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0 愧見君父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衣冠正倫字數:2811更新時間:24/07/24 03:28:10
    守城將士們困守在這孤城之中已有多日,無論耐心還是精力都消耗極大,逼近崩潰的邊緣。

    如今又遇上侯莫陳相的勸降以及勸降被突然終止,全都在挑戰他們能夠堅持的極限。而當有的軍士心理防線被攻破、正需要主將用軍令和威嚴加以壓制約束的時候,主將獨孤永業卻直接放棄了對將士們的管理和約束,頓時便讓局面失控起來。

    越來越多的人加入到棄械投降的行列中,不斷的有軍士站在城頭上將自己的兵器向下拋來。而在這樣的氛圍之下,更有人乾脆的奔向城門處,爭相將城門內所堆積的各種障礙物都清理出來,想要將魏軍放入城中來。

    大衆的行爲往往欠缺理智,一旦某種信念與堅持被放棄後,秩序也會蕩然無存,並且爆發出一系列近乎自毀的騷亂。

    眼下沒有了軍令的約束,城中守軍們看似在遵循着自己的利害權衡在做出取捨,但其實不過是之前那種高壓驟然結束之後的反彈罷了。

    最起碼這些棄械投降、看似都在喜迎王師的守軍軍衆們的所作所爲,未必就符合他們的切身利益,只是在竭力的破壞之前對他們形成約束與保護的規矩,將隨意傷害處置自身的權力拱手奉送給敵人。

    但是好在他們所面對的乃是魏軍,是相對於時下諸方而言可以當之無愧稱之爲仁義之師的軍隊。

    當韓雄見到軟硬兼施的勸降湊效之後,心內也是大喜,他並沒有繼續率領人馬重返金墉城下,也並沒有加派人馬進入牆垣之中,只是快速的命人在金墉城外的空地上劃出幾個區域,凡所出城的人員器械統統被招引到這幾個區域之間暫作安置,同時安排侯莫陳相等降將遊走諸處對此羣徒加以安撫。

    很快城外這幾處地點便聚集起了兩千多出城的齊軍軍卒,但卻仍有更多的守軍軍衆盤桓城中,因爲缺乏約束、又不敢直接出城投降、擔心遭到魏軍傷害等種種原因,仍然滯留在城內。

    韓雄見狀後也並沒有深加逼迫,在瞭解到城中飲食匱乏的情況後,便安排卒員將糧食送入到城垣之中來,在城下的空地上起竈作炊、準備餐食。

    隨着一縷縷炊煙升起,城外原本還有些惶恐緊張的氛圍也逐漸的安靜下來,衆軍卒們各自守住一處竈火,眼巴巴等待着竈上的谷飯蒸熟。

    熟悉魏軍飲食供給的人看到這一幕後,應該也會發現其實魏軍的給養供給想必也並不寬裕。

    原本一線作戰武裝配給的軍糧都是那種制式糧餅,可是現在所使用的都是僅僅經過初步脫殼加工的谷菽等物,甚至就連粟米數量都很少,儘管供給降人並不需要精緻的食料,但是軍糧種類構成如此複雜,也顯示出魏軍眼下其實也已經是在掃庫爲食,倉庫中積儲的陳谷舊粟也都已經運輸到前線上來。

    不過眼下這些出降的金墉城守軍們卻沒有心思在意這些,隨着竈臺上的瓦甕熱氣四溢,越來越多的城中軍士被吸引出城,加入到被收編的行列中來。

    趁着食物吸引安撫住了降人們的情緒,韓雄這才將外間師旅逐步調入城垣中來,一部分留下來維持城外的秩序,另一部分則隨其入城去接收城池。

    此時的金墉城中,儘管還有一些遊蕩之衆,但絕大部分也都不敢負隅頑抗,唯在隊伍抵達城中核心的城主府時,內外仍然不乏甲卒駐守。

    韓雄看到這一幕後,當即便着員喊話道:“府內守將速速出降,切勿頑抗自誤!若仍抗拒王師入府,定斬不饒!”

    一般情況下,局勢都已經進展到了這一步,對方仍然持械負甲的作抗拒之態,基本上都應是敵軍之中最爲頑固之衆,很難通過喊話勸降。

    所以在例行公事的讓人喊叫一番之後,韓雄便又擺手着令將士們舉起手中武器、準備殺入府中。

    然而正在這時候,府內卻傳來卒員喊話聲:“韓將軍且慢,我家主公自知大勢難阻,亦絕不敢妄憑一己之力而悍阻王師,所以仍未出迎,皆因愧見蒼天君父,自系幽室以待將軍處決。至於府中圖籍文簿,皆陳列府內堂中,敬待將軍檢閱。”

    說話間,兩名軍士自府內跣足行出,各着素袍、手無寸鐵,只用兩手捧着一酒甕恭敬奉來,並且垂首說道:“我家主公着奴敬告韓將軍,前受將軍垂青,相贈美酒,心甚感激。今日相見府中,原物奉還,以賀將軍新功!”

    韓雄聽到這番話後,心內不免一樂,心內依稀有些明白獨孤永業何以擺出這樣一副姿態。大概是擔心舉城歸降西魏之後,留在齊境中的親友家人會遭到連累,故而不敢明目張膽的投降,退回府中後作大勢已去、無奈投降的姿態。

    但眼下接收城池才是最重要的,獨孤永業是何姿態做法對韓雄而言意義不大,總之都是要送去後方任由唐王處置的。

    於是他便着令收繳了此間軍衆們的武裝,然後又將人把自縛於內室的獨孤永業暫且收押起來,自己則登堂整理接收金墉城和洛州一系列的圖籍文書。

    不過在屬員和韓雄自己一番整理之下,便發現這些圖籍一些關鍵處多有損失,再看一眼堂內銅盆中的灰燼,韓雄心內不免冷笑一聲,旋即便又着員將紙筆送往獨孤永業被監押之處,着其將所缺損的圖籍資料、軍政細節統統交代出來。

    囚室中的獨孤永業對此也無作推脫,當即便伏案疾書起來。他作此佈置本來也不是爲了要幫北齊保守什麼軍政機密,只是擔心會被入城的魏軍不由分說的斬殺,所以才特意保留了一點能夠體現出自己價值的安排。

    圍困多時的金墉城被兵不血刃的拿下來,除了背靠河橋、與整個河陽防務聯繫在一起的河陽南城之外,河洛之間便再也沒有了北齊的勢力存在。

    韓雄等人在初步完成了對金墉城的掌控之後,當即便派人將這一好消息向後方進行傳遞。

    弘農城中,李泰在得知金墉城被拿下之後,心裏也是非常的高興,當即便在府中大擺筵席以作慶祝,被送至弘農的獨孤永業等降將們也被安排出席,算是頗受優待。

    宴席中,李泰並沒有責怪獨孤永業等據城抗擊魏軍這麼長時間,對他們還頗有稱許,這也讓獨孤永業等人受寵若驚,連連叩告歸義來遲、懇請見諒。

    宴會中途,李泰又向着幾人笑語說道:“你等爲齊國久戍邊疆,與家人本就多受離苦,今又驟然分別於兩國,想必更加的深受煎熬。今既有此歸義之喜,便不應再忍受離喪之痛,我當盡力爲你等化解此事!”

    說話間,他便擡手着員去將北齊一衆使者邀請入府參加宴會。

    近來由於淮南方面的事情,加上唐王盛怒之下所下達的最後通牒,使得兩方和談事宜已經完全陷入了停滯狀態。高睿等人這幾天都是困居別館,如今又受到邀請入府,心內也是暗自猜測莫非事情有什麼轉機發生?

    可是當他們懷揣期待的來到城主府中、見到端坐在宴席之中的本應留守金墉城的獨孤永業等人後,臉色頓時一邊,口中驚聲問道:“獨孤、獨孤使君怎在此間?莫非、是奉至尊所命……”

    獨孤永業聽到這話後,不免面露尷尬與羞慚之色,起身向趙郡王等人見禮後便垂首立在一邊,並不開口答話。

    李泰瞧着這一幕,心中也是不免一樂,但還是一副悲天憫人的姿態嘆息說道:“故舊重逢,本來是讓人情寬慰、相見兩歡的時刻,今卻相顧無言、情理難堪,亂世傷人、可見一斑。

    如此紛亂的世道,不知幾時才能了結。某等一衆身在這亂世之中淺擁幾分勢力、幸得幾分人望之類,如若仍然任由這紛亂持續下去,則盡是欺世盜名、貪亂樂禍的敗類!”

    齊使衆人聽到這明顯意有所指的話,彼此交換一下眼神,而後才由魏收上前拱手道:“唐王有此仁恤心懷,當真令人欽佩。愚等卻遺憾沒有如此雄闊的襟量,仍爲眼前的人事所煩亂,斗膽請問大王,獨孤使君何以現身此境?金墉城、金墉城又發生了什麼……彼此、彼此談和仍在繼續,唐王想必、想必不會失信愚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