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降下去的民間怒火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寒梅驚雪字數:2058更新時間:24/06/29 15:43:44
    如枯死樹皮的手搭在籬笆門上,費力地推開,花白的髮髻先垂到了院裏。

    佝僂的背上,是新鮮的苜蓿草。

    老嫗聽到動靜,從茅草屋裏緩慢地走了出來,接過老叟手中的鐮刀,看了看上面的豁口,嘆道:“這鐮刀已不堪用,費了一上午才割如此點苜蓿,何苦來着,若是累壞了……”

    “何苦,還不是爲了它。”

    田大槐揹着苜蓿草到了馬圈前,吃力地將十幾斤苜蓿草放下,可佝僂的腰桿卻沒直起來,將繩子解開,抓起一些苜蓿草放在馬槽裏,看着眼前棕色大馬湊過來,鼻子拱了拱便開始吃起來,笑道:“老婆子,這馬再過半個月就可以生了吧,隔壁田地頭說了,就這個月的事,今年官差可找不到理由要賠補嘍。”

    老嫗田氏抓起一些苜蓿草,嘆道:“你說的田地頭已經跑了,昨天晚上跑的。”

    “爲何?”

    田大槐有些驚訝。

    今年這馬懷上了,而且都要生了,只要有了馬駒,官差就不會爲難咱們,這個時候怎麼還跑路呢……

    田氏轉過身:“還能爲何,今年官差收了馬駒要不走賠補,那官差可以要去年的賠補,這個時候再不跑,等馬駒生下來,官差到家,還能跑得脫?”

    “這……”

    田大槐臉色一白,問道:“如此說來,這五戶養馬,就咱這一戶了?”

    田氏腿腳並不利索,緩慢地走着:“這倒沒有,斜對面的田三七還沒跑。”

    田大槐嘴角哆嗦了下。

    娘的,田三七一條腿廢了,瘸子一個,他能跑哪裏去……

    沒了其他農戶,官差要賠補時,可就全可着自己一家人要了啊,看樣子,今年還是難熬。

    看着眼前的馬,田大槐眼眶溼潤。

    不生馬駒,馬戶苦。

    生了馬駒,還是馬戶苦。

    這當個馬戶,一輩子也甭想過個好日子了,就連幾個兒子都被連累,熬不住跑到山溝溝裏去了,每年也就過年時偷偷回來一趟看一眼。

    “大槐哥!”

    田大槐聽到聲響,轉頭看向籬笆門外,不由愣了下,問道:“田地頭,你不是跑了?”

    “是啊,跑了。”

    “那你這是……”

    田地頭甩了下肩膀上發酸的汗巾,呲着一口老牙道:“大槐哥,一個月前,有算命的來咱們保定縣,結果被你拿着扁擔打出半里路,這事還沒忘吧?”

    田大槐呵了聲:“忘不了,他敢再來,扯什麼皇帝天命覺醒,好日子就在眼前,咱一樣揍他。老子都要吃不起飯了,最小的孫子藏山裏長三歲了,咱當爺爺的還沒抱一次,這他娘的叫好日子就在眼前?”

    田地頭走了進來,衝着田氏招呼了聲,然後對田大槐道:“我跑道霸州時,聽當地百姓說了個事,這才趕忙跑了回來。”

    “何事,那捱打的算命的要找我算賬?”

    田大槐要去摸扁擔。

    田地頭連忙攔住,笑着說:“這和那算命的沒關係,我聽說皇帝廢了舊的馬政,開始施行新的馬政了。咱們這馬駒只要一落地,那就是五兩銀。”

    田大槐頓時着急起來,聲音走樣:“狗皇帝,給他養馬還要咱們五兩銀?扒皮也不帶這樣扒的——”

    “大,大槐——”

    田地頭哆嗦起來,眼看周圍沒人,才擦了擦冷汗,道:“是朝廷給咱們五兩銀!”

    “是啊,咱們給朝廷——啥?”

    “你他娘說什麼胡話!”

    “朝廷會給咱們五兩銀?”

    田大槐有些凌亂,一時之間轉不過來。

    這霸州一帶養馬從永樂朝就開始了,百餘年來從來都是朝廷給馬戶索要賠補,從來沒聽聞過朝廷給馬戶錢的……

    田地頭拉着田大槐,低聲道:“這事不像假,霸州那裏都傳開了,估摸着用不了多久,咱們保定縣也會張貼出告示。還有,我可聽說了,文安縣的大盜張茂被官軍用神機炮給轟死了,腦袋都被割了下來,咸寧侯奉皇帝旨意,帶着千餘人正在到處抓捕盜賊。老哥哥,那算命的興許沒說錯,好日子就在眼前……”

    當看到保定縣衙張貼出的告示,聽到有人喊出“一應馬戶拖欠賠補既往不咎,一筆勾銷”、“馬駒生養,先交朝廷收買,給銀五兩”時,田大槐熱淚盈眶,拉着田地頭一晃一晃地回到了田家莊。

    蒼老的手扶在籬笆門上,一張老臉上掛着笑意。

    “爹!”

    手陡然一顫,青筋動了動。

    田大槐側過身,看向泥濘道路的盡頭。

    田三樹帶着妻子、兒子、女兒走上前,看着白髮蒼蒼的父親,猛地跪了下來,喊道:“不孝子,三樹回來了!爹!”

    田三樹的妻子跪在一旁,讓孩子也跪下,催促道:“快喊爺爺。”

    “爺爺。”

    孩子輕聲喊。

    田大槐上前,手顫顫巍巍地拉起兩個孩子,視野模糊了起來,嘴角動了動,一句話還沒說出來,便也跟着跪了下來,抱着兩個孩子痛哭起來。

    田地頭見不得這種場合,開口道:“三樹怎麼回來了?”

    田三樹起來,將父親攙起,看着院裏的老母親,眼帶淚花地說:“有個咸寧侯派了不少人入山,逢人就說朝廷正在大力剿匪,不是盜匪的當早日退出山林,迴歸本籍,以免被當作盜匪給抓了。山裏時不時有驚雷,熬不住了,這才出山。不成想一出山便聽聞朝廷改了馬政,咱們的這位皇帝,是個好皇帝啊!”

    田地頭呵呵笑道:“老哥哥,是不是好皇帝?”

    田大槐平息了下心頭的激動,看向田地頭道:“幫我留意下那個算命的,找到了,我讓他打一頓扁擔。錯怪他了,他說得沒錯,皇帝天命覺醒,咱們百姓的好日子就在前頭了……”

    蠲免稅賦、剿匪、新馬政、勸民歸鄉。

    一套連環拳下來,北直隸的人心如同久旱逢甘露,終於得到了舒緩。

    原本隱在底層的怒火與怨氣,在這之後得到了極大紓解。一場原本應該出現的災禍與動亂,在朱厚照的舉手投足之間,消餌於無形。

    京畿之地民間的怒火是消下去了,可朱厚照的慾火又被皇后給勾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