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消亡

類別:都市言情 作者:小舞字數:4790更新時間:24/06/29 16:06:50
    無爲大師的語氣很平靜,很自信。

    但李天瀾的心情卻無法樂觀。

    長島最終的決戰中,他本就已經抱着自毀的心思強行入無敵。

    他沒有退路,自然也沒想過以後。

    可如今睜開眼睛再看到色彩繽紛的世界,李天瀾卻很難描述自己心中的感受。

    死而復生的疑惑之後,他的內心只有複雜。

    沒有人比他更清楚他現在的狀態到底糟糕到了什麼地步。

    因爲他現在是無敵境。

    而且認真說的話,現在的他甚至比起在東島時還要強大一些。

    但他不能出手。

    出手必死。

    在東島,他放棄所有武道根基的一瞬間,他的境界就已經徹底跌落下了武道四境,連御氣境都不是的身體有多麼脆弱,可想而知。

    他當時之所以身體沒有完全被強大的力量撐爆,完全是因爲永生藥劑儲存在他體內的生命力給他提供續航。

    而如今他雖然死而復生,但那龐大的生命力沒有了,可力量還在。

    無敵境的力量,不到御氣境的身體。

    這樣的狀況下,李天瀾不要說出手,就是稍微用力的跺跺腳,強大的力量都可能完全炸碎他的身體。

    這種糟糕的狀況,豈是無爲大師一句無礙就能讓他徹底放心的?

    不過興許是死過一次的原因,李天瀾更加明白活着的可貴,所以他的表情依舊很平靜。

    看着似乎馬上就要油盡燈枯的無爲大師,李天瀾小心翼翼的彎下腰,平靜道:“多謝大師救命之恩。”

    “救你,便等於是就中洲,這聲謝謝,不該你來說。”

    無爲大師微笑着,清晨的風吹過來,吹起了他徹底乾枯變得毫無光澤的白髮,大師坐在生機勃勃的花叢中,卻如同一截沒有任何生命氣象的枯木。

    李天瀾不懂這句話的意思,乾脆沉默。

    威風拂動着他的衣角,白衣翩然,他神色平靜的站着,隱然間卻似乎壓制了漫山花海的絢爛,青雲山上似乎只剩下這一襲白衣,帶着令人目眩神迷的風采與氣度,渾然天成,完美無瑕。

    “你可知你因何而活?”

    無爲大師溫和道。

    李天瀾搖了搖頭。

    大師指了指身前的花叢:“坐。”

    李天瀾坐了下來,他的動作很慢。

    無爲大師的眼神已經轉移到了軍師的身上,含笑不語。

    有些事情,即便是面對可以說是自己人的軍師,甚至面對秦微白,他都不能說。

    哪怕他已經懷疑秦微白似乎知道什麼。

    軍師很識趣的點了點頭,看着李天瀾道:“殿下,我在山下等你。”

    “麻煩了。”

    李天瀾點了點頭,直到軍師的身影徹底消失,他才轉頭看向了無爲大師,認真道:“請大師解惑。”

    “何爲氣運?”

    無爲大師也不含糊,直接問了一個很淺顯又很深奧的問題。

    整個人從死而生,到現在還恍恍惚惚無法冷靜思考的李天瀾一陣無奈,氣運,天命,這種玄而又玄的東西當真在他的理解範疇之外,玄學一說,他信也不信,他有心想說氣運就是運氣,但看了看面前已經有些搖搖欲墜的老和尚,他還是搖了搖頭:“不知。”

    宗師說玄學,這個機會極爲難得,而且這還是對他有救命之恩的宗師,他一點都不想在對方面前插科打諢。

    “所謂氣運,其實就是生機。一草一木的生機,一山一水的生機,一人一國的生機。”

    無爲大師語氣平靜道:“任何事物都有生機,國有生機,那叫氣數,國之氣數將盡,國之將亡。人有生機,那叫天命,天命已盡,人之將死。生機如果用另一種解釋,就是氣運。”

    李天瀾不知道是身體太過脆弱還是別的什麼,坐在無爲大師面前,有些昏昏欲睡。

    無爲大師眼神中閃過一絲笑意,繼續開口道:“山和花草與人和國家一樣,都有生機,而各種生機融合在一起的時候,就會成爲脈。人有脈搏,關乎生死。萬物生機組成的氣運一樣有脈搏,關乎興衰,它可以說是龍脈,可以說是地脈,什麼說法都可以。”

    “但有一點可以確認的是,氣運關乎一國一人的興旺,而這條最重要的脈,則關乎整片氣運的興衰。”

    “你可以不信,但周圍你所見種種,又如何能不信?”

    李天瀾沒有不信。

    他似乎精神了一些,若有所思。

    龍脈。

    對於這個詞彙他並不陌生,在他曾經被壓制的記憶中,他的爺爺李鴻河似乎就說過有關於龍脈的一些問題,只不過他現在已經記不得了。

    “而你,就是因爲這生機,這氣運,這龍脈而活。”

    無爲大師總結道:“我爲中洲重聚龍脈,重開盛世,在玄學中這種方式有個說法,叫神龍見首不見尾。過去很多年的時間裏,龍脈混沌,一直不顯,因爲少了龍首。直到今日,我將中洲龍脈加於你身上,一切才算是大局已定,現如今,你就是中洲的龍脈,也是龍首。”

    “重聚龍脈?”

    李天瀾挑了挑眉:“也就是說,之前很多年,中洲沒有龍脈?”

    “被我抽空了。”

    無爲大師慈眉善目的說道,可李天瀾卻剎那間感受到了一種刺骨的寒意。

    一時間李天瀾竟然本能的不敢問對方抽空龍脈要做什麼。

    “大概二十年前,龍脈已有腐朽之勢,但中洲氣數還在,於是我將龍脈抽空重聚,形成新的龍頭和龍尾...”

    “那個時候,我還沒出生呢吧?”

    李天瀾終於忍不住打斷了大師的話。

    “所以那個時候,龍頭並不是你,你當時還是龍尾。”

    無爲大師看了看李天瀾,突然道:“還記得我們在東城家族的那次見面嗎?我說過,二十多年前,有人爲你改過命格。”

    李天瀾怔在原地,半晌都沒有說出話來。

    “龍頭與龍尾本就是相互轉換,各自搶奪屬於自己的氣運,直到今日,一切才幾乎成爲定局。”

    無爲大師語氣愈發淡然。

    “幾乎?”

    李天瀾反問了一句。

    “幾乎的意思,就是變數已經很小了,但依然存在。龍脈雖然重聚,但畢竟還不強盛,這個時間,大概需要十年。”

    無爲大師意味深長的看着李天瀾,他的眼神很可怕:“首尾不相顧,自然也不能共存。”

    李天瀾內心有些冰冷。

    同樣是在東城家族的那次見面,他想起了無爲大師對他說的另一句話。

    “這位施主有違大勢,強行逆天,最多十年,怕是會英年早逝,不得好死!”

    十年!

    李天瀾張了張嘴,想說什麼,但無爲大師卻閉上了眼睛,兩條血線順着他的眼睛流淌下來,緊跟着,鼻子,雙耳,嘴巴,殷紅的鮮血直接從大師的蹊蹺流淌出來。

    大師閉着眼睛,流淌着鮮血的嘴角卻輕輕揚起,露出了一絲不屑的笑意。

    不屑。

    這是李天瀾第一次在他身上看到這種情緒,彷彿是蔑視。

    “這是...”

    李天瀾猛地一驚。

    “氣運反噬。說了不該說的,自然如此。”

    無爲大師重新睜開眼睛,他的眼睛變得空洞而茫然,但語氣卻依舊溫和:“你還想知道什麼?”

    李天瀾有些遲疑,但卻不敢再問。

    “大師爲何幫我?”

    遲疑良久,李天瀾最終還是問了一個他剛剛問過的問題。

    “我要重聚龍脈,天命如此。”

    無爲大師回答的也是大同小異。

    “大師的天命,應該是重聚龍脈吧?而我的天命...”

    他想起那個讓他心頭發涼的十年預言,自嘲一笑道:“我的天命,似乎被改變了?大師這不是在刻意幫我?”

    “不偏不倚。”

    無爲大師的語氣愈發平靜。

    “但你終究還是偏袒了。”

    李天瀾認真的看着他說道,如果之前他只是那所謂的龍尾的話,那現在變成龍頭,肯定跟無爲大師有關,他成了龍頭,那十年後必死的龍尾又是誰?

    “我給過他機會。”

    無爲大師平靜道:“給了很多年,但是他失敗了。大勢如此。”

    “大勢?”

    李天瀾反問。

    “黑暗世界的大勢,從玄學角度來講,本就是因爲氣運的多少而波動。”

    無爲大師嘴角鮮血越流越多,他擡手止住李天瀾說話,繼續道:“這次的東島決戰,是一個最大的轉折,也是一個開始。中洲本是要輸光的,但因爲你的存在才勉強挽回局面,所以我才能順勢讓你成爲中洲龍脈,讓你大破大立。”

    “也就是說...”

    李天瀾內心有些怪異:“也就是說,在東島如果我不是強入無敵境的話,現在的我...”

    “你會失去最重要的人,自然也無法成爲龍頭,十年之後,必死無疑。”

    無爲大師冷不丁的開口道。

    李天瀾內心複雜。

    他在東島強如無敵,初衷只是爲了救出秦微白,僅此而已。

    如果秦微白沒有被綁架的話,他不會強如無敵,那這次長島決戰最後的贏家...

    “東島?”

    他像是想明白什麼,又有些疑惑,自言自語了一聲。

    “自然是東島。”

    無爲大師平靜道:“若論氣運的話,最近這些年,東島可以說是氣運最盛,遠超中洲以及其他國家,若非如此,你以爲教廷的那位教皇爲何如此重視東島這次的決戰?又爲何如此重視你?”

    李天瀾無奈苦笑,他的頭腦愈發清晰,卻也愈發迷惑,攤開手道:“那東島現在...”

    “今日非同往日。”

    無爲大師笑了笑:“東島在這次決戰中死了一位真正的天驕,氣運大半歸於中洲,如果他不死的話,你今日也不能活。”

    他空洞的眼神看着李天瀾:“環環相扣,真正的才拉開一角,讓龍脈重聚中洲,不多死些人,怎麼可能?”

    這一刻,李天瀾內心有千言萬語,但卻一句都說不出來。

    “今日之後,他日你若有所成就,不妨將這裏當成你的總部。”

    無爲大師空洞的望着天穹,指着面前的青雲山輕聲道。

    李天瀾微微一驚,他已經預感到什麼,但卻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大師你...”

    李天瀾有些色變。

    “我想去看看這片山水。”

    無爲大師望着西子湖畔的方向,輕聲道。

    “我背你!”

    李天瀾毫不猶豫的開口。

    無爲大師笑了起來,他點了點頭,輕聲道:“好。”

    李天瀾小心翼翼的將大師背在背上下山, 一步一步,腳踏實地。

    無爲大師伏在李天瀾背上,輕聲道:“你現在的實力在神榜中的排名,大致等於長島決戰前中洲在世界上氣運的排名,無須擔心,貧僧能做的雖然不多,但卻還能最後幫你一把。”

    “大師何必如此?”

    李天瀾內心微微顫抖着。

    “我能活。”

    無爲大師笑道:“卻不能活。”

    他看着前方,輕聲道:“看山水。”

    李天瀾有心想勸,但無爲大師卻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不要多說。

    內心恍惚而複雜的李天瀾默默的揹着無爲大師,一步一步下山。

    他揹着他。

    走下他的山,也是他的山。

    明媚的清晨中,青雲山上多了一絲暮氣。

    李天瀾揹着無爲大師來到水邊,陽光照射下來,水波瀲灩,波光粼粼。

    “多少步?”

    無爲大師突然笑着問道。

    李天瀾怔住,一時間沒有說話。

    “兩千步。”

    無爲大師死死捏着李天瀾的肩膀,不斷用力,他的聲音開始喘息,低沉笑道:“今日你背我兩千步,我便爲中洲以及李氏重開一個兩千年的盛世江山,之後,便有待後人吧...”

    李天瀾沒覺得這句話有多驚世駭俗,只是覺得有些悵然。

    他慢慢將無爲大師放下來,對着面前的西子湖水。

    大師坐在花草中,伸出手,似乎想要觸摸不遠不近的水波。

    風中傳來他的低喃聲,柔和平緩,卻瞬間迴盪在整個青雲山。

    “龍將擡頭,見龍卸甲!”

    聲音在消散。

    大師的身體也開始在消散。

    冰冷的風吹過來。

    從手掌開始,大師的身體一片一片的被吹成了碎末。

    碎末變成了灰塵,隨着風紛紛揚揚。

    冰冷的風吹過去。

    環繞於慶雲寺內的茫茫白霧剎那間涌動升空。

    茫茫的白霧重新籠罩青雲山,最終籠罩了整個孤山。

    大量的氣運與生機平靜溫和的滲入到了山內的每一個角落。

    風漸漸消失。

    霧漸漸消失。

    李天瀾平靜的站在原地。

    陽光灑落下來。

    神祕的青雲寺。

    風景秀麗的孤山。

    所有的人爲建築隨着風完全消失無蹤。

    錯落有致的亭臺樓閣,孤獨屹立的寺院,莊嚴的佛像金身...

    消失!

    完全消失。

    整個孤山一瞬間似乎倒退了無數年一般,成了最原始也最繁盛的極致風景。

    無爲大師的身體隨着風完全消亡於世間。

    李天瀾的眼前,只剩青山。

    青山多嫵媚。

    他的眼神茫然而傷感,站在原地,良久未動。

    朝陽逐漸變成了烈日,升上高空。

    西子湖上風波驟起。

    一股狂暴到幾乎令人窒息的勢陡然間席捲大片的湖水。

    平靜的湖面上波浪翻騰。

    李天瀾的視線中,一名孤獨的老人踏水而行,在近乎滔天的波浪中,直接踏上了孤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