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唐寅的困苦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寒梅驚雪字數:2280更新時間:24/06/29 15:43:44
    蘇州,桃花塢。

    夢墨亭。

    毛筆點點,勾勒出松柏山石,一隻栩栩如生的仙鶴飛入畫面之中。

    收筆。

    一雙深邃的眸子欣賞一番,至花捲一側,落筆:

    晉昌唐寅。

    丟下毛筆,一個清瘦的中年人伸出手,抓起桃花釀,仰頭之間,消瘦的臉頰鼓動,哈了口酒氣,道:“徵明兄,畫拿走,日後這種事,沒十壺桃花釀不可。”

    欄杆處。

    一隻手擡起,將蓋着臉的帷帽摘下,露出了一張祥和的臉,眼睛很小,鬍鬚很少,臉頰上還有七八顆麻子。

    文徵明用帷帽扇了扇風,起身走向唐寅,審視了一番畫作,笑道:“哈哈,黃翁仰慕你畫作良久,這次大壽算是遂了心意。伯虎兄,多謝。”

    唐寅糾正道:“叫子畏!”

    文徵明不以爲然,抓着鬍鬚欣賞着畫作:“子畏,這字聽着不舒服,似乎你幹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害怕聲張,哪有伯虎叫來爽利……”

    唐寅鬍子微顫。

    文徵明哈哈大笑着,收起畫作便邁着輕快的步子離去。

    唐寅搖了搖頭,轉身看向月亮門處,只見一位端莊文雅的女子緩緩走來,還牽着一個三歲的女童。

    “父親。”

    小小的唐桃笙腳步蹣跚,掙脫母親沈九娘的手,朝着唐寅而去。

    唐寅笑着走去,抱起女兒,深情地看着沈九娘,問道:“今日可好些了?”

    沈九娘莞爾,輕聲道:“好多了,夫君只管專心作畫便是。”

    唐寅眼眶有些溼潤,看着女兒,低聲道:“父親教你畫畫如何?”

    “好。”

    唐桃笙忽閃着明亮的眸子。

    日暮時,沈九娘帶着唐桃笙去準備晚飯,一縷炊煙升起。

    唐寅站在亭中眺望着殘陽,滿眼悲痛。

    去年蘇州一場大水,破家無數,至今無人買畫,家中斷炊,若不是妻子沈九娘日夜操勞紡紗績麻,文徵明、祝枝山等人接濟,自己恐怕會餓死。

    堂堂男兒,胸有筆墨,可這世道——

    難!

    如今九娘病了,可自己連醫治的錢都拿不出來!

    唐寅紅了眼。

    活着並不瀟灑,畫作裏的狷狂只是骨子裏的放縱,可現實枷着自己。

    前路如何?

    不!

    明日如何?

    唐寅低頭,與一家人用着清簡的晚飯時,突然感覺到一種異樣,擡起頭看去,只見不遠處站着一位藍色長袍,腰佩繡春刀的軍士,不由得臉色一變。

    “敢問這裏可是唐寅住處,門沒關,冒然闖入,還請寬諒。”

    特勤局軍士羅巖抱歉。

    沈九娘連忙起身,將女兒護在身後。

    唐寅起身,走至門口道:“在下便是唐寅,敢問這位軍爺到此有何公幹?”

    羅巖打量了下唐寅,問道:“可認得徐禎卿?”

    唐寅皺眉:“可是昌谷兄犯了罪責?”

    難不成是徐禎卿犯了錯,牽連到了自己?可徐禎卿在北京國子監當博士,近幾年只有寥寥幾封書信,犯不着因爲他來抓自己吧?

    羅巖從懷中取出一封信,恭敬地遞了過去,肅然道:“唐寅,在下東官特勤局軍士羅巖,奉陛下之命將這書信送來,現書信已送至,還請給書個回執,小子也好回去覆命。”

    “特勤局?”

    唐寅面露迷茫之色,自己很久不過問官場之事,也沒人給自己提起官場事,什麼時候出了個特勤局,特勤局是什麼,唐寅一無所知。

    接過信,看着熟悉的筆跡,唐寅突然意識到什麼,問道:“奉陛下之命,敢問是何意?”

    羅巖笑道:“徐指導員寫完書信,陛下立即安排我等送信。”

    “等等,指導員是——”

    “哦,徐禎卿目前已不在北京國子監,被陛下調至將官學院,擔任指導員……”

    唐寅感覺腦子不夠用,一件件事下來,自己竟似渾然聽不懂,打開書信看去,文字不多,但字跡行雲流水,透着一股子激動與快意,內容更是令唐寅大吃一驚,連連後退,難以置信地看向羅巖:“這,這……”

    沈九娘見唐寅如此,緊張地上前攙扶,看向那一片顫動的書信,臉上浮現出震驚的神情。

    “冤去緣來,明年春闈,當令天下知伯虎之名!”

    “小弟於京師等候,踏春郊外。”

    唐寅無法相信,蒙在身上十一年之久的不白之冤,竟然解了!

    朝廷將爲自己正名!

    朝廷將恢復自己舉人的身份!

    朝廷將允許自己參與明年的春闈!

    十一年前,科舉舞弊案,自己失去了一切,功名沒了,妻子走了,弟弟分家不再往來,連狗都嫌棄自己。

    世態炎涼,冷暖自知。

    而後遊蕩江湖,放浪形骸,最終在這桃花庵中,以苦作樂,拮据求活,看似快意,實則辛酸。

    原以爲,再無入仕之門。

    原以爲,此生再無功名身。

    唐寅眼眶溼潤,又看了一遍書信,才對羅巖拱手:“多謝。”

    羅巖憨笑。

    唐寅讓沈九娘準備好筆墨,提筆寫道下“春闈後見”三個字,然後交給羅巖:“辛苦。”

    羅巖收下,然後從懷中一個小的錢袋丟了過去:“權當特勤局的賀禮,告辭。”

    唐寅接過,打開看了看裏面的些許碎銀,茫然地看着沈九娘,總感覺不對勁,什麼時候辦差的不要錢,反而給錢了?

    沈九娘接過錢袋,轉身道:“興許這是皇帝給夫君準備的,只是夫君當真要去參加春闈?”

    唐寅知道自己荒廢學問多年,可生活困頓,若不搏一搏,沈九娘病了,自己救不了,改日若女兒病了,自己也救不了!

    這對於一個男人來說,無法接受。

    唐寅坐了下來,看着桌上的粗茶淡飯,嚴肅地說:“爲何不去?唯有入仕,才能讓你們母女倆過上好日子,不是嗎?”

    明年春闈!

    還有六個月,時間很緊。

    唐寅決定閉門謝客,再次拿起聖賢書。

    北京城。

    夏皇后聽着朱厚照講的故事,笑道:“遠離官場十餘年,心灰意冷之下,這位唐伯虎當真會來參與春闈嗎?”

    朱厚照凝眸,自信地說:“人都有身不由己時,莫要說給他個入仕的機會,就是寧王朱宸濠請他去當幕僚,他也會去……”

    夏皇后莞爾:“寧王在南昌,唐伯虎在蘇州,如何能請他去當幕僚,陛下說笑。”

    說笑嗎?

    朱厚照沒笑。

    歷史上朱宸濠邀請了唐寅當造反的幕僚,結果唐寅爲了保全脫身,玩了一出裸奔的戲碼。這是一次丟棄尊嚴的保全,也是徹底澆滅他心頭熱血的冒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