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九章 沒有破綻的王者

    就在李維捏了個‘紅龍小號’趕赴深淵‘練級’順帶找女兒時，遠在卡琳珊的夏恩七世正神情恍惚的站在自己女兒的墳冢前。

    當年爲了配合克倫維爾的假死計劃，也爲了防備來自艾薇柯拉薩格蘭的破壞，他們父女倆光是山寨陵墓都造了十多座。

    可阿妮紗等了八十多年等到夏恩王朝大廈將傾、等到最終國破家亡、風雨飄搖時，也沒能等到他這個父親的迴歸。

    所以阿妮紗最終埋葬之所，在卡琳珊也成了一個謎，無數盜墓者、亡靈法師、惡龍與帕夏們，都覬覦着這位夏恩末代女皇墳冢裏的財寶。

    哪怕是克倫維爾自己，這些年也是踏遍了泰瑟爾和卡琳珊多處疑似夏恩末代女皇帝的墳冢，直到這一年，才從一個偶然的渠道打聽到當年的祕聞，這才確定了眼前這座小貴族之女的墳冢，是他女兒的。

    因爲那個祕聞中關於惡龍與公主的童話，就是克倫維爾當年哄女兒睡覺的隨口編的，只是沒想到，阿妮紗臨終前，竟是還記得它，並將那則童話，以另一種故事口口相傳了下來。

    克倫維爾那一刻就明白，這是阿妮紗留給自己的‘暗號’...

    她害怕等有一天父親如果醒來，卻找不到自己，一定會很着急傷心的。

    哪怕那時候，她已經死了...

    而這一等，就是近千年的時光過去了。

    夏恩七世在女兒的墳冢前無聲的蹲下來，伸出修長而蒼白的手，輕柔的拂去其上的灰塵，就像小時候爲這個小雌獅摘掉頭髮上的落葉一樣，然後將額頭緩緩依靠在冰涼的墓碑上。

    他用只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哽咽道：

    “阿妮紗，爸爸...來接你回家了。”

    他要將女兒的屍骨取出，先帶回珍妮薩爾。

    等他將夏恩復國重建後，再將女兒的屍骨重新埋回夏恩王朝的皇陵，然後再用艾薇柯拉薩格蘭的龍首與血！祭奠自己死去的女兒！

    眼看‘她’頭一次在人前露出如此傷感落寞的神情，正站在夏恩七世身後的柯妮和瑪莉亞兩人相顧無言，小小只的瑪莉亞癟了癟嘴，眼眶裏更是蓄滿了淚水，眼看着就要掉下來，道：

    “柯妮姐姐，彌賽爾姐姐好傷心的樣子，看着我也好想哭怎麼辦？”

    “不哭不哭，彌賽爾只是在悼念逝者，我們待會兒一起給那位貴族小姐姐獻上一束花吧。”

    “嗯！”

    小瑪莉亞重重的點了點頭。

    柯妮雖然嘴上這麼說着，但看着‘彌賽爾’的背影，心中卻是泛起不少疑惑。

    以這座墳冢的成色來看，少說也有好幾百年的歲月了，彌賽爾怎麼會對這樣久遠的逝者而如此傷感？

    ‘難道是她的祖先？’柯妮這能歸結於這個原因。

    同時讓她感慨不已的是，自從‘彌賽爾’十年前遠赴卡琳港參戰並死裏逃生後，簡直就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

    以前的彌賽爾雖然同樣堅強，但如今的彌賽爾...該怎麼說呢...

    ‘她’實在是太強了！

    下到春種秋收、放牧綠洲，協調各種複雜的矛盾關係，組織訓練民兵，上到提議改革珍妮薩爾的制度規範、內政管理、確定與外界各城邦和勢力間的關係方針，彌賽爾簡直無一不通，無一不精，彷彿再棘手的事情落到她的手頭上都可以迅速拆分出內裏的主次矛盾、分步解決辦法，然後毫不猶豫的執行！

    如此雷厲風行卻效率卓越的作風，幾乎是以肉眼可見的將原本內部管理原始混亂的珍妮薩爾給弄的井井有條，就連珍妮姐姐都讚歎彌賽爾有擔任一方領主的才能，在那之後更是全權將珍妮薩爾的一應事物都交給了她，自己則退居幕後，提供一些輔助工作。

    她是如此的智慧而強大，在工作狀態中更是整個人都充滿了一種一切盡在掌控中的知性美，讓其看上去有種不可方物的冷豔感，以至於整個珍妮薩爾領地裏，沒有誰不愛戴着彌賽爾這位珍妮薩爾的新任掌舵者，愛慕他的雄性更是能填平卡琳河。

    只是不知爲何，每當有強大的勇士向‘她’示愛時，彌賽爾總是會露出一種極其...尷尬的神情。

    柯妮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有這種感覺。

    而這種感覺，在人高馬大壯比雄獅的潘託斯元帥每次想着各種辦法向她獻殷勤時尤爲明顯，甚至有種尿急遁逃的慌亂無措感...

    而每當小瑪莉亞驚奇的詢問彌賽爾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厲害時，‘彌賽爾’就用一種憧憬的眼神遙望着北方：

    “這一切，都歸功於那位銀龍領主的教導，是他啓迪了我的智慧，而我的才能，也遠遠及不上那位睿智領主的萬一。”

    而這時小瑪莉亞都會兩眼露出憧憬的光芒：

    “哇，那個李維斯真的好厲害誒。”

    緊接着就開始和柯妮一起懵逼的懷疑自我：

    爲什麼她們當年也去過那座輝煌的白城，可她們卻只學到了一些旅館女招待的傳菜與接待技巧呢...

    大家明明都是一起長大的半精靈，爲什麼差距大到讓她都有種跨越了物種的絕望感...

    ‘哎...還是老老實實做我的巡林者遊俠吧，至少珍妮姐姐還是曾經誇我在這條道路上還是有些天賦的。’

    只是她剛剛這麼想...就突然想起了一位同爲巡林遊俠的傳聞...

    似乎名叫愛爾琳妮，也出身北地那座美麗的白城。

    只是同爲遊俠的對方，在她這個年紀，卻已經因爲提前送出上古邪物的訊息從而拯救了整個北地，成爲家喻戶曉的女英雄。

    如今更是去往了科米爾和科曼索，並建立起了一個名爲‘遠行者’的半精靈遊俠組織。

    旨在團結一切有着共同理念的半精靈，改善半精靈在科米爾一帶的生存境遇，並致力於廢除科米爾乃至大陸中部各城邦的奴隸制度。

    據說此舉甚至得到了純血精靈風語者家族奧利安娜三姐妹的支持，最近這十年來屢次向科米爾官方進行政治施壓，只是同樣受到了來自貴族階層的強烈反彈，成效不佳。

    但這依舊掩蓋不住愛爾琳妮身上那彷彿閃耀着傳奇般的光彩。

    柯妮的眼中當即失去了色彩。

    ‘我果然是個沒有才能的廢柴...’

    只是她突然想起來自那位巡林遊俠愛爾琳妮的示警...據說墜星海周邊一代最近出現了...

    就在柯妮準備將這則警示訊息稟告給‘彌賽爾’時，卻是突然聽到了一道聲嘶力竭且絕望的怒吼：

    “不！！！”

    被嚇的一對耳尖都豎起來的柯妮和瑪莉亞關切的上前，這才發現這座墳冢已經被對方啓開，但被打開的棺槨內...

    卻是空無一物。

    不，上面有潦草卻充滿肅殺的字跡，卻是柯妮從未見過的一種古老文字。

    因爲這種文字，是早已埋入歷史塵沙的夏恩文字，只有克倫維爾這位夏恩七世才能看懂的故國文字，就見上面寫着極盡嘲諷的話語：

    “克倫維爾，沒想到吧，居然在自己女兒的墳冢裏還能看到我的痕跡。

    “哈哈哈哈哈哈，當你看到這段刻印時，我都可以想象到你此時那張驚詫、憤怒與絕望混雜的滑稽面孔了。

    “你真的以爲自己那點螢蟲般的微末手段就可以騙過我？

    “太天真了，也許，這就是你們這些兩足猿人的智慧極限吧。

    “找到這座墳冢很辛苦吧，在看到這句話時很憤怒吧，在看到自己女兒消失的屍骨感到很絕望吧？

    “既然憤怒，那就來找我復仇吧，無論過去多少歲月，我都等着你。

    “等着你如同蛆蟲般爬到我的王座前，低下你那自詡高貴的頭顱。

    “那樣，也許我會...賜予你與女兒再次重逢的機會？

    “哈哈哈哈哈哈哈！

    “艾薇柯拉薩格蘭——隨筆。”

    夏恩七世墳冢前仰天長嘯起來：

    “艾薇柯拉薩格蘭！！！

    “遲早有一天！我要吃掉你的肉！啃碎你的骨！

    “我以所有神明的名義發誓：

    “你！唯有一死！”

    他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不住向後踉蹌了兩步，這才苦澀而自責的喃喃自語道：

    “如此...方能消解我心頭的仇恨...

    “我那可憐的女兒啊...

    “阿妮莎...

    “爸爸...對不起你...”

    原來自己精心策劃的迂迴計劃，落在對方眼中，不過是個笑話。

    可自己那可憐的女兒，卻是在她本該享受最好年華的時候，肩負起了本不該她肩負起的一切。

    而這一切，本該是由他克倫威爾來擔負的啊...

    就在他的靈魂火焰劇烈激盪，那根名爲理智的神經幾要崩斷時，卻是忽然感覺臉上一熱。

    他晃過神來，卻是發現柯妮竟是不知何時將他擁入了懷裏，將他的腦袋如同孩子一樣貼在自己的柔軟的胸懷裏，不住的撫摸着他的腦袋，耳畔更是聽到柯妮充滿關切擔憂的聲音：

    “彌賽爾，我不知道你究竟遭遇了怎樣的困難，但即便我們面對的再絕望，不也一樣一起緩過來了嗎？

    “所以，請不要這樣絕望，無論有什麼事情，你都還有我...”

    後面也突然貼了個小人上來：“還有瑪莉亞！”

    柯妮抿起脣：“對！還有瑪莉亞，還有珍妮姐姐，還有珍妮薩爾如今兩萬多曾經飽受苦難的民衆，要知道，他們其中的大半，都是嚮往憧憬你高舉起的旗幟啊。

    “我們所有人，都憧憬着你，崇拜着你，而你，同樣也可以試着...依靠我們...相信我們，好嗎？”

    靈魂之火正徘徊在崩潰邊緣的克倫維爾就像是在海浪中重新找到燈塔的帆船，無數繁雜的念頭被他有意識的壓下排序，克服、解決。

    並告訴自己，這種時候，絕望與憤怒解決不了任何事情，理智才是。

    自己此刻的醜態，不正是艾薇柯拉薩格蘭所希望看到的嗎？

    理智一旦迴歸，很多細節就開始被他注意起來，棺底的字跡，明顯和下葬時不是一個年代。

    這很有可能說明，對方一開始並沒能識破他的計劃，而是通過阿妮莎那邊或是其他痕跡反推出他還存留主物質世界的結論！

    否則這也很難解釋爲什麼他一直沒被艾薇柯拉薩格蘭挖出來。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忽然升起一縷沒由來的希望：

    按照對方最後的那句話的潛臺詞，難道阿妮莎也採取了和自己一樣的辦法，將自己的靈魂存留在了主物質世界，等待着自己的迴歸？

    豈不是意味着阿妮莎的靈魂很有可能還在艾薇柯拉薩格蘭的手中？

    有了這一縷希望，克倫維爾終於重新振作了起來。

    哪怕這只是艾薇柯拉薩格蘭試圖即將自己前去尋找她而放出的煙霧彈。

    這一刻，克倫維爾終於恢復了冷靜，恢復了曾經那位掌控着夏恩王朝的王者風姿，他握着柯妮的雙肩將對方緩緩推開，然後用沒有絲毫感情的眼神看向對方：

    “可如果...我只是在利用你們呢？”

    被克倫維爾這麼望着，柯妮的臉色忽然微紅起來，她都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有這樣荒誕的反應。

    更令她心慌和莫名其妙的是，明明自己比對方還要高上半個腦袋，對方也是仰視着自己，卻偏偏對方有有種站在萬民朝拜的高臺俯視着自己的錯覺。

    以至於她根本就沒去想這番話背後蘊藏的沉重與代價，垂着腦袋，眼神慌亂道：

    “我...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從你來到珍妮薩爾後，我們所有人都開始漸漸能夠吃飽飯，穿上遮體的衣服，上了年紀的老人們再也不用自己獨自前往山脈深處，只爲節省一點可憐的糧食，以減少領地的負擔，而孩子們...也能夠心無旁騖的在曙光小學接受來自白城老師的教育。

    “而在這之前，從沒有人來理會我們這些掙扎於塵埃之人的聲音。

    “在那位光耀之翼的注視下，你教授，我們改變，逐步拋棄了野蠻、愚昧與落後，我們...得到了救贖。

    “你爲我們這羣無助者帶來了以前做夢也不敢去想象的文明世界。

    “你給予了我們曾經永遠無法奢望的東西...

    “那是希望與...夢想。

    說到這裏，柯妮緩緩擡起頭，前所未有認真的盯着克倫維爾的眼睛：

    “我想說的是，如果這也算利用的話，那麼...我心甘情願被你所利用。”

    “我也是！我也是，瑪莉亞也想被彌賽爾姐姐利用！”小精靈在一旁嚷嚷道。

    柯妮笑着摸了摸瑪莉亞的小腦袋，然後重新看向他道：

    “你看，我想這也是領地內絕大多數人的真實想法。

    “所以，不要擔心，不要猶豫，不要彷徨，大膽的是施展你胸中的報復吧。

    “然後，好好利用我們吧！

    “至少我柯妮，樂意之至！”

    聽着這番近乎是情話般的傾訴，克倫維爾眼神一陣恍惚。

    一切都彷彿回到了九百年前，他曾經站在高臺向着夏恩王朝所有臣民演講，發誓征討那頭惡龍時的一幕幕景象。

    那時候，他的追隨者們，那些在他的一次次費盡心機的改革下，開始真心擁護他的民衆們，也是用這種天真而充滿的眼神看着他。

    只可惜...他失敗了...

    傾國之力一邊彈壓着國內的叛亂隱患，一邊三徵行進山脈。

    屠龍不成，卻耗盡了最後的國力，直至大廈將傾，無力回天。

    只能眼睜睜的看着那些曾經信任自己的臣民們，在烈火中絕望哀嚎...

    克倫維爾眼中一度閃爍着猶豫與掙扎，最終平靜如一潭沒有波瀾的井水。

    他擡起手，將柯妮耳畔的一縷散亂的髮絲拂至耳後，然後握成一隻有力的拳頭，鄭重而肅穆道:

    “既然如此，那就陪我再豪擲一次吧。

    “這一次，我要一舉解決那個肆虐侵軋了這片大地千年的隱患！”

    同時在心底默默的告訴自己。

    還有四十年！

    四十年內，務必一統卡琳珊和泰瑟爾！

    只有這樣，他才能匯聚起當年夏恩末代時的國力，以此再次獲得向那頭惡龍挑戰的底氣。

    因爲根據對方上一次甦醒的時間，他只剩下了四十年左右的時間。

    “嗯！”

    柯妮和瑪莉亞看着振作之後如此‘英姿颯爽’的‘彌賽爾’，眼中滿是崇拜的小星星。

    雖然她們到現在都不知道對方口中那個隱患究竟指的是什麼，又意味着什麼。

    但這並不妨礙她們覺得此刻的‘彌賽爾姐姐’簡直帥爆了！

    就在他們復原好了那片空冢，歸途時，克倫維爾這才想起先前柯妮似乎有什麼話要跟自己講，於是開口詢問。

    柯妮這才恍然道：

    “是這樣的，我們剛剛接受到來自北方巡林遊俠愛爾琳妮的一條警示。”

    克倫維爾沒由來的一陣憂慮，眉頭一蹙：

    “什麼警示？”

    柯妮這才鄭重彙報道：

    “她們巡林遊俠最近在墜星海沿岸，也就是巨龍海灣、桑比亞一帶，陸續發現了頻繁的亡靈復生現象。

    “甚至出現過一整個村莊都被亡靈襲擊導致全部亡靈化的惡性事件，雖然當局很快就出動小隊剿滅，但依舊讓墜星海附近的居民們都開始感到了不安。

    “提醒我們注意防範類似的現象發生，一旦讓亡靈潮蔓延開來，很可能會造成可怕的瘟疫。”

    克倫維爾喃喃道：“亡靈復生？死亡教派？還是瘟疫女神？”

    想了想他又問：“有發現是什麼原因造成的嗎？”

    柯妮有些茫然的搖了搖頭：

    “事故原因還在調查中，但截止到目前爲止，還未發現問題的根源。”

    克倫維爾點了點頭：

    “我知道了，這樣，回去後就立刻通知所有領民，所有逝去者，一縷採用火葬。

    “同時加大行徑山脈以北的巡邏，一旦發現類似情況，務必第一時間進行撲殺！”

    “是！我記住了！”柯妮和瑪莉亞一同點了點腦袋，脆聲回答道。

    望着朝着領地趕路的半精靈姐妹，克倫維爾卻是露出了一絲痛苦之色。

    不知爲何，他忽然有種不太好的預感，這種頻繁的亡者復生現象，着實有些不同尋常。

    只希望，不要蔓延到卡琳珊就好。

    那樣的話...他恐怕就再也無力組織起對抗艾薇柯拉薩格蘭的力量了。

    這一刻，他忽然有些猶豫起來。

    難道自己真的要爲了一己之私，拉着這片大地的人們一同向那頭惡龍復仇嗎？

    不！它存在的本身，就是混亂之源！

    姑息妥協的結果，唯有永恆的壓迫與剝削！

    克倫維爾，你難道忘了夏恩王朝幾百年的教訓了嗎？

    幾番心緒平復過後，這位夏恩曾經的王者，再次變得心如鐵石。

    沒有破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