙大爺說的這些話,紀元海也是認認真真考慮過的,思路也是一模一樣。

    不是他瞧不起自己的身份,而是客觀現實,被束縛在土地上,身份天然就不具有優勢,就趕不上浪潮。

    高考是改變這一層身份的最佳、最穩妥途徑。

    只是紀元海想着在高考之前,存些底錢,這一步就陷入了沒有好的身份證明,就行動限制頗多的問題之中。

    趙大爺繼續跟紀元海說道:“你拿着生產隊證明,興許還能幹點什麼;沒有證明,在團結巷子除了走一圈,吃點東西,其他啥都別想幹。”

    “多走兩圈,人家都得用警惕目光看你了。”

    “說起來吃的,團結巷子裏面有老雞湯豆腐腦,肉絲麪,板面,口味都挺好的,尤其是豆腐腦,我喜歡喝……”

    趙大爺也感覺這話題越說越喪氣,沒有解決方法,乾脆也不說了,直接說起來吃的。

    紀元海卻是沒有他想的那麼失落,順着他的話笑道:“趙大爺,這個我知道。”

    “外地的豆腐腦有的放醬油,有的放白糖,還有的放蒜泥。”

    “鹹菜、醬豆子、花生米,什麼都有。”

    “咱縣城的豆腐腦是放熬好了的鹹香老雞湯,嫩滑香鮮,還鹹滋滋,好喝。”

    趙大爺笑道:“你這年紀不大,還挺會吃。”

    “挺好,挺好啊!”

    “大爺,中午咱就喝這個吧?”紀元海提議。

    趙大爺瞪眼:“你咋又跟我來這一套?我是餓死鬼投胎啊,就缺你一口吃的?”

    “不是,您不是白佔我便宜!”紀元海說道,“一會兒到了團結巷子,您在那兒賣冰棍,我跟您坐着聊天,看看情況。”

    “這樣一來呢,我就不可疑了,說不定就能找到賺錢的機會。”

    “大爺,要沒有您,我可就沒有這樣的機會。”

    “你這個小紀……”趙大爺伸手指了指他,“詭計多端。”

    紀元海哈哈一笑:“您就說吧,幫不幫我,讓不讓我跟着您去團結巷子?”

    趙大爺沒好氣地推着自行車往前走:“你願意請,我樂意吃!我今天中午我喝三碗豆腐腦!我喝飽了晚上不吃飯!”

    “是是是,您想喝多少,就喝多少。”紀元海笑着說。

    到了團結巷子,趙大爺果然是到處有熟人,跟樹蔭下乘涼的老頭老太招呼兩聲,坦然自若開始賣冰棍。

    還真有幾個流着口水的孩子忙不迭的跑來。

    “我要吃冰棍!”

    “我吃雪糕!”“雪糕可貴!”

    “那我也吃冰棍!”

    紀元海就跟着趙大爺坐在樹蔭下,聽着老頭老太太聊天,半天也沒說到花花草草。

    到中午時候,紀元海跟趙大爺喝雞湯豆腐腦。

    好喝的確是好喝,但是趙大爺嘴上說的硬,要喝三碗五碗的,實際上喝了一碗之後,紀元海再讓他喝一碗,他就急了。

    “你想撐死我啊?”

    紀元海心道:這大爺,你說你一把年紀了,不好意思個啥?

    生怕佔了別人便宜,丟了自己臉面,顯得沒有出息。

    怎麼就沒有幾十年後,那些搶公交座,啪啪扇年輕人耳光的老年人的“當仁不讓”?

    紀元海內心想完之後,才發現了一個問題。

    按照時間和年齡推算,道德敗壞的,“當仁不讓”的,其實是自己的同齡人……那沒事了。

    紀元海以後爭取別當這種倚老賣老的,也算是給社會做貢獻了。

    下午,趙大爺繼續賣冰棍,紀元海繼續聽消息。

    五點左右,快下班了,紀元海終於聽到有個老頭子抱怨。

    “剛買的一盆迎客鬆,松樹這東西一般多耐活,到我手裏面,葉黃了,眼看着要死!”

    “我去找賣的去退。”

    “好傢伙,賣松樹的地方,也黃了!”

    “我跟你們說啊,從小事看大事,這一樣樣不吉利,加起來,我是沒幾天好活了!”

    這老頭子的推論,讓其他幾個老頭子都連忙勸說,順便嘖嘖稱奇。

    “老李啊,你這是有點運氣不好……運氣不好誰都有,喝涼水都塞牙,誰沒有過啊?”

    “對,老李,你得這樣想,那迎客鬆和賣花草的,幫你擋了一下子,你接下來,那不得長命百歲啊?”

    幾人勸說下,那個頗爲頹喪的老李表情也緩和了不少。

    有人問他:“哪家花草攤子不幹了?”

    “就是市場往裏面走,拐彎到南小街的那家,去年是個彎腰躬身子的,姓高,倆月前換了他兒子,叫什麼我也不知道。”老李說道。

    有個老頭子便叫道:“駝背老高家,他兒子叫高大明!”

    “老高擺弄花草挺好的,怎麼不幹了?”

    “這我也不知道,”老李說道,“反正不光是老高不幹了,他兒子剛接手倆月,也不幹了。”

    “我這迎客鬆,本來準備迎客的,現在葉子一黃,晦氣的我難受!讓他給我看看原因,直接找不到人了!”

    趙大爺跟紀元海使了個眼色,讓紀元海過去。

    紀元海便過去說道:“大爺!我聽您說,您買的松樹長的有點不好啊?”

    “要不,我幫您看看?”

    老李轉眼看看他:“你是誰啊?”

    又對趙大爺詢問:“哎,賣冰棍的!老趙!他是誰啊?”

    趙大爺說道:“這是我一個晚輩,喜歡擺弄盆景。”

    “你要是花花草草有點病,讓他看看,興許能給你找出來原因。”

    老李有點意外:“還有這事?年紀輕輕的,嘴上沒毛,行不行啊?”

    “別把我松樹折騰死了。”

    紀元海聞言,立刻擺手:“那就算了,我也就是一說。”

    老李見他推辭,反而有點來興趣了:“反正我也沒別的辦法,你跟我回家看看去?”

    紀元海說道:“大爺,您這就沒必要啦。”

    “我幫人把花給救好了,是要收錢的。”

    跟這個李大爺去他家看迎客鬆,別說收錢了,別把松樹死因賴在自己身上就不錯了。

    還是別找麻煩了。

    老李雖然說話不怎麼好聽,出乎意料的卻不是吝嗇的人。

    聽到紀元海的話後,便不以爲然:“你這話說的,我還不知道你得收錢?”

    “我要是買了你花草,有點毛病磕磕絆絆能找你解決。”

    “我又沒買你的東西,你給我救好了松樹,我當然給你錢。”

    “你只要能救活松樹,給你……兩塊錢,行不行?”

    兩塊錢,算是個中規中矩,甚至有點誠意的價格。

    裁剪的松樹盆景總不能跟宋梅這種名貴花相比,團結巷子這地方也沒辦法跟縣家屬院相比。

    老李說完之後,其他幾個老頭子還都有點驚呼。

    “好嘛,老李,你真肯下本兒!”

    “這就兩塊錢啊?”

    紀元海說道:“大爺,那要是我看不好,這個迎客鬆死了,是不是還得賠錢啊?”

    老李這才知道癥結出在哪兒。

    剛纔自己說的話不客氣,說了一句松樹折騰死了,人家當然不願意給看了。

    “你這……愛看不看吧!”

    “不看就算,回頭我扔了它!”

    老李這是感覺老臉掛不住,反倒是來了氣。

    趙大爺連忙說道:“你看看,脾氣不好,想的還多!說着說着又來氣!”

    其他大爺也勸着:“老李,別生閒氣了!”

    “讓人家小夥子看看,總比扔了好!”

    幾個人勸着,那個老李才算不說氣話了,站起身帶着紀元海往家走。

    紀元海也沒再用話刺激他,跟着他走過兩面牆,到了一間房子前面,見到了那棵迎客鬆。

    低頭一看,稍作感應。

    紀元海的表情有點詫異。

    “怎麼了?治不好?治不好就走吧,我不賴你!”老李帶着火氣說道。

    “不是,我是說,事情有點巧。”

    紀元海說道:“前幾天我剛看了一棵松樹,也是一樣的毛病,土壤我看着也是一樣。”

    “原來我以爲是誤會,或者有別的原因;現在一看原來不是誤會。”

    “這兩棵松樹都是出自一個地方,就是那個叫高大明的花草攤子。”

    “他是真不會種花草,給松樹用的土,都是同一種不合適的土。”

    老李聽了這話,頓時恍然:“我說老高的時候沒出過這種事情,換了這個小高,立刻出了問題,原來是這麼回事!”

    “土壤不行,那我換了土壤就行了?”

    “應該就沒問題了。”紀元海說道,“正常種松樹的土壤,就差不多。”

    老李立刻拿了小鏟子開始忙碌。

    紀元海見他這樣,便開口告辭。

    老李急忙放下小鏟子,給他拿兩塊錢。

    “還沒救好呢,這兩塊錢我不先拿。”

    “拿着吧,說了不賴你,就是不賴你!”老李塞給他錢,繼續悶頭給松樹換土。

    紀元海拿着錢走出他家門,倒是自己也啞然失笑。

    老小孩兒,老小孩兒,這一個個脾氣,怪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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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