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前奏

    夏至酷愛花草。

    作爲北海王氏的女主人，夏至極少出席公衆場合。

    商業金融？

    不懂。

    政治外交？

    不會。

    黑暗世界的分合大勢？

    不參與。

    北海王氏的一些祕密科研項目？

    她更是看都懶得看一眼。

    除了丈夫和子女之外，嬌嫩鮮豔的花花草草就是她內心世界的全部。

    她有一個可以替她遮擋住所有風雨的丈夫，因此生活也變得無比簡單。

    平日裏擺弄花草，心情好了做個飯，覺得悶了就出去逛街，晚上陪丈夫說說話，她的生活似乎永遠都沒有憂心和煩惱，無憂無慮，多姿多彩。

    她名爲夏至。

    最喜歡的也是草長鶯飛百花盛放的初夏，就像是她的世界，絢爛清新，沒有陰雲。

    夏至正在照顧着自己新的研究成果。

    她和王天縱居住的宮殿裏有一間恆溫室，不大，但卻足以測試出她改良的一些花草的生長習性。

    夏至拿着水壺小心翼翼的給花朵澆水，在她面前是一盆潔白中透着點點殷紅的小花，花瓣嬌嫩，隨着水珠落下，花瓣欲說還羞的微微張合收縮，安靜而唯美。

    夏至活潑靈動的眼神看着花瓣微微收縮，終於忍不住咯咯笑了起來。

    她有些歡喜的逗弄着眼前的花瓣，半晌才有些留戀的離開了恆溫室，走進了客廳。

    寬大卻簡單的近乎樸素的客廳裏，王天縱坐在沙發上盯着電視。

    電視屏幕被分成了數個畫面，顯然是不同時間拍攝下來的錄像。

    王天縱的表情認真而專注，以至於夏至都走到了他身邊，他還沒發現。

    “看什麼呢？這麼認真？”

    夏至有些不滿的嘟囔了一句，隨意一掃屏幕，頓時一怔。

    屏幕裏的數個小屏幕上，有雷光也有暴雨，有白天也有黑夜，但更多時候，則是一個年輕人的身影。

    “李天瀾？”

    夏至有些詫異的看了王天縱一眼，有些無奈道：“你這幾天一直在看這個？”

    “挺有意思的。”

    王天縱輕笑一聲，拿起了遙控器調整了着屏幕的窗口。

    多個小窗口變成了兩個，佔據了整個屏幕。

    左側的畫面是晴朗的天空，但畫面卻變得無比模糊。

    畫面中，那道白衣赤腳的身影靜靜站在原地，周身環繞的劍幕已然完全凌亂，宋詞手持夜幕，當空而下。

    李天瀾雙手結印，剎那間重創宋詞，然後是王聖霄及時趕到。

    而右側的畫面中則是黑夜。

    李天瀾，東城如是和江上雨正站在一起，似乎是在聊天。

    夏至呆呆的看着，一臉疑惑。

    “簡直就像是兩個人。”

    王天縱輕聲道，類似的話他在過去幾天的時間裏已經說過好幾次，只不過這一次，他的語氣中終於多了一絲肯定。

    “什麼啊？”

    夏至迷迷糊糊的，一時間甚至忘記了自己過來的目的。

    “你說李天瀾的實力如果強於聖霄的話，他敢不敢把聖霄殺了？”

    王天縱突然問道。

    涉及到了王聖霄，夏至的注意力一瞬間完全集中。

    “不敢。”

    夏至說道：“殺了聖霄，他自己也活不成，他不會不明白這一點。”

    王天縱靜靜的看着面前的屏幕，一時間沒有出聲。

    “他一定會比聖霄強嗎？”

    夏至坐在王天縱身邊認真的問道。

    “我當年不是一樣輸給過李狂徒？”

    王天縱笑了笑，平穩道：“進入無敵境之前，李氏的劍二十四確實有些優勢，這點不可否認。”

    “不一樣的。”

    夏至猶豫了下，欲言又止。

    當年王天縱在燃火境跟李狂徒確實有過切磋，甚至還有林楓亭，但那並不是輸，只是沒有贏而已，後來幾人進入驚雷境之後再次切磋，王天縱已經能勝李狂徒半招。

    這跟李天瀾與王聖霄不同。

    如果王聖霄在驚雷境輸了，恐怕就不會贏回來了。

    夏至看着王天縱。

    她很瞭解自己的丈夫，所以她不認爲李天瀾有進入無敵境的機會。

    “聖霄會輸？”

    夏至又確認了一遍。

    “我不知道。”

    王天縱搖了搖頭。

    夏至沉默下來。

    她很清楚這個答案意味着什麼。

    王天縱不是不知道，而是在猶豫。

    他猶豫着是不是要在最終演習之前直接出手殺了李天瀾。

    如果他親自出手的話，就是十個李天瀾現在都不夠他一劍殺的。

    “也許我應該去去一趟臨安。”

    王天縱輕聲自語。

    夏至臉色微微一變，眼神中也閃過一絲幽怨和苦悶，她本是天生活潑歡快的性格，如今幽怨起來，卻帶着令人心顫的嬌柔。

    “有必要嗎？”

    夏至輕聲問道。

    “有必要。”

    王天縱很肯定的說道。

    “那...”

    夏至歪了歪頭，小心翼翼道：“也許可以讓崑崙城出手...”

    “古行雲現在未必是李老的對手，只能我來，當然，我若去臨安，古行雲也必須去，這樣才是萬無一失。畢竟我能贏李老，但他一心想走，我不一定攔得住。”

    夏至沉默着。

    她很清楚王天縱的意思。

    王天縱想殺李天瀾，那就必須過李鴻河那一關。

    否則李天瀾一死，李鴻河一旦發狂，就算打不贏王天縱，他也有足夠的能力給北海王氏造成絕對慘重的損失。

    先殺李鴻河。

    再殺李天瀾。

    這才是最正確的順序。

    “李天瀾如果出現意外的話...那那個，啊，天都地獄？會不會出手？”

    夏至確實太不關注黑暗世界，甚至叫錯了天都煉獄的名字。

    “很大可能不會。暫時不會。”

    王天縱思索了一下，淡淡道：“他們就算出手，對比實力的話，也是我們佔優的。”

    “他們不會出手？”

    夏至盯着王天縱的眼睛。

    “很有可能。”

    王天縱道：“因爲李老。李氏偏執， 所以天都煉獄不會出手。”

    夏至看着王天縱，看着他眼底深處淡淡的殺意。

    “你有沒有想過，你殺了李天瀾，月瞳會如何？”

    王天縱身體僵硬了一下，良久，才平淡道：“時間會抹平一切，我是她父親，但也是北海王氏的族長。無論我願不願意，我都要爲北海王氏負責。”

    “李天瀾現在還影響不了北海王氏。”

    夏至說。

    “但他以後會。”

    王天縱嘆息一聲：“無論當年我們有什麼理由，我們袖手旁觀總是事實。李氏就此沉寂也就罷了，但李天瀾出現了，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麼。當年的東南集團，李氏有多大的話語權？我父親武道出色，但性格卻略顯平庸，李老當時在東南集團，話語權甚至隱約已經超越了我父親，東南集團內，他的嫡系太多。”

    “北海王氏二十多年來沒做什麼大事，其中就有相當一部分精力用在消除李氏在東南集團內部的影響力上面，可即便這樣，我們做的還不夠。李天瀾一出現，東南集團內部就已經出現了重現李氏往日榮光的聲音。寧致遠算一個，甚至他的聲音還不是最響亮的。”

    “重現李氏榮光？那北海王氏又會如何？夏至，你應該清楚，北海王氏和李氏已經走不到一起了， 這樣以來，李天瀾一旦成長起來，東南集團甚至會出現分裂的風險。分裂的東南集團實力會如何？到時候我們沒有足夠的話語權，甚至連北海王氏都保不住！”

    “我何嘗想針對李老？但我別無選擇。”

    王天縱站了起來，他看着牆壁上掛着的屏幕，繼續道：“而且就算沒有這個原因，李氏的重新出現對北海王氏也不是什麼好事。大家都已經分道揚鑣，李氏重新崛起，就算帶不走東南集團，他的出現也是我們的對手，提前消滅對手，我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對的。”

    屏幕中，李天瀾站在高臺上，彈指之間，漫天劍氣轟然沸騰。

    王天縱眯起了眼睛，輕聲道：“我能感覺到，李天瀾距離無敵不遠了，最少他現在也是走在最正確的道路上，甚至看到了終點，可惜了...”

    “那又如何？”

    夏至清聲道：“就算他真的進入無敵境，對你來說要殺還不是一劍的事情？李氏和北海王氏確實分道揚鑣，但數百年來的情分無數人到現在還記着 ，李天瀾拒絕加入我們，但也沒有明顯的對我們表現出敵意，你又何必急着出手？再等等不好嗎？”

    王天縱猶豫了下。

    他看着自己的妻子，緩緩搖了搖頭。

    “不能等。”

    他的眼神悄然凝重起來：“你或許還不知道，我已經讓實驗室提煉了一整套永生藥劑。”

    “一整套！？”

    夏至驚叫一聲：“發生什麼事了？”

    “備用而已。”

    王天縱搖了搖頭：“現在還沒發生什麼，但我有種感覺，黑暗世界真的要出大事了。超出想象的大事。我提前殺了李天瀾，等於是提前消除一個變數。”

    夏至臉色變幻。

    他難以想象到底是什麼樣的事情，會讓王天縱都覺得沒有把握，甚至要提煉一套永生藥劑作爲備用。

    “不該跟你說這些的。”

    王天縱走過來摸了摸夏至的頭髮，柔聲道：“但我要對李老動手，不跟你說一下，我怕你怪我。”

    夏至神色黯然的搖了搖頭，輕聲道：“我還能說什麼。”

    “抱歉。”

    王天縱猶豫了下，將夏至摟在懷裏：“讓你爲難了。”

    夏至輕輕靠在王天縱懷裏，輕聲道：“李老是我們的媒人呢，如果沒有他，我可能就嫁給別人了。”

    “我很感激李老。”

    王天縱輕聲道，他的聲音異常的溫柔：“能娶到你，是我最幸運的事情。”

    “嗯？”

    夏至從王天縱懷裏擡起頭，似笑非笑道：“少甜言蜜語哄我，娶到我，你哪裏幸運了？”

    王天縱皺眉想了想，老老實實的笑道：“你很漂亮啊。”

    他們那一代同樣有足以傾城的美人。

    嘆息城主司徒滄月，蜀山幻影劍主雲沁曦，如今的關東行省一把手白清淺...

    都是不可多得的美人。

    但在王天縱眼裏，夏至卻是最美的，不曾變過。

    “只是因爲漂亮？”

    夏至的小眉毛逐漸豎起來，似乎就要爆發。

    “還因爲你做飯很好吃。”

    王天縱繼續道。

    “還有呢？”

    夏至眯起了漂亮的眸子。

    “嗯...我不在的時候，你能看家，我很放心。”

    王天縱繼續道。

    “你竟然把我當成看門...”

    夏至擡起手，她的話還沒有說完，王天縱就已經一把將她抱了起來：“還有很多理由，但不能都告訴你，怕你驕傲。”

    “去你的。”

    夏至臉龐紅了紅，從王天縱懷裏下來。

    她努力讓自己不去想關於李老的事情，輕聲道：“對了，我過來是要你看我的新作品的，我們過去看看，很漂亮。”

    王天縱看了看錶， 猶豫了下，笑道：“你先去吧，青雷剛剛回來，我約了他喝茶。”

    青雷。

    王青雷。

    吳越行省前任總督，現在中洲最年輕的決策局議員之一，吳越行省的一把手！

    王青雷進入決策局不過兩年，但在吳越工作的時間卻超過十年，所以根基極爲穩固，某些小圈子中甚至流傳着東南王的稱號，是北海王氏和東南集團如今最重量級的人物之一，在北海王氏內部也是一個龐大支系的領袖人物。

    夏至漂亮的眸子變了變。

    王青雷算是王天縱的遠方表弟，家雖然也在帝兵山，但人卻常年在吳越工作，平日裏聯繫也不算太多，如今王青雷親自回到帝兵山，有不是節假日，那只能說明一件事。

    “寧司令的事情定下來了？”

    夏至輕聲道。

    “該定下來了。”

    王天縱語氣平靜：“我們在沒有動作的話，集團內部的聲音會越來越多的，不能讓致遠繼續鬧下去了。”

    先調動寧致遠，給集團內部一些支持李氏的聲音一個警告，然後就該對李鴻河動手了。

    夏至輕輕嘆息一聲。

    “我會在給李天瀾最後一個機會的。”

    王天縱輕聲道。

    “什麼機會？”

    夏至下意識的問道。

    “我明天約了秦微白見面，就在這裏，消息估計已經送到了，就看她敢不敢來了。”

    王天縱語氣淡然。

    ......

    王青雷走進大廳的時候，王天縱已經關掉了電視。

    茶几上擺着兩杯茶，似乎剛剛泡好，還冒着熱氣。

    “嫂子不在家？”

    王青雷看了看茶几上的茶水，自然而然的笑道。

    他中等身材，但卻有着一張威勢很足的國字臉，最讓人印象深刻的是他的眉毛很濃，雙眉如劍，略微揚起來的時候，會帶給人一種極爲強烈的壓迫感。

    “在擺弄她那些寶貝呢。”

    王天縱看着近年來不知不覺跟自己略有些疏遠的表弟，輕笑道：“說是有什麼新成果，不管她。”

    他指了指茶杯：“嚐嚐，秋水市剛摘回來的茶葉，順口的話回去帶一點。”

    王青雷擺擺手笑道：“我辦公室裏有剛摘的頂級龍井，這麼多年喝習慣了。”

    王天縱點了點頭，也不勉強：“致遠那邊，談過了？”

    王青雷臉色頓時正經起來，點了點頭：“談過了。”

    “結果不理想吧？”

    王天縱笑道。

    王青雷有些詫異的看了王天縱一眼。

    “邊禁軍團成立之前，寧致遠是西部戰區一名作戰參謀，少校銜。當年中洲與恆國發生衝突的時候，李老在恆國邊境救過他的命，隨後又把他從西部戰區調到了東部戰區，一路提拔，救命之恩加知遇之恩啊...”

    王天縱輕聲道。

    王青雷苦笑一下，無奈道：“確實談的不怎麼好。致遠的意思是李氏沒有對不住中洲，對不住東南集團的地方，當年的叛國案也是疑點重重，他認爲李氏既然已經重新出現，集團就應該給予支持，幫李氏恢復他們當年在中洲的地位。”

    他說着話，自己先搖了搖頭。

    王天縱喝了口茶，輕聲道：“意料之中的事情，既然談不攏，那就給他挪個位置吧。”

    早就有了心理準備的王青雷點點頭， 問道：“那東部戰區誰上？”

    “這個位置交給東城無敵去選，我們的人接邊禁軍團下的一個軍團。”

    王天縱想了想，語氣平靜的說道。

    “要交易邊禁軍團嗎？”

    王青雷若有所思。

    王天縱嗯了一聲，語氣平靜卻不容置疑的開口道：“上帝江。”

    他的語氣沒有半點商量的餘地。

    王青雷眼神眯了眯，看了一眼王天縱，邊禁軍團號稱小軍部，軍團長必須是中洲元帥，實權極大，這個位置，王青雷也是很心熱的。

    只不過他卻不好跟王天縱爭什麼。

    他不動聲色的握了握拳頭，點點頭道：“我看可以。那致遠怎麼安排？給閒職？還是提前退休？”

    王天縱似乎也有些頭痛，遲疑着道：“這樣影響不好。”

    拿下寧致遠，確實是給集團內部一些支持李氏的力量一個警告，但如果太乾脆的話，恐怕會引起反彈，畢竟寧致遠沒到退休的年齡，甚至還有再近一步的潛力的。

    “我倒是有個建議。”

    王青雷說道。

    “嗯？”

    王天縱看了他一眼。

    “不行的話，把他放到天南吧，帝江掌控邊禁軍團，也可以順便盯着他。”

    王青雷說道。

    天南。

    中洲並沒有這個省份。

    但三年多前的邊境之戰，邊禁軍團直接深入安南國八百裏，如今那片土地，已經被中洲視爲囊中之物，暗中的稱呼就是天南行省。

    在安南國不停的抗議中，中洲雖然名義上退出了那片土地，但軍隊卻沒撤，所有的軍人都脫下了軍裝，搖身一變成了安南國的叛軍，如今跟安南國和天都煉獄的力量對峙着。

    帝江就是這股叛軍的領袖。

    帝江如果掌控邊禁軍團的話，那麼讓寧致遠去掌控這股叛軍，無疑是很合適的，而且重要性也不低，能堵住一些人的嘴巴。

    “但是...”

    王天縱深深看了一眼王青雷：“你不覺得天都煉獄很奇怪嗎？”

    “天都煉獄或許跟當年的李氏有些關係。但寧致遠除非真的想叛國，不然把他放在天南，他只會更加的盡忠職守。到時候如果真的苗頭不對，隨時都能拿下來，到時候其他人也沒話說了。”

    王青雷笑道。

    “另外，你針對李氏的話，還有一步棋。”

    “四靈這幾年很平靜，既然天都煉獄可能跟李氏有些關係，那不如把玄武也放到天南去，讓他們狗咬狗，如果玄武不聽話的話，也順手拿下來，一些謠言就可以做到了。如果你不反對的話，我可以操作這件事情。”

    王青雷笑道：“我們都明白的，李鴻河在，李氏是不可能真的叛國的。”

    王天縱略略遲疑，最終點了點頭：“可以。”

    他認可了這次的調動。

    同樣也意味着針對李氏的征伐，已經有了前奏。

    王青雷笑笑，低下頭喝了口茶，同時完美的掩飾住了自己的所有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