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晉商代言人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冬三十娘字數:2542更新時間:24/06/29 14:57:44
    作爲如今管錦衣衛事的提督,王之楨還是第一次向嗣君面稟。

    見司禮監幾位大璫都在,王之楨先大禮叩見了朱常洛,然後迅速稟報了駱思恭從山海關派人快馬傳回的消息。

    把過程說完,就是現在的情況。

    “百戶駱思恭報來,毆死欽差鎮守高淮及隨從的百姓俱已看押。駱思恭奉旨,已接管了鎮守府,查得府中已藏稅銀二十萬九千三百四十七兩。另據報,高淮還遣了人赴遼東各地督稅,遣了一個名叫葉相國的秀才去朝鮮。高淮的兄長高仲倖免於難,他已招了,高淮是矯旨行事,陛下沒下過這道旨意。”

    “好膽!”

    陳矩在生氣,田義卻很凝重。

    “殿下,此事一出,礦監稅使雖已下旨撤回,只怕京裏和地方又會紛紛劾奏,呈請嚴查嚴懲,甚至禍及諸地鎮守及外派內臣。”

    朱常洛握緊了拳頭坐在椅子上。

    文臣於朝爭權、鄉紳於野奪利,兼併田地,豁免賦役,還要將應該漸漸增長的財稅收入以“定額祖制”、“與民休息”的名義放入他們的囊中。

    勳戚既被壓制、猜忌,一代一代下來就再無志氣和能力。以京營兵卒爲家僕,寄祿、冒領俸糧之外,就做些撈錢、花錢的事。

    武將出生入死打了勝仗,轉眼就要面臨閒置、問罪;戰場倖存的老兵,也打算將他們就養在京營,養廢了。

    太監外派出去,同樣大多都是貪財跋扈。他們仗的,又都是皇帝給的偏袒,皇帝想要錢的心思。

    他是嗣君,那一個閣臣和九卿雖非鐵板一塊,卻人人都不願立刻向他毫無保留地表露忠心。

    嚴嵩之後,一味諂媚皇帝是奸臣風評;張居正之後,勇於任事謀國是權臣做派。

    此時此刻,朱常洛已經接觸到的人裏,反倒只有田義、陳矩、成敬三個大太監能有些幫助。

    是他們能力最強嗎?也只是因爲天然站在皇權這邊罷了,而且恰好本身有些風骨。

    這就是已經爛透了、泥潭一般的大明。

    從朱翊鈞給的壓抑之中透過氣來,又是整個天下給他的壓抑。

    “王之楨。”朱常洛看向了他,“山海關的事,你怎麼看?去年臨清火燒稅署的事,你怎麼看?”

    “殿下……”

    王之楨的心狂跳,看了看嗣君的眼神。

    平靜,漠然。

    像是要主宰什麼的樣子。

    他咬了咬牙,大聲說道:“高淮死不足惜!但他只被撤了督稅差遣,陛下此前加的其他差遣未撤,高淮便仍是欽差鎮守。民變背後有無指示,臣以爲當徹查!去年臨清大案,也應當徹查!”

    “怎麼查?動誰?”

    “殿下息怒!”田義跪了下來,“不可冒然徹查!高淮既然膽敢矯旨,激起民變便是自己取死。臨清查下去,事涉漕運、鈔關、山東大族;山海關查下去,事涉邊將、撫按、虜酋!”

    “山東大族,衍聖公?虜酋,是建州女真,還是東遷汗庭?”

    “殿下!登基在即,大統爲重。諸多情弊,只能緩緩圖之!”

    當日朱常洛召問馬堂,他們都在場。

    礦監稅使之事的背後有多複雜,誰又不清楚?

    剛纔向嗣君解釋什麼叫漕河兌運輪派,又牽涉到多少江南富庶府縣官紳大族的利益?

    朱常洛站了起來,輕聲說出讓他們覺得如同平地驚雷的話。

    “這大明江山,只怕真得重新打一遍了。”

    “殿下……”田義欲言又止。

    “孤自然會緩緩圖之。”朱常洛看了看他,又看向王之楨,“你祖父是王襄毅?”

    “是。”王之楨心中忐忑不已。

    “你祖父是張文毅的舅舅。”

    “是……”

    “王、張兩家皆是邊貿富商。”朱常洛看着他,“你也力主徹查山海關民變?”

    王之楨的汗都流了下來:“臣既掌錦衣衛事,自當拱衛天家!欽差遇襲身死,豈能不徹查?”

    “好,那你就去山海關查!”朱常洛看着他,“查出的結果,伱報到孤面前。錦衣衛是不是仍舊一心拱衛天家,孤會看着。”

    成敬心有所悟,深深地看了王之楨一眼,又看了看朱常洛。

    這一次,田義沒有再勸說。

    只是等王之楨離開後,他才說道:“讓他只查山海關民變,他自然是能不驚動太多人,查出個結果來。但是殿下……”

    朱常洛搖了搖頭:“孤給過他機會了,是不是個機靈能用的,就看他自己。讓他親自去查,有些人也自然以爲孤並不是有心鬧大。”

    這都因爲王之楨的特殊身份。

    他們王家,是晉商出身。他的爺爺王崇古,是嘉靖年間的邊鎮名臣,隆慶年間總督過宣大,推動了封俺答爲順義王,開了邊鎮馬市,從兵部尚書的位置上退休。

    王崇古的外甥張四維,更是後張居正時代的第一個內閣首輔。

    雖然只在內閣呆了一年,但張居正生前的諸多改革措施就是在這期間被廢止。

    現在王之楨以提督之職管錦衣衛事,以王崇古、張四維所積累的官場人脈,當真以爲王之楨就是憑忠於皇帝、能力足夠?

    親近張居正的錦衣衛指揮使劉守有之後,再沒有一個官職是錦衣衛指揮使也實掌錦衣衛事的錦衣衛緹帥。

    沒有各方關係的平衡,王之楨在這個位置上也坐不穩。

    此前沈一貫、蕭大亨想把鄭氏一案擴大化,若不是陳矩在其中親自攔着,王之楨說不定就會幫沈一貫一二,提供一些信息。

    但朱常洛並不因此就覺得王之楨不能用,他背後的晉商集團,和浙黨在有些事上利益一致,但又各有側重。

    如果他機靈,那就可以團結來用。

    朱常洛也並不只寄希望於他的機靈。

    說白了,誰佔上風,誰能團結的人就更多。

    “研磨!”朱常洛走向書房,“登基詔書,大政綱領,那又有何難處?孤親自來寫,你們再潤色!”

    這才是朱常洛的老本行。

    政策方針,方向和目標,他早就不知寫過多少篇。

    哪些地方虛言挈領,哪些地方實事提綱,他早就想過不知多少回。

    無非遣詞造句方面,還要更熟悉這個時代表達的人來潤色打磨。

    田義和陳矩站在一旁,看着朱常洛筆走龍蛇。

    他們兩個互相看了一眼,神色中驚訝又震撼。

    別具一格的紀要方式和整理分析方式已經讓他們大開眼界過了,但那只是思維和做事技巧上的不同。

    但現在不一樣。

    嗣君像是胸中自有一篇大明中興韜略,對萬曆一朝多揚其長、照顧着皇帝的臉面;對新朝則俱言弊病,列舉了諸項大事。

    “殿下……似這等語句,臣不知該如何潤色……”

    “那就交給沈一貫他們。”朱常洛頭都不擡。

    “……如此一來,他們便知這是殿下的意思。”

    “他們早知晚知,總會知曉。”朱常洛寫完一頁紙,乾脆地放開到一旁,“今日稱孤,轉眼稱朕。孤才疏學淺,但盼着大明興盛,哪怕言辭粗陋、好高騖遠,那又如何?此乃大義!”

    看上去迷迷瞪瞪是一種策略,血氣方剛的嗣君有一腔熱忱又是另一種策略。

    “……那便不如不潤色。”

    “那成何體統?他們會潤色的。”朱常洛嘴角含笑,“把這麻煩再踢回去,接下來便是孤看他們有沒有曲解其義!”

    成敬也笑了起來:“殿下,好法子!”