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雄心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蒼穹之魚字數:2579更新時間:24/06/29 15:57:11
    天色剛亮,都將李可封就全身披掛整齊的巡視土城。

    “將軍!”正在朝食的士卒們紛紛行禮。

    軍中糧食緊缺,按道理應該節省,但這幾日情況特殊,說不得就有一場大戰,糧料判官杜彥忠敞開了供應,以維持士卒體力。

    “多吃些。”李可封滿臉和藹之色,言語溫和。

    “將軍,我等何日歸鄉?”一個士卒一臉期盼的問道。

    從許州千里迢迢戍守西北邊地兩年半,思鄉之情在所難免。

    李可封停下腳步,臉上神色一沉,但很快就恢復和藹,“快了,快了,再有半年,我等就可以回返許州。”

    “有都將這句話,我等就心安了。”士卒們叉手行禮。

    誰都有父母妻兒,戍守邊境絕非輕鬆差事,跟流放發配別無二致,朝廷制度雖是三年一輪換,但經常出現變故。

    戍守桂林的八百徐州戍卒,正是因爲朝廷一再失信,忍無可忍,才揭竿而起殺回徐州……

    李可封掃了一眼翹首以待的其他士卒,微笑點頭。

    “看來將士們思鄉心切。”杜彥忠輕聲道。

    “人之常情。”李可封臉上的笑容迅速淡去。

    “那麼將軍大計……”

    “凡事只能順勢而爲,不可與人心相悖,你我所謀之事,三分在人爲,七分在天意。”李可封指了指頭上昏沉的天空。

    “原州幾家豪族已經動手,此次必可擒殺史懷操!得原州,便可以此爲基業,憑我忠武軍之勁銳,掠嗢末諸部自強,再徐圖涇州,不出數年,可據涇原。前幾年龐勳之亂,朝廷險些傾覆,如今王仙芝之禍更烈,忠武三州首當其衝,必有大戰,回返許州,未必就是好事,將軍當做長遠打算。”

    其實王仙芝屢次被招討使宋威擊敗,但每次都能捲土重來,比上一次更強大更兇猛。

    而唐軍逐漸露出疲態。

    自從吸收曹州人黃巢之後,草賊聲勢大振,轉戰各地,接連擊敗唐軍,攻取州縣,裹挾青壯,如今已有三十萬之衆!

    即便李可封率軍返回許州,也會陷入苦戰之中。

    在原州他是千人之上一言而決的都將,回到許州,就成了一員普通將領而已。

    形勢和道理,李可封自然知道,不然這兩年也不會傾心結交原州的豪強大姓,但此事風險太大,士卒們歸鄉心切,強行留下只會適得其反。

    “涇原自古出強軍,史懷操下才也,不能守,必爲他人所奪。”杜彥忠苦口婆心道。

    “涇原節度使周寶,此人曾與高駢同屬右神策軍,爲人強毅,高駢以兄事之,我等謀奪原州,只怕此人不會善了……”

    大唐雖然衰落了,但名將衆多。

    高駢名震天下,周寶也非泛泛之輩。

    都將在尋常士卒眼中高不可攀,但在這些人眼中還上不了檯面。

    李可封只要一動,後方的周寶就會率兩萬神策軍撲來。

    忠武軍再勇猛,只憑一千餘衆,決不是兩萬神策軍的對手。

    而且朝廷還可以徵發其他諸鎮戍卒,合擊忠武軍。

    “周寶浪得虛名之輩,將軍先謀原州,然後壯大,成,則爲涇原節度使,不成,可退入河西,憑我忠武軍,在河西必能佔據一方沃土。”

    杜彥忠平時沉默寡言,但鼓搗起這些事,卻頭頭是道口若懸河。

    當年龐勳也是軍中的糧料判官。

    “玉城之策雖好,然則原州地狹民稀,河西乃荒蠻之地,士卒未必願意歸附,若周寶一紙赦令,你我皆有性命之憂也,凡事不可急躁,先驅趕史懷操,探一探朝廷的心意。”

    李家一門都在許州,李可封的父母妻兒也在老家,弄不好許州家人必受牽連。

    即便竄入河西,風俗、語言都不同,想要憑千餘人崛起,無異於癡人說夢。

    “不殺史懷操?”杜彥忠一臉失望之色,多年屢試不第,對朝廷懷恨在心,不得已才投了軍,混了十幾年,至今也才一判官。

    “殺了史懷操,與朝廷就沒有回旋餘地,你我終究是大唐的子民。”李可封不敢將事情做絕,也沒有那麼大的野心,能謀個原州刺史,便心願已足……

    經歷了一場屠殺之後的躍馬川再度陷入平靜之中。

    按照李師泰的軍令,所有俘虜一律斬殺。

    人羣之中有人高呼:“我是涇原軍,並非賊人……”

    昨夜之戰異常順利,忠武軍主動進攻,賊人不堪一擊,半個時辰不到就崩潰了,做鳥獸散,留下一百多匹戰馬,和七百多頭牛羊等牲畜,還被俘虜了五百多人。

    “賊子受死!”田師侃和仇孝本幾人孜孜不倦的屠殺着俘虜。

    一顆頭顱落下,鮮血從脖頸中噴出,忠武軍士卒們哈哈大笑,似乎忘記了疲憊。

    陳玄烈心中沒有任何憐憫,但對殺俘不太感興趣,枕着屍體準備睡上一覺。

    “覺得原州如何?”李師泰不知何時從身後冒了出來。

    陳玄烈趕緊站起,叉手一禮,“玄烈……一介武夫,豈知曉這些?”

    李師泰笑了起來,“久聞五郎熟讀兵法,何必藏拙?”

    陳玄烈一愣,自己以前跟他並不親密,他怎會知道自己讀過兵法?

    隊中之人都是十幾年的老兄弟,與陳家形成半依附關係,這麼多年征戰四方,相依爲命一條心,絕對不會出賣自己,也不可能到處說。

    父親陳奉先一向不鳥李可封,更不會去跟李師泰多嘴……

    那麼他怎麼知道的?

    陳玄烈腦中快速轉動着,忽然想起華洪曾經問過此事,當時自己並沒否認……

    如此說來,華洪是李師泰的人?

    忠武軍內各種關係盤根錯雜,這還是一個許州,陳州、蔡州的人還沒算進來。

    陳玄烈想依附李師泰叔侄不假,但只限於互惠互利,絕不是去當別人的走狗。

    上司忽然跟下屬客氣起來,就像黃鼠狼跟雞拜年,陳玄烈早已不是初入職場,對上司掏心掏肺唯命是從的小年輕。

    而且底細被人摸的一清二楚,絕不是什麼好事。

    防人之心不可無,尤其是這個年代。

    “早年閒來無事,附庸風雅,翻了幾本兵書……”

    宗族之內,都會舉全族之力培養有潛力的年輕後輩,以圖延續門楣或重振昔日榮光,陳玄烈就是陳家選定的幾人之一。

    “五郎何必自謙?”李師泰笑的有些冷。

    “屬下斗膽一言,原州……居涇水之上,背靠蕭關,西望涼州,南憑隴右,北依朔方,東窺關中,乃兵家必爭之地,若有英雄自此地而起,可進圖涼州,經略隴右,復我大唐故土。”

    原州就是漢魏時的安定郡,向爲漢家大郡。

    既是關中門戶,也是隴右、河西的門戶。

    心中略感疑惑,李師泰跟自己談論這些幹什麼?莫非他起了什麼心思?

    這年頭最不該低估的就是這些武夫的“雄心壯志”。

    “五郎之言是也!”李師泰親密的拉起陳玄烈的手。

    弄得陳玄烈一身雞皮疙瘩。

    不過接下來說的都是一些無關痛癢的廢話,陳玄烈原本就困的要命,還要集中精力應付,只覺得腦中一片混沌。

    也不知道這些人精力爲何如此旺盛。

    行軍三日,剛安下營寨,又廝殺了一夜,還能滔滔不絕的說着廢話。

    幸好叔父陳奉禮藉着稟報戰損之事,才打斷了李師泰的興致。

    “跟李家不可太親近!”陳奉禮冷眼望着李師泰的背影道。

    陳玄烈未及多問,倒頭就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