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一章 殿下的恩情,義妁來世再報!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我知魚之樂字數:3261更新時間:24/06/29 16:25:29
    不久之後,義妁被郭振帶入堂中。

    此時她似乎已經知道出了什麼事情,姣好的面容微微發白,纖細的手指不安的搓揉着,拇指指甲掐在掌心,進門之後身子僵硬的對劉據施了一禮:

    “下官義妁,見過殿下。”

    “京兆尹收到匿名舉報,說你賄賂行刑官吏,盜取無人認領的屍首,私下行毀屍辱屍之事,可有此事?”

    劉據也不打馬虎眼,直截了當的問道。

    楊褚適時補充道:

    “殿下,如今相關罪吏已經被京兆尹悉數拿下,供狀直指義妁,若非證據確鑿,下官斷然不敢前來博望苑拿人。”

    義妁聞言身子微顫,低下頭應道:

    “不敢隱瞞殿下,下官的確取用了無人認領的死囚屍首,也的確做了解剖屍首的事,不過下官可以對天起誓,此舉絕無半點辱屍之意……”

    “殿下,既然疑犯已經認罪,請殿下准許下官將其帶回京兆尹處置!”

    不待義妁說完,楊褚已經打斷了她,當即又向劉據請命。

    “我知道你很急,但是你先別急,等她把話說完。”

    劉據並未答應,只是面無表情的看向義妁,

    “義醫師,你接着說。”

    “下官此舉是爲了……爲了……爲了更加瞭解人體,進而精進方技。”

    義妁將頭埋得更低,就像一個犯了錯的孩童,不敢去看劉據的眼睛。

    她大概已經忘了,劉據現在才十七歲,她則已經二十有九,若是再大幾歲甚至都有可能與衛子夫同輩。

    不過這並不影響劉據在她心中的地位。

    一來劉據是太子,她是侍醫,是從官;

    二來劉據在她心中早已是無可爭議的神醫,雖然劉據始終未曾收她爲徒,但曾經授予她藥方、教她治癒痔瘻、還送與她蒸餾酒精的器物,這便已經有了師徒之實。

    因此無論劉據承不承認,她都早已將劉據視作師傅……

    “一派胡言!”

    楊褚立刻又出言反駁,

    “你毀屍辱屍已是事實,不容狡辯,何況方技是活人之道,你所行之事則是悖棄人倫的死人之道,兩者大相徑庭,如何能夠相提並論!”

    “如今你還花言巧語試圖矇蔽太子殿下,這便是在欺君,當罪加一等!”

    義妁不會與劉據爭辯,不代表不會與楊褚爭辯。

    聽到這話,她也猛然擡起頭來,不卑不亢的看向對方,正色說道:

    “上官此言差矣!”

    “上古名醫俞跗,割皮解肌,決脈結筋,搦髓腦,揲荒抓蒂,湔洗腸胃,漱滌五臟,煉精易形,這是否屬於方技之道?”

    “《黃帝內經·靈樞》中記載,若夫八尺之土,皮內在此,外可度量切循而得之。其死,可解剖而視之。其髒之堅脆,腑之大小,皆有大數,這是否屬於方技之道?”

    “《列子·湯問》中記載,神醫扁鵲曾以酒醉人,施以開胸探心之術,這是否屬於方技之道?”

    “醫師不通人體,與人開方治病,便如盲人摸象,難免出現疏漏。”

    “死囚處死之後無人認領,往往以草蓆捲起,胡亂埋葬於亂墳崗中。”

    “今我效《靈樞》所言,對其解剖而視之,事後再將其縫合還以全屍,再以人倫之禮好生下葬,又有何不可?”

    “何況此舉雖爲死人之道,但若能精進活人之道,便是殊途同歸,如何能稱之爲大相徑庭?”

    說到這裏。

    義妁略微停頓了一下,又回過身來面向劉據,言辭懇切的道:

    “殿下明鑑,下官不善花言巧語,亦無矇蔽殿下之心,若懷有半分此心,便教下官天雷亟頂,萬世不得超生!”

    “就算你巧舌如簧,亦更改不了毀屍辱屍的事實,此罪天地不容!”

    楊褚也來了脾氣,一邊厲聲呵斥,一邊擡起手來,似乎是想下令拿人。

    不過很快他就又意識到這究竟是什麼地方,自己現在根本無人可用,也沒有權力在這裏吆五喝六,又重新將手放下,對劉據施禮道:

    “殿下明鑑,此女之舉罪大惡極,萬不可姑息,否則恐怕難以服衆。”

    “殿下素有仁德之名,此事既與殿下沒有干係,殿下更應將此女交給下官處置,以正殿下之名,否則一旦引人置喙,恐怕殿下也要受到影響。”

    “……”

    聽到最後這句話,義妁身子又是一顫,氣勢上立刻弱了幾分。

    這個問題顯然是她之前沒有考慮到的。

    如果提前想到這茬,縱使有千般萬般理由,她也絕不會在給劉據做侍醫期間去做這種事情,給劉據惹來這樣的麻煩。

    不過楊褚的話也給她提了個醒,現在想到這茬也還不算晚……

    只是略微遲疑了一下,義妁的目光瞬間就又變得決絕起來,伏下身子對劉據施了一個大禮,悶聲道:

    “殿下,下官認罪了,願隨這位上官前往京兆尹伏法。”

    她年紀輕輕便已進入宮闈,如今已過去了十多年,怎會不清楚當下做出這個決定究竟意味着什麼?

    京兆尹雖然不是廷尉,京兆尹的監獄雖然也不是詔獄。

    但當今天子正大力推行漢律,以嚴刑峻法著稱,甚至還推行了“見知故縱監臨部主法”和“緩深故罪”,即官吏姑息罪犯便與犯罪者同罪,製造冤假錯案亦可免於處罰,因此一旦被抓入監獄,基本上便等於被定了罪。

    何況她分解屍首已是不容否定的事實。

    無論動機如何,這個事實都不可能更改,更沒幾個人能夠理解此舉意義何在,也沒人想去理解,畢竟這年頭方技遠沒有人倫重要。

    因此她這一去,必是十死無生!

    不過她不後悔做出這樣的決定,只是有些惋惜。

    在自己的性命與劉據的名望之間,她毫不猶豫的選擇了後者……

    就算在這之前,她與劉據沒有任何交情,也不願因爲自己的原因給不相干的人帶來麻煩。

    何況她與劉據並非沒有交情,她早已沒有親人,也不願浪費精力交友,如果說如今這世上有哪個人在她心中佔據的比重最重,那必然只有劉據。

    劉據既是她的救命恩人,又是她心中早已有了師徒之實的師傅。

    她不願拖累劉據,就必須如此抉擇。

    至於惋惜……大概是在惋惜自始至終都未能拜劉據爲師,未能受到劉據的悉心指導吧?

    還有,她也在爲醫道惋惜。

    雖然她的做法在世俗眼中有悖人倫,但她直到如今依舊堅持認爲,解剖是促進方技進步的必然趨勢,並非死人之道,而是活人之道。

    只是經過此事之後。

    她恐怕便要作爲一個反面案子公之於衆,很長一段時間內作爲阻礙方技發展進步的一部分存在了吧?

    “?!”

    聽到這話,郭振目光憂慮,動了動嘴脣似乎想說些什麼。

    但看向劉據的同時又猶豫起來,內心似是經歷了一番艱難的抉擇,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只是惋惜的望向義妁。

    “既然伱已認罪,便隨我走吧……”

    楊褚聞言則面露喜色,當即向劉據施了一禮,便欲帶義妁離開。

    就在這時。

    “且慢。”

    劉據卻忽然開口叫住了他們,咧嘴笑道,

    “楊使君此言差矣,我怎麼不知道我還有什麼仁德之名,就算真有什麼名聲,恐怕也是罵名居多吧?”

    “這……殿下?”

    楊褚此前從未接觸過劉據,更不明白他這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劉據也不再說廢話,直截了當的說出了自己的決定:

    “義醫師終歸是太子府的人,不能讓京兆尹帶走,楊使君還是先請回吧,此事我自有決斷。”

    “殿下三思,此事已經在長安造成了一些影響,下官若是不依法行事,便是見知故縱,恐怕也要被追究責任!”

    楊褚腮幫子一抖,也是連忙直言不諱的勸道,

    “恕下官直言,若殿下執意如此,下官內心雖不願與殿下爲難,但爲了保全自己,恐怕不得不上疏陛下如實說明此事,否則實在無法交代!”

    通過這話不難看得出來,楊褚其實也是個直人,至少不是劉據的敵人。

    否則他恐怕還巴不得劉據庇護義妁,然後藉此來打擊劉據的名望,順便在天子那裏痛痛快快的告劉據一狀。

    “殿下……”

    郭振亦是面色微變,他雖然也爲義妁感到惋惜。

    但經過剛纔的內心權衡,他也認爲將義妁交給京兆尹處置是對劉據最爲有利的選擇,否則必定惹一身騷。

    至於義妁……

    出了這種事,又的確是她自己做出來的,就只能怪她自己命不好吧……

    義妁聞言亦是愣了半晌,相處了這麼久,她對劉據的性子也算有些瞭解,心知劉據既然不將她交給京兆尹,就是已經決定不顧後果的庇護她。

    這一刻,她心中越發後悔。

    後悔方纔不該當着劉據的面與楊褚爭辯方技,若是直接承認自己悖棄人倫,承認自己罪大惡極,承認自己是個人性扭曲的惡徒。

    如此應該便不會得到劉據的同情,也不會被劉據如此庇護……

    “殿下,義妁毀屍辱屍,罪不容恕,一切與殿下無關,會有今日皆是咎由自取。”

    “殿下的恩情,義妁只有來世再報了!”

    話音未落,義妁竟忽然雙目一閉,使盡全身力氣向堂內的柱子上撞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