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律令如刀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寒梅驚雪字數:2295更新時間:24/06/29 15:43:44
    “撞開門!”

    王傑指向房門方向,裏面傳出了婦人的喊聲與孩子的哭聲。

    王學踮起腳尖活絡了下腳踝,獰笑一聲便助跑起來。

    這樣的門,擋不住一踹!

    王學鉚足了力氣,臨近門前,擡起右腳剛準備踹門,就感覺左腿被什麼東西給撞了下,然後身體猛地前傾,右腳落地的同時腦袋直撞在了門上。

    咣噹——

    王學只感覺頭暈,滿世界都是星星,耳朵裏嗡嗡作響,眼前一黑,軟綿綿地往後倒去。

    咚——

    土揚起些許。

    王傑看着腦門撞破、不省人事的王學,眨了眨眼。

    讓你踹門,你用腦袋撞?

    “你們是誰?”

    王尖見到一個年輕人走了過來,身旁還跟着一個臉上帶着傷疤的漢子,籬笆院外,站着一個老人與一個相貌醜陋之人。

    “哦,你們踹你們的門,我們是觀衆。”

    “什麼衆?”

    “看戲的。”

    朱厚照走到小凳子旁坐了下來,撿起一把老舊的團扇,見是蘆葦編出來的,扇着風說:“繼續。”

    王尖湊到王傑身旁,有些忌憚。

    王傑掃視了下朱厚照,冷笑一聲:“這位公子,我奉勸你們一句,莫要多管閒事,棍棒可沒眼。”

    朱厚照坐着,淡然一笑:“棍棒無眼——你們有嗎?”

    王傑怒火騰昇:“我王傑的名號你不知?”

    “還真不知。”朱厚照冷冷地看着王傑,然後指了指房屋的門:“還踹不踹,不踹的話,我可就要問話了。”

    “什麼東西!上!”

    王傑一推王尖。

    王尖咬牙,揮舞起木棍就朝着朱厚照的腦袋砸去。

    嗚——

    帶起風聲。

    嘭!

    一隻大手抓住了王尖的手腕。

    王尖的臉頓時變得扭曲起來,喉嚨裏冒出了青筋,隨後是一聲淒厲的慘叫。

    木棍從手中滑落。

    朱厚照擡起手,接住木棍,指了指躺在地上的王學,開口道:“和他一樣。”

    護衛王林二話不說,提着王尖便到了門口,一隻手猛地推了下王尖的後腦勺,王尖的腦袋便撞在了門板上……

    朱厚照盯着王傑,手中棍子點了點地面:“王傑是吧,方纔聽你說是掮客,專門爲衙門老爺辦事。我想問下——這行當人多不多,能不能養家餬口?”

    王傑看着重重倒地的王尖,渾身打了個哆嗦。

    遇到硬茬了。

    “你想入行?”

    王傑問道。

    朱厚照點了點頭:“是啊,家裏人口多,一個個總餓肚子也不是法子。”

    王傑想了想:“你要入行倒也不是不行,但這需要先交孝敬銀?”

    “孝敬銀?”

    “先給衙門裏打了招呼,出了事有人遮掩,這樣只要不鬧出人命,就無人理會。若沒衙門護着點,咱也不敢亂來。所以,這孝敬銀就是求個辦事憑證。”

    “那搶上來的錢,如何分?”

    “二八。”

    “哦,幹這行是辛苦,拿個八成倒也合情合理。”

    “我們是二,衙門老爺是八!”

    朱厚照聽聞,當即不高興了:“憑什麼,活是咱們幹,只分兩成?衙門裏的人什麼都不幹,卻拿走八成?”

    王傑嘴角抽動了下,說道:“咱們是幹活,可說到底是領的衙門裏的差事,沒衙門裏給虧錢賬目,咱也幹不成不是……”

    朱厚照恍然,道:“可我記得,朝廷文書傳遍各地,過往虧錢概不追究,如此又索拿回去,就不怕百姓告狀?”

    王傑不屑地說:“告狀?就他們這羣窮鬼,呵呵,狀紙錢、門檻錢、見官錢,哪個能少?再說了,告了官又如何,他們還能有什麼憑證不成?”

    朱厚照起身走向地上受傷的家主人面前,沉聲道:“看來這羣百姓,只能被欺負得死死的,連個喊冤的餘地都沒有。爲大興縣衙當掮客的有多少人?”

    王傑想了想,道:“百餘人,各憑本事。”

    “好一個各憑本事!”

    朱厚照甩袖,看向籬笆院外的李東陽:“李先生,這是多好的發財致富機遇,只要欺負百姓,那就有錢,還不用擔心後果。依我看,咱們得加入啊,賺點錢不好嗎?反正無人在意——百姓死活!”

    “百姓死活”四個字,被咬得沉重,透着殺機!

    李東陽面色凝重地走入庭院,拱手道:“百姓才幾個錢,要賺錢,當從貪官污吏那裏賺。”

    朱厚照呵了聲:“如此說來,李先生是要我舉起屠刀,殺到衙門去了?”

    李東陽回道:“律令如刀,該落則落。”

    朱厚照目光銳利地看着李東陽,這個老狐狸,竟用律令來約束自己。

    拍了拍手。

    曾紹賢走了進來。

    朱厚照看向王傑:“現在你有兩條路可以選,一是跟着他安排的人,指認並抓住所有大興縣掮客。二是——”

    棍子落在王傑面前。

    “斷兩條腿,然後被擡着指認並抓住所有大興縣掮客!”

    王傑顫抖起來。

    這他娘的就是沒得選啊。

    曾紹賢打了個口哨,七八人涌入院中,將王傑三人給擡了出去。

    朱厚照伸手,將主人家何九扶了起來,拍了拍其胳膊,沒有說什麼,轉身朝着門外走去。

    說什麼?

    能寬慰他們什麼?

    掮客,說到底是隱藏在衙門外的隱祕的手,沒有皁服,沒有水火棍,可一樣能欺民、虐民。

    底下的手段,如同暗涌。

    表面平靜無波,下面亂得很吶!

    “吏部整頓官場,動作頻頻,一個月來,地方之上,自布政使到縣衙,換了沒兩百,也有一百五六了吧。可大興縣衙就在北京城內,爲何沒有治好?是不是站得高了,就看不到腳下了?”

    朱厚照冷森森地說道。

    李東陽心頭一顫,連忙說:“樑尚書這段時日勤勉,確爲朝廷做了許多事。”

    朱厚照停下腳步,指了指一旁的院子,沉聲道:“那就是說樑儲太忙,看不過來如此多事。傳朕口諭,升副都御史、文淵閣大學士劉忠爲吏部右侍郎,讓他親自來這裏一趟,問清楚,聽清楚,然後去大興縣衙——辦差!”

    “臣領旨。”

    曾紹賢答應道。

    朱厚照走着,對李東陽肅然道:“狀紙錢、門檻錢、見官錢!百姓想告狀都告不起,長此以往,百姓的不公、冤情誰來解,百姓的疾苦、煎熬誰來紓困?”

    “李閣老,是時候考慮考慮,如何讓百姓能告狀、敢告狀的事了!”

    “律令如刀,刀長時不用,鏽跡斑斑,誰還會在意?”

    “刀沒了威脅,朝廷沒了權威,朕沒了人心!這個道理,你身爲首輔不會不明白吧?”

    “有人想毀大明根基,朕只能——用一用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