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章：相隔世界的重逢

    秦微白的表情凝固在了夜色裏。

    訝異，迷茫，驚喜，疑惑，安心...

    種種心態在這一瞬間完全表現在了她那張如夢如幻的臉龐上。

    從李天瀾失去所有氣息到再次甦醒，秦微白的大腦似乎已經死機了，凝固着各種情緒，根本反應不過來。

    那只熟悉的手掌帶着熟悉的體溫，夾雜着些許菸草的味道輕輕捏着自己的鼻子。

    是那只在某些姿勢下喜歡輕輕咬着她的脖頸捏着她的耳朵的手掌。

    那熟悉的聲音像是在說着什麼，但秦微白沒聽清。

    於是李天瀾又說了一遍：“現在的你，真的好醜啊...”

    熟悉的聲音。

    陌生的內容。

    她粉嫩的紅脣還保持着微微張開的狀態，臉上的表情也多了一絲錯愕，疑惑也更深了。

    這個男人...

    他說自己醜？

    他竟然說我醜？！

    大戰未停，強敵未死，剛剛從死亡的邊緣掙扎回來，面對在戰場上跟你相互依偎的女人，你的老婆，你竟然說我醜？

    秦微白從來沒有聽到過這種評價。

    她見過太多因爲她的容貌身材而醜態百出的所謂大人物。

    聽到過無數像是奉承又像是事實的讚美。

    也在不同的場合不同的異性眼神中看到過那種讓她不適應但又慢慢習慣的癡迷與渴望。

    真的已經習慣了。

    習慣了成爲所有人的焦點，習慣承受異性的欣賞，習慣來自於同性那種連嫉妒都嫉妒不起來的複雜目光...

    但是醜...

    這個詞對秦微白來說真的不習慣，真的很陌生，她從來就沒覺得自己會跟這個詞扯上半毛錢的關係。

    秦微白的大腦有些混亂。

    有李天瀾從死到生的欣喜，有從剛纔的局面中不斷產生的恨意和極端的思想，有對目前局面的焦慮和擔憂，也有李天瀾突然說她醜的錯愕與幽怨。

    她的眼眶通紅，但卻下意識的鼓着嘴巴，有些生氣的看着李天瀾，委屈巴巴的：“我才不醜。”

    金色的光芒在李天瀾的雙眼之中不斷閃耀，最終變得暗淡，然後緩緩消失。

    出現在秦微白視線中的，是一雙深邃到極致的眼眸。

    秦微白愣了愣，再一次變得傻乎乎的。

    秦微白從來不曾見過李天瀾會有這樣的眼神。

    這是一雙無法形容的眼睛。

    往日裏李天瀾的眼神大部分時間都很冷靜，很平淡，帶着一抹思考的色彩，又充斥着極度的自信。

    這和他身處的環境有關係。

    在絕對自信的情況下，他的頭腦極爲清醒，但卻又時時刻刻的在思考着武道突破的各種可能性。

    可現在的李天瀾...

    秦微白一時間竟然無法形容。

    這個她最熟悉的男人。

    這個最熟悉她的男人。

    此時竟然給他一種極爲矛盾的陌生感。

    她怔怔的看着李天瀾。

    李天瀾也靜靜的看着她。

    那雙眼睛在溫柔背後，深邃的彷彿凝固了時空，  鋒芒與溫潤不斷交替，光彩流溢，像是一片又一片的星河在他的瞳孔中不斷交替。

    那是一種絕對理智沉澱下來的悠遠與淡然，但卻並不滄桑，因爲滄桑也不如這份悠遠漫長。

    難以想象的時光在他的瞳孔中緩緩流轉，他的視線看穿了星空，看穿了歲月，看穿了命運，帶着淡淡的疲憊，還有着一抹若有若無的慵懶與笑意。

    秦微白怔怔出神。

    理智告訴她這就是李天瀾，但卻又不是李天瀾。

    她的內心本能的涌出了一絲警惕的情緒，可隨即又被無法抗拒的親近感徹底擊碎。

    李天瀾輕笑了一聲。

    一道若有若無的力量包裹着他的身體，他摟着秦微白直接從地面上漂浮起來。

    秦微白掙扎了一下，又重新變得安靜。

    “好久不見。”

    一道聲音沒有半點徵兆的在兩人身旁響起，寧靜而平和，帶着如同老友重逢般的喜悅。

    這道聲音來的太過突然，而且距離太近，彷彿就在身邊，一伸手就可以全力攻擊到李天瀾和秦微白的位置。

    秦微白的身體一顫，完全是下意識的繃起了身體，精神風暴瞬間凝聚。

    李天瀾隨手拍了拍秦微白的屁股，頭都沒擡一下，只是整理着自己身上破破爛爛的衣服，隨口道：“是很久沒見了，叫哥。”

    最後兩個字，明顯是李天瀾對秦微白說的。

    秦微白眨了眨眼睛，目光越過了李天瀾，看到了一個有些熟悉，但卻又無比陌生的青年。

    就是那種好像不久前才從哪裏見過，但卻無論如何都想不起來的感覺。

    青年無聲無息的凌空而立，就站在他們身邊，身材修長，短髮凌厲，臉部線條棱角分明，帶着一種難以形容的剛硬與英武。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如同斗篷也像是風衣同樣也像是長衫的衣物，無數的游龍在黑色的大衣上不斷變換扭曲成了不同的圖案，絲絲縷縷的血霧在他身上不斷氤氳瀰漫。

    只是一眼的時間，秦微白就看到了他無數次面容破碎又再次癒合重組隨即再次破碎再次癒合的過程。

    彷彿在時間的流逝中，每一條都他在遭遇着難以想象的傷害，只不過對方似乎早已習慣了這種傷勢，不動聲色，平平淡淡，他只是站在那，但卻鋒芒刺骨，尖銳鋒利的氣息自然而然的扭曲了他所在的整片空間。

    很熟悉...

    秦微白確定自己絕對見過他，而且時間應該不久。

    可無論她怎麼回憶，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哪裏見過他。

    秦微白看了看李天瀾，聲音帶着疑惑：“哥？”

    一身黑色龍袍的青年似乎沒有聽出他語氣裏的疑惑，笑着點點頭道：“嫂子。”

    秦微白：“......”

    這就是傳說中的各叫各的？

    你管我叫哥，我管你叫爸...嗯，不對，我管你叫哥，你管我叫嫂子？

    一直低頭整理着衣服的李天瀾身上浮現出了一絲薄冰。

    冰層覆蓋住身上的血液開始脫落。

    他身上的傷口早已癒合，冰層脫落之後，他將身上破爛衣物的零零碎碎全扯下來，然後朝着空氣隨意抓了一把。

    ......

    天南。

    軒轅城，東皇宮的會議室裏，聖徒，司徒滄月，以及祕密回到中洲的離兮，剛剛加入東皇宮的皇甫秋水，李拜天，白幽冥等一系列的高層正在激烈的討論着。

    聯盟行動開始，東皇宮必然會遭到聯盟的衝擊，當聯盟的高端戰鬥力將李天瀾限制在安南的時候，也就是聯盟大軍對軒轅城動手的時候。

    誰都明白這個道理。

    所以軒轅城內早已佈置了一道又一道的防線，在李天瀾離開東皇宮之後，整個軒轅城內所有的防線都已經完全激活，整個東皇宮都處在嚴防死守如臨大敵的狀態。

    只不過隨着時間的流逝，十二點半的時候，軒轅城周邊依舊風平浪靜。

    聯盟對今夜的行動絕對是極爲重視的，換句話說，今晚對於聯盟而言，完全可以說是值得爭分奪秒的。

    李天瀾離開東皇宮的每一秒都極爲重要，正常情況下，聯盟的大軍根本不可能給東皇宮留下這麼大的空擋，事實上很多人都認爲，在李天瀾離開東皇宮後，最多十分鐘，軒轅城就有可能受到各個方向的衝擊。

    但這一切都沒有發生，在他們嚴陣以待的時候，反而傳出了浴血軍團大軍進入天南的消息。

    每個東皇宮的高層內心都在震動。

    浴血軍團南下。

    每個人都知道這意味着什麼，這甚至可以說不止是浴血軍團的決定，而是整個邊禁軍團拿出來的無比明顯的態度。

    東城家族壓上了所有的籌碼。

    東皇宮內部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時間就召開了會議，而且還不是那種相互扯皮的會議，會議召開的第一時間，東皇宮一支五百人的精銳已經趕往戰場，去跟浴血軍團匯合。

    嘆息城的清風流雲帶隊。

    東皇宮給出的迴應同樣誠意十足。

    五百人看上去不多，但五百名最低都是凝冰鏡的精銳在大規模的戰場上完全可以說得上是絞肉機了，北海內部高手如雲，而清風流雲這兩大刺客更是針對性十足的安排。

    刺客在戰場上發揮受限，但頂尖的刺客總是可以在亂局之中找到屬於自己的機會，由這兩人帶隊的五百精銳只要用得好，發揮的作用絕對不亞於萬人規模的精銳師團。

    第一批力量離開東皇宮之後，會議仍舊在繼續，只是讓所有人覺得奇怪的是，東皇宮周圍竟然還是安安靜靜。

    浴血軍團正在跟煉獄軍團和北海軍團廝殺。

    但沒有人認爲聯盟能調動的只有這麼點人，肯定還有其他精銳聚集在其他方向。

    算算時間，就算他們到達不了東皇宮，起碼也應該有蹤跡了才對。

    可事實上，如今整個天南，除了浴血軍團那片戰場之外，其他方向都異常安靜，半點異常都沒有。

    “所以...”

    會議室裏，聖徒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有些無語道：“我們在等跟浴血軍團匯合，他們在等什麼？”

    “可能他們在等着北海軍團勝利吧？”

    李拜天笑容古怪，這是最讓他們摸不到頭腦的事情，北海軍團確實是精銳，但人數差距是明擺着的，在東皇宮的眼皮底下，北海能駐紮多少人？

    浴血軍團在這裏才是無敵的，十多萬的精銳打幾萬人的北海軍團，那真的是一點意外都不會有的，北海絕對會損失慘重。

    誰都知道這一點。

    可奇怪也在這裏。

    羅斯柴爾德，聖域，聖殿那些亂七八糟的勢力，在北海跟浴血軍團死戰的時候，不禁沒有進攻東皇宮，他們甚至都沒有去支援北海軍團。

    就他媽的跟沒收到消息一樣，還在按兵不動。

    這到底是在等什麼？

    “要是聯盟的智商跟小師弟一樣的話，那今晚也不用打了。”

    聖徒看了李拜天一眼，自家人，開嘲諷那是一點都不客氣。

    “也有可能...是他們沒有收到消息。”

    皇甫秋水突然開口。

    會議室裏安靜了一下，所有人都看着皇甫秋水，但沒人嘲諷什麼。

    皇甫秋水在東皇宮位置是極爲微妙的，內衛部隊部長這個職務本就是高層，而且誰都知道這位北海王氏未來的女武神還成了李天瀾的女人，加上她組建內衛部隊盡心盡力，自身實力也是年青一代的頂尖，而且還沒什麼異心，雖然出身北海，但真沒人願意跟她過不去。

    只是她說的未免有些匪夷所思了。

    聯盟其他大軍沒有收到北海軍團遇襲的消息？

    這種可能性太低了，就算真的沒有收到消息，這麼長時間了，聯盟其他人也都應該知道不對勁了，難道不會試圖聯絡？或者派機動性強的先頭部隊去看看？

    而且這次聯盟大軍方面的指揮官可是皇甫翼，也是你的親生父親，北海一代名將，你還能不瞭解？就算出現了意外，難道就沒有應急預案麼？

    “我說的可能不是很清楚。”

    皇甫秋水感受着周圍一道道的目光，神色平靜，那張無比妖嬈的臉龐一片清冷：“嚴格來說，他們或許不是沒有收到消息，而是收到了假消息，就跟北海決戰那一晚的東島一樣。”

    “北海決戰之後，帝兵山和皇甫家族詳細調查過東島當晚發生的一切，這一點，東皇宮應該也有過調查吧？事實證明，那一晚上，東島內部的通訊效率很高，關鍵時刻下達的命令也很精準，只不過...那些命令好像在下達的時候被篡改了內容，準確的命令變成了虛假的消息，從上到下，具體到高層，中層，基層，甚至是每一個隊長，本來是一個命令，但所有人聽到的命令卻完全不一樣，這也導致那一晚東島一系列的決策愚蠢的讓全世界都目瞪口呆。

    那麼荒唐的事情都發生了，而且籠罩了整個東島...

    那麼現在，這樣的事情，有沒有可能出現在聯盟內部？”

    “這種事情...”

    寧千城嘴角動了動。

    北海決戰那一晚，東島內部的通訊狀況已經成了未解之謎了，目前勉強能給出的解釋就是有一位超級黑客黑進了整個東島的核心網絡，並且精準的覆蓋甚至修改了所有的作戰命令。

    這個勉強給出的解釋也充斥着荒唐的氣息，同樣的事情如果再來一次的話，哪怕現在看起來是在幫助自己的友軍，但他們內心同樣有些不安，甚至無法接受。

    所有人下意識的看了一眼會議室的主位。

    那原本是李天瀾的位置，只不過此時卻坐着一個彷彿被斗篷完全籠罩在裏面的黑影。

    哪怕所有人都知道這件斗篷下面其實什麼都沒有，不過本能的，他們還是想要對方給自己一點迴應。

    所有人的視線聚焦中，斗篷寬大的兜帽動了動，似乎做了一個回頭的動作。

    “嗯？”

    斗篷身旁，如今東皇宮中境界最高的副宮主離兮突然擡起了頭。

    下一刻，司徒滄月和聖徒幾乎是不分先後的擡起頭來。

    空間無聲無息的扭曲了一瞬。

    原本鼓當的斗篷在一瞬間乾癟下去，再次變成了一件純粹的斗篷。

    空氣中突兀的伸出了一隻手掌，直接將斗篷拿在了手中，然後又收了回去。

    手掌消失了。

    斗篷也消失了。

    會議室裏徹底安靜下來。

    ......

    安南北境。

    李天瀾將從會議室裏拿出來的斗篷穿在了身上，這才擡起頭，看着站在自己身邊的戰神。

    戰神深藏鋒芒的眼神有些恍惚，看着闊別了無數時光的老友，半晌，才輕聲感慨道：“又讓你領先一步，從你當年隕落開始，星空中就流傳着你迴歸的消息，軒轅對此抱有極高的期待，只是恐怕他都沒想過，你會到達這一步。”

    李天瀾笑了笑，低頭看着懷裏的秦微白，聲音輕柔：“看到沒，這傢伙又嫉妒了。”

    秦微白的眼神無比複雜，怔怔的看着李天瀾，沒有說話。

    似乎從睜開眼睛的那一刻開始，李天瀾就不一樣了。

    這種不一樣不是細微處的轉變，而是一種翻天覆地的變化。

    秦微白形容不出來這種感覺。

    李天瀾還是李天瀾，他看起來只是眼神變了，可沒有變化的五官，此時竟然有着一種難以言喻的生動與真實。

    他明明還是他。

    可看到他的一瞬間，周圍所有的一切，甚至包括秦微白自己都變得虛假，只有他與戰神是真實的。

    這種狀態下的李天瀾一舉一動幾乎都在吸引着天地萬物的注視與臣服，淡淡的威嚴縹緲而溫潤，瀟灑如風。

    這一刻秦微白腦子裏只有四個字。

    風華絕代。

    “你...不是天瀾。”

    秦微白輕聲呢喃着，眼神愈發恍惚。

    “他是。”

    戰神的聲音傳了過來：“只是你暫時還無法理解，輪迴與轉世並不能說明他現在的狀態，用最確切的形容詞，那就是迴歸。”

    “迴歸？”

    秦微白輕聲自語。

    “是意志的迴歸。”

    李天瀾撫摸着秦微白的頭髮，順手捏了捏她的臉龐：“我是李天瀾，只是現在暫時擁有了一些還沒有想起來的記憶，僅此而已。你也是一樣，所以我才覺得你醜啊，在完整的記憶裏，我習慣了冠絕星空的你，可你完整狀態比起來，現在的你真的是個醜丫頭。”

    迴歸是意志的迴歸，所以永遠都不會有不同的人格不同的意識。

    李天瀾。

    皇曦。

    不過是一個人不同時期的兩種身份，最初的皇曦，就是現在的李天瀾，現在的李天瀾，就是最初的皇曦。

    沒有所謂的前世今生。

    因爲本身就是一個意識，而他們的迴歸，也是從低權限重新回到巔峯，激活真實烙印，一點點找回自己曾經記憶的過程。

    就像是睡了一覺，然後慢慢回憶昨天自己做了什麼，發生了什麼事情。

    誰也不能說一覺醒來，昨天的自己就不是今天的自己，也不能說今天的自己與昨天的自己是兩個人。

    昨天的自己在陪伴父母。

    今天的自己在陪伴老婆。

    昨天是兒子，今天是老公，身份的不一樣，同樣也不能說這就是兩個人。

    意識永遠都是一致的。

    唯一的差別，或許就是從皇曦到李天瀾，這一覺沉睡的時間有些長。

    李天瀾摟着秦微白緩緩下降，在草地上緩緩坐了下來。

    他低頭親了親秦微白的頭髮，輕聲道：“以後你會明白的。”

    秦微白輕輕動了動，在一片無比柔和的精神力量裏，逐漸睡了過去。

    戰神也落了下來，坐在了李天瀾身邊。

    皇曦，曦白，戰神，在加上人皇。

    他們曾經是最好的朋友。

    但隨着舊世界的灰飛煙滅，皇曦和曦白屹立在巔峯建立中立陣營的時候。

    戰神和人皇還在迴歸。

    在皇曦與曦白隕落了無盡時光之後，戰神與人皇才重新回到巔峯。

    時空交錯，再次重逢，時光已經沒有意義。

    這一次的重逢，竟然相隔了整整一個世界的距離。

    戰神輕笑了一聲，伸出手在空中抓了一把。

    手掌收回來的時候，他的手上已經多了一盒剛剛拆封的香菸和打火機。

    戰神動作嫺熟的扔給李天瀾一根，笑道：“咱們之間，有的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