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餘生將寂

類別:都市言情 作者:小舞字數:5535更新時間:24/06/29 16:06:50
    李天瀾靜靜的看着踏入孤山的老人。

    他的眼神有些恍惚。

    他的世界一片安靜。

    湖面之上到處都是炸開的湖水,水花翻滾,波浪升騰,大片的湖水洶涌波動,如同在狂風暴雨中掀起的海嘯。

    但李天瀾的耳朵裏卻沒有聲音。

    世界本來就是靜的。

    他只能聽到雲霧的消散聲,安靜無聲,卻無比的悅耳。

    老人上了孤山,腳步不停,直接踏入青雲山,在漫山花海從一路向上,直奔李天瀾而來。

    青雲山上的雲霧徹底消散。

    身在無敵境卻等同於沒有武力的李天瀾身體開始放鬆。

    這感覺很舒適。

    他的境界在雲霧完全消失的時候終於開始回落。

    無敵境,半步無敵,驚雷巔峯,燃火巔峯,凝冰巔峯,御氣境。

    不停的回落,最終徹底退出了御氣境。

    踏水登山可謂張揚跋扈的老人走到了李天瀾面前,他目睹了李天瀾氣息由盛而衰的過程,老人大部分時間都顯得很淡泊睿智的目光有些複雜。

    李天瀾笑了起來。

    他的氣息衰弱,但風采卻沒有減弱半分,這一刻的他渾身上下都像是在在發光一樣,一舉一動完美無瑕,散發着一種奪目而璀璨的魅力。

    直到這一刻,李天瀾才確定自己真的迎來了新生。

    所以他會笑。

    可今日如果才是新生的話,那麼他之前的十九年,又得到了什麼?

    他有風雷雙脈,他曾如果無敵,他是中洲天驕。

    可現在,他卻只是一個有着風雷雙脈的普通人。

    這句話有多麼的違和,恐怕只有真正瞭解武道的人才清楚。

    李天瀾內心心緒混亂,就連見到老人的激動都變得壓抑了不少。

    “爺爺。”

    他輕聲叫道。

    無爲大師消亡於天地間的時候,出現在這裏的,正是最不應該出現的李鴻河。

    李鴻河面色紅潤,神采奕奕,邊境之戰後,他整個人似乎年輕了十多歲,看着年紀輕輕就已經名鎮黑暗世界的孫子,他笑的很滿意:“你在東島做的不錯。怎麼樣?現在感覺如何?”

    李天瀾的內心逐漸沉了下去,一直沉到了谷底。

    秋日剛剛來臨,如今的天氣還很炎熱,時值正午,李天瀾卻覺得渾身冰冷。

    因爲李鴻河現在的狀態着實太過反常。

    李氏參與了第五日的邊境之戰,李天瀾還在東島的時候就已經聽說,但從遠方傳過來的消息自然多有含糊,不曾身臨其境,沒人知道那一系列行動造成的影響和後果。

    但如今不同。

    李鴻河直接出現在他面前,一目瞭然。

    這樣的李鴻河,李天瀾最爲陌生,無論是精神還是外貌,現在的李鴻河跟之前都已經完全不同。

    李天瀾很清楚李鴻河之前是什麼狀態,他已經將近八十歲的高齡,體能在不受控制的衰弱,只能勉強的維持在無敵境,甚至已經很難發揮出無敵境全部的實力。

    可現在李鴻河精力充沛,強大的氣息幾乎透體而出,令人一眼看過去就心生敬畏,這種狀態下的李鴻河,給李天瀾的感覺甚至還要超過他幼年時李鴻河正處在巔峯的時候。

    李天瀾臉色有些蒼白。

    他很清楚這種情況意味着什麼。

    那所謂透體而出的強大氣息,是李鴻河體內的力量完全失控的徵兆。

    “你強行恢復了巔峯狀態?”

    李天瀾努力不讓自己的聲音顫抖。

    他惆悵於無爲大師的消亡,可面對這種狀態的李鴻河,他卻有些無力,甚至是絕望。

    “這沒什麼大不了的。”

    李鴻河笑了笑,他笑的很豁達:“我心甘情願。”

    “心甘情願?!”

    李天瀾猛然提高了聲音,他的笑聲有些冰冷:“爲了中洲?爲了邊境?”

    “也爲了李氏。”

    李鴻河語氣坦然的看着自己的孫子,他可以清晰的感受到李天瀾眼底深處的那一絲冷漠和倔強。

    “放心。”

    李鴻河拍了拍李天瀾的肩膀:“我的身體我自己心裏有數,雖然不太樂觀,但在支撐幾年還沒問題,到時未必就沒有轉機,幾年之後的事情,誰說得清楚呢?倒是你,根基全廢之後大破大立,能接受嗎?”

    李天瀾一肚子的怒氣和怨念,表現在外的則是冷如冰山的漠然。

    他壓下內心那種擔憂甚至可以說是驚恐的情緒,平穩着呼吸,淡然道:“不過是從頭再來而已。”

    李鴻河的眼神溫和如故,輕聲道:“可這是第二次了。”

    “所以一定會比第一次快。”

    李天瀾聲音堅定而執着。

    李鴻河點了點頭,抽出一支香菸點燃,不再說話。

    “爲什麼來這裏?”

    李天瀾沉默了一會,突然問道。

    “我來送送禿頭。”

    李鴻河深深吸了口煙,眼神有些傷感:“沒想到還是晚了一步, 這個傢伙啊, 到最後,恐怕是不願意見我吧?”

    名滿中洲的無爲大師,到了李鴻河嘴裏,卻成了禿頭。

    李天瀾也有些傷感。

    因爲無爲大師最後已經不是禿頭。

    與他的身影一起消亡在天地中的,還有他滿頭蒼白如霜雪的長髮。

    李天瀾坐下來。

    李鴻河在他左側。

    而他右側,則是無爲大師消亡的地方。

    那裏只有一片直面山水的岩石,沒有灰燼,乾乾淨淨。

    “你們曾經,應該是很好的朋友吧?”

    李天瀾低聲問道。

    李鴻河只是默默的嗯了一聲,沒有多說什麼。

    無爲大師有很多祕密,他和李氏之間也有很多祕密。

    但一切卻都已經過去。

    大師已經消亡,他的曾經,他的祕密,他與李氏的交情,便都成了故事。

    故事。

    不聽也罷。

    “這裏的山水清淨,適合養老,我很喜歡。”

    李鴻河有些出神的看着前方的山水,輕聲說道。

    他看着坐在自己身邊風采炫目的令人不敢直視的李天瀾,笑道:“李氏今後就在這裏紮根如何?你在華亭,距離這裏也近一些。”

    李天瀾有些詫異的挑了挑眉,一時間不敢肯定李鴻河的意思。

    “這裏?”

    “就是這裏。”

    李鴻河坐在平整的岩石上,背靠青山,面朝綠水,他的身影在天地間很小,但卻散發着一種李天瀾從未見過的強盛與威嚴。

    李天瀾有些激動。

    他確定了李鴻河的意思,爺爺這是想讓李氏全部走出那個原始森林中的營地,來到山清水秀的青雲山。

    難道在自己‘死亡’的這段時間,李氏和中洲重新達成了什麼協議?

    “爺爺,我們自由了?你和中洲...”

    李天瀾的語氣中帶着毫不掩飾的激動。

    “不提中洲。”

    李鴻河搖了搖頭:“從今以後,李氏只爲李氏而活。”

    他看了李天瀾一眼,笑道:“當然,你不同。我已經老了,你還年輕,你今後一定要成爲中洲的戰神,這是李氏的應該有的榮譽。”

    李天瀾內心依舊激動,但眉頭卻已經蹙起。

    爺爺的意思,竟然是想要違逆中洲的意志,強行將李氏遷移到青雲山?

    他想了想道:“就怕到時候中洲找個什麼理由,不讓我們...”

    “理由?”

    李鴻河笑了起來,他眉宇間的神情愈發威嚴:“他們這些年一直想讓我回幽州修養,如今我主動走出來,不回幽州, 在臨安難道就不能修養了?而且所謂的理由,我聽,那才是理由。我不聽,那就是廢話。現在這個階段,我不讓他們開口,他們就不敢開口。”

    李鴻河語氣平靜而自信,隱約中似乎又恢復了當年他身爲中洲護國戰神時的崢嶸與霸道:“我喜歡這裏。這裏就屬於我的。李氏今後只爲李氏而活。”

    李天瀾心情激盪,眼神卻逐漸變得黯然。

    他懂了爺爺的意思。

    李鴻河如今的狀態極爲糟糕,但同時卻極爲強大,他體內的力量已經完全失衡,接下來的時光中,他的身體會逐漸衰弱,可力量卻會越來越強大,直到他的力量增長到他身體可以容納的極限的時候,李鴻河整個身體都會被徹底炸碎。

    可這個過程中卻並非一日而就,而是需要一個相對緩慢的過程,李鴻河會在這個過程中越來越虛弱,也越來越強大,而這條道路的盡頭,就是死亡。

    只有死亡。

    沒人願意招惹這種狀態的李鴻河,自然也不敢去觸碰李氏。

    因爲李鴻河必死,所以這樣的招惹全無必要。

    只要李鴻河還活着,只爲李氏而活的他佔了孤山,整個中洲都不會有人廢話半句。

    可若是爺爺支撐不住的時候呢?

    李天瀾的手掌輕輕顫抖着,他不知道這個過程會有多久,但他卻很清楚,這個過程不會很短,但也絕對不會太長,起碼這個時間裏他很難從頭起步直入無敵境。

    到時候爺爺一旦支撐不住,而他又沒入無敵,少了震懾性力量的李氏將直面中洲內外無數敵人的陰影與獠牙。

    李天瀾死死握住了拳頭,眼神決絕。

    “快些成長起來吧。”

    李鴻河沒有去看李天瀾,他看着視線中的西子湖,輕聲嘆息:“我既然來到孤山,只要我不死,敢打你主意的應該不多了。接下來這段時間,應該是你最安全的時間,要加油啊,李氏今後,終究還是要依靠你的。”

    “爺爺放心。”

    李天瀾語氣平靜。

    他很少說這樣的話,但每次他讓李鴻河放心的時候,李鴻河就真的會很放心。

    燦爛而熾熱的陽光下,老人輕輕笑了起來,他很慈祥的看着李天瀾,突然問道:“你如何評價我?”

    李天瀾愣了愣。

    “你是我爺爺。”

    他錯愕了一下,隨即認真的開口道。

    這就是他的評價。

    沒有評價,也是評價。

    李鴻河不動聲色,微笑着說道:“我這一生,做對的事情不多,做錯的事情不少。但很多錯誤,最終還是可以努力彌補回來,但有些錯誤,時至今日,卻早已無法彌補,只能將錯就錯。天瀾,我最驕傲的的事情,就是我有一個最優秀的孫子,但最遺憾的事情也是如此。”

    “如果,我是說如果我可以在給你一次機會,讓你重新選擇的話,你不用再去考慮李氏,也不必在去考慮責任,你現在下山,可以去做一個普通人,又或者去輪迴宮,與那位秦總雙宿雙飛,又或者有其他的選擇,這樣的情況下,你還願意選擇揹負李氏的曾經嗎?”

    李天瀾久久沉默。

    李鴻河說的是如果。

    但人生沒有如果。

    他淡然開口道:“我沒有機會。”

    “現在你有了。”

    李鴻河看着李天瀾:“你可以選擇放棄你身上的責任,我不會怪你。”

    “呵...”

    李天瀾看着遠空,他的聲音平穩,不帶絲毫猶豫:“我最驕傲的事情,就是我有一個最偉大的爺爺。在我心裏如此,在中洲也是如此。”

    這就是他的回答。

    李鴻河在他心裏偉大,是因爲親情。

    在中洲偉大,是因爲榮耀。

    最值得他驕傲的榮耀。

    李鴻河笑了起來。

    他的笑容卻並不喜悅,反而有些惆悵。

    “所以...只能將錯就錯。”

    他看着李天瀾,輕聲道。

    “你走之後沒多久,李華成去過營地一次。我讓往生跟在了他身邊,現在應該是他的貼身護衛之一,等你回到華亭,你們見一面,他有些東西要交給你,你有空的時候,可以帶着東西去東城家族。”

    李鴻河說道。

    李天瀾內心一動,他有心想問問東城家族和東城如是的事情,但話到嘴邊,他還是沒有開口,只是點了點頭。

    李往生跟隨學院派首長離開營地的消息他早已知道,不過提起這件事情,李天瀾卻響起了另一件事:“我和莊華陽有過約定,長島決戰後,我可以調出三名李氏的老兵,我想要...”

    “我來安排吧。”

    李鴻河微笑着看着李天瀾,笑容很安靜。

    李天瀾的身體卻微微顫抖了一下,爺爺不讓自己點名而直接說他來安排,這中掩飾,直接觸及到了他一直想問卻不敢問的一個問題。

    長島決戰的第五日。

    五大勢力聯合進犯中洲邊境。

    早已不復巔峯時期的李氏迎戰五大勢力,如今還剩多少人?

    “我們...還有多少人?”

    李天瀾沉默良久,才嗓音嘶啞的開口問道。

    “算上我,六十三人。”

    李鴻河沒有猶豫,直接給出了一個準確的數字:“其中十人重傷,已經失去了戰鬥力。”

    李天瀾身軀搖晃了一下,隨即面無表情的站在原地。

    六十三人,十人失去戰鬥力,在給他三人,李氏還只剩下五十人。

    而他幾個月前離開邊境營地的時候,營地內的李氏老兵還有一百多人!

    他們說是李氏老兵,可能夠活到今日的,任何一個拿出來,都足以成爲將軍!

    邊境一戰,李氏竟然折損過半!

    李天瀾深呼吸一口,平靜道:“我知道了。”

    他轉身看向了山頂。

    山頂的方向,青雲寺已然不復存在,李天瀾也看不到那掩蓋在花叢中的一點銀光。

    “山頂還有一把兇兵,是南美蔣氏的秦時明月。人皇斷了,但有秦時明月做彌補,也不算虧。不過現在兇兵已經進入了蓄能的時間,就先放在這裏吧。”

    李天瀾說道。

    李鴻河看了看李天瀾的手臂。

    他的手上握着一把猩紅色的寬刃長劍。

    祖師之劍,劍名天罰。

    李鴻河並不意外,早在邊境之戰的時候,他就見過了林楓亭,也見到了這把劍。

    “知道了。”

    李鴻河點了點頭說道。

    “走了。”

    李天瀾深深看了一眼面前的老人,他明白老人今日出現在這裏的目的。

    從邊境營地來到青雲山養老,如此高調,說是爲了李氏而活,其實更重要的,還是給自己保護。

    在爺爺不斷強大的日子裏,自己的安全足以得到保障。

    至於今後,在爺爺支撐不下去而自己又不曾入無敵的時候會如何。

    這個問題,爺爺不是想不到,但是卻沒資格想。

    這麼多年,李氏一直都沒有今後。

    所謂的今後,只能今後再說。

    李天瀾沒有再說什麼關心的話,一切已經註定。

    註定的,便不會在有意義。

    他在李鴻河面前跪下,重重的磕了幾個頭,隨即直起身體,徑直下山。

    李鴻河看着李天瀾的背影離開,眼神中透着顯而易見的欣慰。

    今日的見面本在他的計劃之外。

    李天瀾的身份這麼快的曝光,也在他的計劃之外。

    大勢翻覆之下,有太多的意外出現。

    但李鴻河卻在大勢之中看到了秦微白的影子。

    於是他默認了這些意外。

    沒有別的原因。

    因爲本能告訴他,那個完美而夢幻的讓人覺得不真實的奇女子。

    值得託付。

    世間最難得,就是值得。

    老人平靜的看着李天瀾的背影。

    越來越遠。

    漸行漸遠。

    人生很長,天空很大,你的人生會有陰影,也會有光芒。

    老人緩緩轉身,走向山頂的方向。

    一老一少,爺孫兩人的方向截然相反,背道而馳。

    就像是各自的命運。

    少年涅槃新生。

    老人餘生將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