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一十四章：甦醒

    這是一片難以言喻的空間。

    說空間其實並不準確，它並不在真實空間裏存在，這裏沒有時間，沒有物質，但這裏卻又是真正容納着思維的地方。

    意識，感知，思想在這裏不斷交匯。

    空間的每一個角落裏都充斥着光芒，強烈的光芒如同火焰一般朝着四面八方釋放出去，帶動着不斷變換的色彩和熾熱的高溫。

    火光在一刻不停的釋放着，飛揚的烈焰，凌亂的光線在空間中糾纏成了如同氣態的雲團。

    雲團在更加熾熱的溫度裏蒸發，變成了怪異的形狀，飄散，消失，融化成了霧氣，下一刻霧氣也跟着燃燒了起來，變成了一條條的舞動變換的光帶。

    秦微白覺得這一切好美。

    或者說，是輪迴宮主覺得這一切好美。

    她不知道這是在哪。

    最開始的時候，意識好像一直被囚禁在這片充滿了縹緲光帶和旺盛火光的空間裏。

    這裏沒有時間也沒有物質，感知完全消失，思維也逐漸沉寂，她在茫然中被囚禁着，承受着近乎永恆的孤獨。

    那樣的時光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也許是一天，一年，甚至上萬年，在對時間完全喪失概念的時候，她在這裏看到了一個胖子。

    那個叫他大嫂的胖子說了一些亂七八糟莫名其妙的話，然後在這裏留下了一個試驗檯。

    然後如同他突然出現一樣，他又突然的消失了。

    於是接下來漫長的時間裏，輪迴宮主開始研究那個試驗檯，她周圍不斷盛放的火光與飄舞的光帶很美，但她早就看膩了，試驗檯雖然也很無聊，但卻是她唯一的玩具。

    試驗臺上模擬的是宇宙爆炸擴張又坍塌回原點的景象。

    一次一次，不厭其煩的重複着。

    輪迴宮主無事可做，大部分時間裏都是看着面前的試驗檯發呆。

    她偶爾也會挪動實驗臺上爲數不多的擺件，讓試驗檯模擬出來的，宇宙爆炸坍塌的過程變得不尋常一些，她的意識往往會沉浸在其中，享受着掌控所有的快樂。

    這樣的時間不知道過了多久，那個像是虛幻，又像是真實存在的試驗檯毫無徵兆的崩碎了。

    這件事情的源頭是來自於在周圍漂浮的一縷火焰，又或者是一點火星，星星點點的光落在了試驗檯上面，無聲無息間，開始飛快的消融，眨眼就沒了痕跡。

    輪迴宮主還記得當時的場景。

    所有的光芒以一種近乎瘋狂的姿態爆發出來，帶着滔滔不絕的炎流，熾熱的幾乎要融化一切的溫度無止境的上升，光與火，在最短的時間裏對這片空間進行了一次最徹底的清理。

    不該存在於這裏的試驗檯被完全融化。

    整片空間中，無盡的光與火在沸騰着，輪迴宮主的意識成了這片空間裏唯一的東西。

    在不斷沸騰的火光裏，輪迴宮主看到了一條由純粹的光與火構建出來的虛幻道路，那條道路在她的腳下延伸出去，蔓延到了無盡的，未知的遠處。

    她本能的走上那條道路，但隨即卻發現自己沒辦法往前走。

    她站在這條道路最初的位置上，不能後退，也不能前進。

    像是有一種源自於她自己的力量禁錮了她的行動，於是她整個人的意識就這麼凝固在了這片火光匯聚的道路上。

    她的思維意識，她的記憶，她的感受以及內心彷彿都完全的被固定。

    她明明看到了自己腳下的道路，她迫不及待的想要順着這條道路走向未知的終點，但她就是動不了。

    無盡的火光不斷轉換着各種各樣的色彩將她完全包圍。

    最恐怖的火焰在瘋狂的灼燒着秦微白所有的意識。

    輪迴宮主沒有感受到疼痛，她感受到的只有僵持。

    那種彷彿可以持續到天荒地老，持續到世界盡頭的僵持。

    那未知的火焰似乎在調動着整片空間的所有力量在灼燒着她的精神意識。

    而她的精神力量同樣也在本能的抗拒着周圍的火焰。

    她的精神力量彷彿無窮無盡。

    而周圍的火焰同樣永不停歇。

    周圍的空間彷彿都徹底凝固下來。

    不斷爆發的火焰將她完全包圍，而她的精神力量則在不斷抗拒。

    精神與火光，形成了一種詭異的平局，或者說是僵局。

    虛幻的道路，未知的空間都開始變得凝滯。

    輪迴宮主就這麼站在這條道路上，四面八方的火焰無力突破她意識中的精神力量，而她意識裏的精神力量，同樣也無力突破周圍的火焰，那種精神力將她徹底的禁錮在這，似乎也給了她最大程度的保護。

    輪迴宮主的意識在這種禁錮中愈發昏沉，或者說，是愈發平靜。

    她無法行動，她能看到的，到處都是不斷瀰漫的火光。

    她靜靜的看着，似乎整個人的意識都要演變成被精神力量隔絕的火光。

    在令人絕望的孤寂裏，某一刻，輪迴宮主突然聽到了細微的聲音。

    “你...覺...突破...”

    “我掠奪...皇...神力量...”

    斷斷續續的聲音在未知的空間裏迴盪着，穿透了火光，穿透了她的精神力量。

    “現在...他...我的電池...持續不斷的冥想...提供精神力量...瞬間死亡...”

    仍舊是斷斷續續的聲音，但信息逐漸變得完整起來。

    “不在乎...那條老狗...籌碼很有價值...有可能...讓他活下來...”

    那聲音越來越熟悉。

    “情況下...我的精神總量會有些緊張，我想跟你借一些，你同意麼？”

    “我同意。”

    “好的，我說服你了。”

    一問一答，自問自答...

    輪迴宮主似乎意識到了什麼，她似乎要與火光融爲一體的意識終於清醒過來。

    這是自己的聲音。

    另一個自己的聲音。

    她...在跟自己借精神力量來提升精神總量？

    輪迴宮主剛剛意識到這一切，可隨着另一個她自問自答的那一句我同意，一直保護着她的，避免她被火光吞噬的精神力量陡然開始急劇流逝。

    一直抵抗着火光的精神力飛速的減少，只是幾個眨眼的時間，輪迴宮主的精神力量徹底消失。

    她催眠的能力，確切地說，是精神領域的所有能力，在這一刻都被完全轉移到了另一個她身上。

    輪迴宮主失去了精神力量，她的意識完全暴露在了周圍沸騰的火光裏。

    不，火光已經不沸騰了...

    在她的精神力量消失的同時，周圍的火光似乎是隨着她精神力量的下降而不斷變得柔和，當她的精神力量完全消失不見，周圍的火光也猛然變得溫順。

    那是燃燒的火，可在輪迴宮主的感受力，周圍一團團暴躁的流光與光帶，卻彷彿是洗澡時的溫水，是最讓她覺得舒適放鬆的溫度。

    她依舊‘站’在這條由火光匯聚的道路上，在失去了精神力量之後，久違的自由似乎撲面而來，她只是轉了個念頭，純粹由意識組成的身體就已經在這條道路上向前飄了一大截。

    自由的氣息伴隨着大量的聲音轟鳴而至。

    剎那之間，秦微白感覺自己的身體被炸碎成了無數塊。

    嚴格來說，她沒有所謂的身體，她只是意識，而這一刻，炸碎成了無數塊的也是她的意識。

    她的意識開始不斷的分裂，先是一分爲二，然後分成四個，八個，十六，三十二...

    沒有止境，好像只是瞬息之間，她的意識就分裂了成千上萬次，她的意識開始變得越來越渺小。

    火光依舊在燃燒着。

    溫順的火焰彷彿將她每一個神經元都進行了無數次的粉碎。

    大量的聲音在她分裂出來的每一個意識裏不斷出現。

    哭聲，笑聲，說話的聲音，嘈雜的，細微的，清晰的，模糊的，相同又不同的。

    無窮無盡的聲音灌輸到了她的每一個意識裏面。

    她的意識還在不斷的分裂，在極短的時間裏，她的意識體像是粉碎成了數百億上千億乃至很多塊，但不管她的意識怎麼分裂，她都可以聽到大量的，不同的聲音。

    孩童的啼哭，少年的哭喊，少女的呢喃，成人的嘆息，老人的虛弱，嬉笑怒罵，大量的爭吵，無盡的承諾...

    她聽到了樹木生長的聲音，聽到了根莖在地面上紮根，聽到了風聲掠過樹叢，聽到了氣流吹動花朵，塵世間每一粒塵埃在空中碰撞組合，風在呼嘯，水在涌動，地下的岩漿在沸騰，動物在咆哮，在哀鳴。

    她似乎看到了山川湖海在保持着獨特的韻律，以難以理解的方式存活着。

    看到了恆星的光芒穿透了億萬裏的虛空，高溫和極寒摩擦出了聲響，她聽到了星辰的呼吸，聽到了星球轉動時的聲響。

    各種各樣的聲音，不同的人，不同性別，不同年齡，不同種族，不同概念...

    所有的聲音瘋狂的灌入輪迴宮主的意識。

    只是一秒，甚至在不到一秒鐘的時間裏，輪迴宮主徹底忘記了自己是誰。

    她覺得自己是剛剛出生的孩童，正在看着陌生的世界，帶着一種連懵懂都不知道的懵懂。

    她覺得自己是一個將行就木的老人，正伴隨着醫療機械的聲音倒數着自己的生命。

    她覺得自己是剛剛結婚的少婦，正滿心期待着丈夫的下班。

    是一隻在叢林中警惕張望着的野鹿。

    是一隻雄踞與森林中的猛虎。

    是匍匐奔跑的野兔，冬眠的蛇，邁入土壤的花，隨着風舞動被吹進海里隨波逐流的落葉。

    是山川，是大海，是陸塊，是星河...

    屬於秦微白的概念在一瞬間完全消失了。

    所謂執念，李天瀾，另一個自己，所有的記憶...在這一刻都變得無限模糊，這些東西或許還存在着，但對於輪迴宮主而言，已經不重要了。

    那只是她的一部分。

    她像是由無數的生命意識拼湊起來的聚合體，她正在不斷的分裂，她可以是每一個人。

    由火光構建的道路仍舊朝着未知的遠方蔓延。

    散亂的，細微的，無數輪迴宮主的意識在這條道路上以一種難以想象的速度飛快的前行，在接受着越來越多的信息。

    她的意識開始匯聚，然後再次分裂，又重複匯聚...

    各種生命意識的聲音充斥在了她的靈魂裏。

    她的意識開始變得平和，這種平和很快變成了安靜，安靜在最快的時間裏轉變成了平靜，然後是寂靜，最終變成了一片沒有絲毫波動的死寂。

    散亂的意識再次開始拼湊。

    同一時間，無數的火光再次沸騰，包圍了輪迴宮主。

    她的意識開始變得越來越穩定，然後，在火焰的包圍下，她由意識藉助火焰凝聚出來的身體出現在了這片未知的空間裏。

    她在這裏塑造了身體，一個可以承載她所有意識的身體。

    她睜開了眼睛。

    如果有朝一日，你站在了時間的長河上，看到了世界的一切...

    在漫長到無法統計的時間線上，各種各樣的恩怨情仇，各種各樣的生死離別，甜蜜的，苦澀的，怨毒，祝福，仇恨，犧牲，直到世界覆滅，直到文明更迭，滄海桑田，世界變換，物種進化，星辰隕落，星河暗淡...

    你見到了一切，也習慣了一切...

    那個時候，你的眼神會是什麼樣的？

    那會是一種平靜。

    不是麻木。

    而是一種純粹的漠然。

    沒有情緒，憤怒，憐憫，傷感，喜愛，絕望，希望，恐懼...

    什麼都不會有。

    連最基本的冷漠都不會有。

    善惡觀，是非觀，世界觀，價值觀...

    統統都無所謂。

    那樣的眼神，就像是整片天地，悠悠的注視着衆生，任由世界變幻，無視悲歡離合，所有的一切，都跟我沒有任何關係。

    這就是輪迴宮主現在的狀態。

    大量的，繁雜的，各種聲音仍然存在着，不斷的充斥在輪迴宮主耳邊。

    她的眼神依舊是純粹的淡漠。

    聽到與聽不到對她來說已經沒有什麼意義。

    她什麼都不想去做，也不想去思考，沒有悲喜，沒有情緒，就如同這片天地，萬事萬物，都無所謂。

    些許的聲音，自然也無所謂。

    她緩緩擡起自己利用周圍火光構建出來的手掌，安靜的看了一會。

    周圍的火光依舊在涌動。

    無聲無息中，秦微白的手掌開始一點點的粉碎，變成了一縷縷的火焰，逐漸飄散。

    她的身體也開始逐漸變得鬆散。

    她無所謂情緒，也無所謂在哪，更不會感受到孤寂，自然也不會有思念，不會有迫切。

    她同樣也不打算去哪裏，更懶得思考什麼空間，既然在這裏，那就在這裏，千年萬年，世界終結，都無所謂，就這樣沉寂下去也好。

    輪迴宮主緩緩閉上了眼睛，一縷又一縷的火光在她身上不斷涌動，逐漸飄散。

    下一秒，她閉上的眼睛再次睜開。

    冥冥之中，她清晰的感受到了一種極爲熟悉，但卻同時又讓她極端排斥的力量突兀的出現在了自己的意識裏。

    那是一種夾雜着精神力量的...狀態？

    是一種精神力量下，身體和思維完全同步的狀態，這種狀態沒有任何徵兆的出現在了她的意識裏，正在試圖跟她同步。

    輪迴宮主依舊沒有情緒，但卻本能的排斥這種力量。

    “轟！”

    寂靜的空間裏陡然響起一陣轟鳴。

    無窮無盡的火光以輪迴宮主爲核心剎那間爆發了出來。

    火焰在空間裏扭曲成了各種形狀，如雲霞，如光帶，縹緲夢幻，又陰冷猙獰。

    突兀出現在她意識裏的那種特殊的精神狀態幾乎是轉瞬之間就被燃燒的火焰徹底衝碎。

    輪迴宮主耳邊響起了清晰的慘叫聲，淒厲，痛苦又無助，同樣還帶着極致的熟悉感。

    這道慘叫聲是如此的熟悉，又如此的清晰，幾乎瞬間就壓制了她耳邊所有無意義的聲音。

    秦微白安靜的聽着，不欣喜，也不反感。

    她試圖找出那道慘叫聲熟悉的來源，但整理了很多耳邊聽到的聲音後，她仍舊沒有找出那道聲音的蹤跡。

    時間在她的思索中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秦微白耳邊再次突兀的響起了聲音，那種熟悉的，壓倒了耳邊所有聲音的聲音。

    “她才不是...你走你走...”

    空間之外，屬於自己的某個部分，或者某件東西彷彿正在被觸碰，被驅趕，被嫌棄...

    自己，在被嫌棄？

    輪迴宮主眨了眨眼睛，她覺得這一切都無所謂，可就在她這麼想着的時候，另一種強烈的，明顯的惱怒情緒突然莫名的升騰起來。

    一邊是無所謂，一邊是惱怒，兩種情緒涇渭分明，但卻又無比和諧。

    輪迴宮主現在連最基本的好奇和莫名奇妙的情緒都不會有，所以她只是任由這種不該出現的情緒蔓延着。

    她覺得自己應該反擊一下。

    下一秒，又有模糊的聲音響了起來：“她...掐...我...下...感覺...”

    輪迴宮主呆呆的站着，一動不動。

    然後，又一道聲音響了起來，還是該死的熟悉，還是該死的清晰。

    “你老公真棒，不過現在是我的了哦...”

    “天瀾更喜歡我的呀...他不要你了。”

    “解鎖...結婚...姿勢...”

    “謝謝啦...嘻...”

    “我們會好好...祝福我們...”

    輪迴宮主身上不斷飄舞逸散的火光停滯了。

    他的情緒依舊平靜死寂。

    可是又有一種莫名的，像是外來的，又像是屬於她自己的複雜情緒一下子爆發了出來，酸酸的，不服不忿不甘，憤怒，嫉妒...

    老公，這是什麼東西？

    但不管是什麼東西...

    那道聲音，好像是要搶自己的東西？

    她是不是在嘲諷我？

    我是不是在嘲諷我自己？

    不，她在嘲諷我！

    她敢嘲諷我？！

    這個小賤人是誰？

    輪迴宮主突然有了離開這裏的意願，無論那道聲音屬於誰，先出去，順手撕了她總是沒錯的。

    那道聲音依舊喋喋不休的說着什麼很好，你乖乖睡，我替你照顧...

    輪迴宮主只覺得這聲音比之前聽到的所有聲音都要煩人。

    她睜着眼睛，一隻眼眸裏是絕對的平靜，而另外一隻眼眸裏則滿是惱怒，並且越來越靈動。

    她絕對平靜的情緒讓她連撫平自己另一半惱怒情緒的意思都沒有。

    所謂絕對平靜，那就是不會有任何情緒，可外來的那種情緒卻在不斷影響着她，挑釁，嘲諷，挖苦，然後帶動着她的一部分情緒同時起伏。

    輪迴宮主整個人都處在一種極爲矛盾的狀態。

    離開這裏...

    先撕了那個賤人，一定，一定要...

    順便看看老公是什麼東西...

    輪迴宮主下定了決心。

    她的身體驟然間完全碎裂，變成了漫天的火光與煙霞。

    整片空間都開始劇烈的震動起來。

    無窮無盡的火光燃燒着，開始坍縮，空間正在變得越來越小，光芒不斷凝聚，亮到極致，然後開始暗淡。

    一片黑暗。

    耳邊那道熟悉的，但卻無比討厭的聲音還在說話。

    “多謝你成全我們呀...天瀾現在可疼我了...”

    黑暗退散。

    柔和的光，高高的穹頂，周圍的醫療器械...

    所有東西出現在了輪迴宮主面前。

    耳邊的聲音戛然而止。

    忘憂山莊。

    地下。

    林族的生物試驗室裏，側躺在輪迴宮主身邊喋喋不休的說着話的秦微白似乎感覺到了什麼，悄悄擡起頭。

    就在她身邊，無聲無息，輪迴宮主已經睜開了眼睛。

    秦微白眼眸眨了眨。

    兩人的目光剎那間對視在一起。

    秦微白有些茫然。

    而輪迴宮主...

    一點點純白色無比濃郁的光芒在她的眼眸間亮了起來。

    守在兩個媳婦旁邊的李天瀾甚至都沒來得及驚喜，內心就已經沉入了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