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南下還劍（第三更補）

    帝兵山上有秋譚。

    說是譚，實際上是一條從山腰處蜿蜒向下的河水，長達六七公裏，秋譚便位於河水中游一塊方圓百米的一塊低矮地形中，水流清澈，猶若寶池。

    秋譚不大，但卻四季各有風景，溫婉秀麗，萬物復甦之時，碧水清澈流動，池中漣漪動盪，清晰倒映在水中的青山白雲綠樹也跟着微微波動，溫柔的風帶着甘冽的溼潤吹拂而過，詩情畫意，美不勝收。

    可讓仙人忘憂，可教凡人忘俗。

    夏河秋譚忘憂池。

    這是只屬於帝兵山，只屬於北海王氏的私密風景，初看或許不令人驚豔，但再回首時，卻早已讓人沉浸其中。

    林楓亭很喜歡這樣的風景。

    已經快到了知天命的年紀的他一生都在雲遊，或是自己，或是帶着妻兒子女， 當一個人有着絕世武功卻沒什麼野心只想隱姓埋名過日子還有着花不完的金錢的時候，那小日子當真是想怎麼過都能過的滋潤至極了。

    數十年的時間，周遊世界，林楓亭看到過太多山清水秀的旖旎風光，看到過太多繁花似錦的蔚爲大觀，看到過太多雄奇壯麗的波瀾壯闊。

    爲入燃火，直入極地。

    爲入無敵，獨上珠峯。

    他這一生實在太過充實豐富，閒散又精彩，可走了再多的地方，在他心裏，還是眼前帝兵山的忘憂池最能讓他無憂且忘憂。

    湖光山色，水意朦朧。

    此情此景，最爲得天獨厚，自然而然。

    “真是不想走啊，在這裏坐一天，甚至都忘了回家的路了。”

    林楓亭安靜的坐在翠綠柔軟的草地上，輕聲感慨着，語氣柔和，還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傷感。

    “那就住下。”

    王天縱坐在林楓亭身邊輕笑道：“帝兵山上的宮殿你隨便選，哪怕你想要我住的那間劍皇殿都沒問題，只不過要等他們修好才行。”

    林楓亭轉頭看了他一眼，將手中的魚竿放在一邊，任由已經咬鉤的魚兒在水下掙扎着逃走，他掏出一支煙遞給王天縱，搖頭道：“真要住在帝兵山，那怕是看不了什麼風景了。”

    “時間總是有的。”

    王天縱認真的開口道：“不是特別大的事情，也不需要你出手，你大可以過你現在的安穩日子，如果你願意的話，就在北海王氏掛個並肩王的名頭如何？北海王氏內的一切事物，你的命令，就等於是我的命令。”

    在北海王氏與劍皇並肩。

    如此殊榮簡直就是至高無上，不要說其他人，就是黑暗世界的所有無敵境高手，能夠拒絕這個條件的都沒幾個。

    林楓亭卻搖了搖頭，雲淡風清道：“算啦，我啊，就不是那種能坐得住的人，懶得參與你們這些事情，勞心勞力的，哪有我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爽快？”

    王天縱輕輕嘆息，也不多說，當年李氏覆滅的時候，跟李氏算是同出一脈的林楓亭都不曾站出來過，而是任由他們林家先祖創立的武道勢力點滴消失，如此心態，對方顯然是打定了主意不想參與到黑暗世界的博弈中，他還要過分強求的話，又能有什麼有好處？

    王天縱有些出神，五百年來，北海王氏連出九代無敵，崑崙軒轅臺連出九代無敵，但沒人知道的是，林楓亭所在的林氏，同樣是連出九代無敵。

    在閃耀着輝煌和榮譽的歲月中，北海王氏， 崑崙軒轅臺，每一位無敵境高手都大名鼎鼎，名鎮世間。

    可林氏的無敵境高手呢？

    整日遊山玩水，悠然隱世，任憑外界如何風雲變幻，我自巍然不動。

    九代無敵境高手。

    除了他們的先祖之外，其他人無一人入世。

    悄然而來，悄然而去。

    任憑歲月流逝，任憑風起雲涌。

    這是何等的超然風流？

    王天縱點燃一支煙，搖了搖頭道：“下一站打算去哪？”

    “回歐洲吧，隨便轉轉，初雪想去羅馬教廷，說想看看教廷總部，我可能帶她過去轉轉。”

    林楓亭叼着菸頭隨口道。

    “去教廷？”

    王天縱笑意玩味：“你前些年在那惹了不少麻煩吧？聽說他們的教皇都下了通緝令，阿瑞西斯追了你好幾天都讓你給跑了，意國那邊傳過來的消息語焉不詳的，不過我估計也就是你了。”

    “你怎麼知道？”

    林楓亭一臉尷尬，這事委實沒什麼光彩的地方，而且事情過了五六年了，他自己都快忘了。

    “在宗座宮面前賣道德經， 還擺攤給人算命，除了你還能有誰？也難怪被教皇斥責爲異端，而且讓阿瑞西斯追不上的異端，全世界能有幾個？”

    聖.阿瑞西斯。

    教廷聖戰天使，世界神榜中位列第二，僅次於劍皇王天縱。

    讓這位教廷武力的代表人物親自追殺了好幾天最後都沒追上，王天縱隨便想想，用排除法都能知道是林楓亭了。

    “咳。”

    林楓亭咳嗽一聲，突然向四周看了看，這個渾身上下都透着一種英俊瀟灑的中年人這一刻身上突兀的多了一絲猥瑣意味，他賊眉鼠眼的笑道：“我跟你說，你可別把我賣了，那孫子當初追了我三天，差點就追出意國邊境了，後來我又去了一趟教廷，趁着他不注意把他給狠揍了一次，哈哈，爽快。”

    王天縱嘴角抽搐了下，這個消息他倒是不知道，且不說林楓亭和阿瑞西斯的強弱，就是敢深入教廷狠揍阿瑞西斯，也能看出林楓亭的無法無天隨心所欲，而這件事情，教廷方面自然也不會宣揚，他們的聖戰天使被揍可不是什麼有面子的事情。

    “幫我準備機票吧，我今晚就走，先去幽州，再去邊境，然後就回了。”

    林楓亭把玩着手裏的魚竿，懶洋洋的開口道。

    “嗯？我以爲你會去華亭看看。”

    王天縱轉頭深深的看了一眼林楓亭，輕聲笑道。

    林楓亭沉默了一會，才搖了搖頭：“本來是想看看這一代的李氏傳人的，不過想想還是算了，本不願意入世，去了又如何？我沒這個心思，就不給他什麼希望了。”

    王天縱稍稍沉吟：“你欠李氏的那一劍...”

    “合適的機會在還吧。”

    林楓亭搖了搖頭，默唸了兩遍李天瀾，突然道：“對於李天瀾，你打算怎麼處理？”

    “我給了他一套永生。”

    王天縱面無表情道：“就算王氏當年虧欠李氏太多，一套永生也還清了，從此兩不相欠，他日若爲敵，殺之。”

    林楓亭嘴角動了動，試探性道的開口道：“有月瞳在他身邊，未來...”

    王天縱神色不變，只是靜靜看着面前的忘憂池水。

    這一刻的他好像瞬間跟林楓亭拉遠了距離，他不再是林楓亭的兒時好友，而是高居神榜首位的中州劍皇。

    梟雄！

    林楓亭腦海中突兀的多了一個詞彙，眼神也變得有些意興闌珊。

    他伸出手指了指下游，輕聲道：“山腳下的溫泉還在吧？”

    帝兵山的夏河繞山流淌，面前的秋譚使人忘憂，下游末端的一片區域則是天然的地熱，王氏在那邊改了一個中型的溫泉，不對外開放，平日裏只是私人休閒的時候偶爾用用。

    “還在。”

    王天縱神色略微緩和了一聲，低聲道。

    “其實站在這，我印象最深刻的還是小時候。”

    林楓亭輕聲開口，神色恍惚而柔和：“那年我九歲？二哥十一，你十二吧？我父親當初第一次帶着我來帝兵山，說要給我介紹兩個好兄弟認識，王伯伯帶着你來接我們，然後我們又一起接了李伯伯，那一次他們三兄弟在下面泡溫泉，我們就在上面往水裏撒尿...呵，那應該是他們三個，也是我們三個最後一次聚在一起了吧？後來我單獨見過二哥，也單獨見過你，但人都沒齊過，後來二哥叛國死在邊境，一直到現在...”

    他的聲音低沉下去，最終變得沉默：“這都多少年了？”

    王天縱緊緊抿着嘴，一言不發。

    “好兄弟三個字，我一直都是記得的。”

    林楓亭頓了頓，終於叫了一聲：“大哥。”

    王天縱剛想開口，一陣電話鈴聲突兀的響起。

    他接通電話，淡然的喂了一聲。

    林楓亭靜靜看着他，直到他掛斷電話，嘴角露出了一絲笑意之後，他才平靜道：“什麼事？”

    “有個挺熱鬧的事情。”

    王天縱輕聲道：“六月十五，輪迴宮主在天空學院約戰古行雲，決一死戰，不死不休。司徒滄月也跟着湊熱鬧，約戰古千川，有意思，今年的特戰系統，今年的黑暗世界，越來越有意思了。”

    林楓亭眼神微微一亮，隨即皺眉道：“輪迴宮主的傷勢還沒好吧？六月十五？一個多月，估計很難完全恢復。”

    王天縱沉默着沒有說話，他的眼神不停的閃爍着，看上去若有所思。

    “你怎麼看？”

    林楓亭等了一會，繼續問道，他隱世而居，對於中洲大勢和黑暗世界大勢瞭解的遠不如王天縱這個局中人這麼清楚，可對於輪迴宮主，他卻不得格外關注。

    一個能涌出崑崙軒轅臺最核心的絕學劍二十四的輪迴宮主。

    跟李氏到底是什麼關係？

    “不知道。華亭最近有些熱鬧，輪迴此舉， 有可能是給李天瀾出頭，但也不全是，神榜明年要重新排名，她挑戰古行雲，應該是打算衝一衝名次，她的排名越高，輪迴在覆滅夜靈組織後所獲也就越大，否則千辛萬苦的滅了夜靈，到頭來便宜了別人，這誰能願意？從中洲來看，學院派暗中挑唆輪迴和古行雲決戰也說不定，古行雲敢戰，但絕不輕易死戰，這即將開始的一戰背後，內幕複雜啊。”

    王天縱輕聲感慨，他即便是中州劍皇，很多事情，不到水落石出的時候，他也很難把握住大勢的具體趨勢。

    “學院派暗中挑唆？輪迴宮主又不傻，她重傷在身，真當古行雲這個神榜第四是擺設嗎？”

    林楓亭下意識的皺了皺眉。

    王天縱看了他一眼，輕笑道：“你別忘了，她曾經姓古啊。”

    曾經姓古，卻又身負李氏絕學。

    林楓亭眼神一亮。

    “我準備去華亭看看熱鬧，這一戰，不知道有多少境外無敵境高手都想來觀禮，你要不要去看看？多待一個月，也沒什麼吧？”

    王天縱看着林楓亭笑道。

    “好。”

    林楓亭猶豫了一會，終於開口，興沖沖道：“你先去安排，我一會到山下等你。”

    王天縱點了點頭，一步邁出，整個人已經瞬間消失。

    林楓亭坐在原地靜靜的抽了根菸，等時間差不多後，他才拿起魚竿，隨手一抖。

    魚鉤無雨。

    可整片忘憂池池水卻都隨着他一抖手的動作轟然而起。

    大片的池水瞬息間衝上數十米的高空，猶如一片水幕。

    水幕清澈，在陽光的照射下波光粼粼。

    林楓亭的身影在水幕之中略微停留了下，又轉瞬消失。

    池水轟然落下，水花飛濺，轟隆聲迴盪羣山，激盪不休。

    有一聲嘆息在轟隆震耳的水聲中飄散着，恍惚而清晰。

    “南下還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